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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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一百三十九



    英帝南下行宫时突然驾崩,太过仓促,又兼连太子都杳无音信,一时间朝中万事皆休。



    单单等着白眠雪登基,铺天盖地的麻烦活计瞬间长了翅膀也似地朝他飞了过来。



    所幸白眠雪这次倒不算特别吃力。



    英帝临行前指给他的,除了谢枕溪以外,其余三人皆是忠心耿耿,贞良死节的栋梁之臣,此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这三位皆是出身寒微,靠科举一朝翻身,在朝中并无足够成为依仗的势力。



    而白眠雪到底年轻,独自在朝臣,外戚,世家等等几方势力之间周旋了一段时间,栽了几个跟头,吃了几次亏,慢慢才发觉出自己到底根基太浅,尝到了苦头。



    虽是新皇,但年轻不懂,旧臣欺主,亦是常有的事。



    白眠雪在寝宫中撑着脑袋想了好几天,目光流连在四位臣子身上许久,终于明白英帝这样的安排自有深意在其中。



    于是当谢枕溪再一次一袭玄衣招摇进宫,像往常一样从皇帝中接一堆东西搞不定的烂摊子时,东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眨了眨眼,主动唤了一声,



    “谢枕溪。”



    谢枕溪站定,有点讶然地挑了挑眉。



    这东西自从那个风雨夜里被自己欺负狠了,接连几日不肯见自己,最后好不容易哄的不生气了,但像这么乖巧灵动,还是少见。



    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支棱着毛茸茸耳朵的狐貍。



    他弯了弯唇,淡淡应道,“陛下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住你?”



    白眠雪有点心虚,用支着下巴,明黄色的龙袍滑下去,露出半截皓白的腕子。



    他腕白得格外招摇,谢枕溪面不改色,却忍不住在心里比量了一下。



    只觉得好像没有先前那么细伶伶看着不舒服了,便满意地舒展了眉头。



    白眠雪哪里知道他心里这般大不敬的想法,皇帝另一提着一支狼毫笔,在奏折上漫不经心画了个墨圈,擡头看着人,眨了眨眼,很乖巧无害的模样,好像笑了笑,拉长声音,



    “你靠近一点。”



    让人忍不住想揉到怀里。



    谢枕溪也笑了,但周围众内侍皆侍立,想来还是要替这东西顾及礼数,还是装模作样行礼,“大衍君臣之礼分明,陛下的御桌,臣近前是僭越。”



    “啧,王爷你既然这么爱行礼,信不信我不叫你起来?”白眠雪用笔端敲了敲桌案,轻喝,



    “朕命你上前。”



    猫猫也有色厉内荏的时候。



    倒比平日里更有趣许多。



    谢枕溪往前几步,低声道,“陛下这是在撒娇吗?”



    白眠雪脸颊骤然一红,好像被人揪了一下猫毛,飞快慌乱地眨了眨眼,“才没有,你闭嘴!”



    他顿了顿,声喝命,“你们都下去。”



    众内侍哄然应声,一个接一个,飞跑也似地溜了。



    笑话,若是把不该听的听了去,恐怕陛下还没怎么着,他们就先被北逸王给收拾了。



    众人飞跑而出,谢枕溪转过脸,“啧”了一声,淡淡勾唇,“陛下今日倒是反常,怎么,有事相求?”



    白眠雪被他问准心事,呆了一呆,“我”



    他正要乖乖出来,只是擡头瞥见那双气定神闲,微微含笑的狐貍眼,又不想落了下风,话到嘴边,只“哼”了一声。



    “才没有呢我找你来,就是,就是问问太子哥哥找得有没有下落了?”



    “没有。”



    谢枕溪答得极快,他这时倒是枉顾先前的“君臣之礼”,隔着那张御桌就捏了捏皇帝的脸,颇有警告的意味,



    “陛下今日不实话,日后若是惹出麻烦来本王饶不了你。”



    猫猫定了一瞬,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左右,漂亮圆润的眼眸转了转,“什么麻烦?惹出什么?谁惹麻烦?”



    谢枕溪淡淡地收了。



    心里却莞尔。



    今日不想,也没关系。



    想来能令白眠雪吞吞吐吐的左右不过是些事,他还应付得来。



    



    只是任凭谢枕溪再怎么心思缜密,这次也丝毫没有料到。



    三天后,他亲自扶上皇位的东西就一道诏书宣告四海——因其初登皇位,太过年轻,恐有行差踏错,苦万民于水火,于是特封谢枕溪为摄政王。



    诸臣禀事,先奏摄政王,再奏皇帝。



    这条诏书初下,此时才显出谢家的好处来。



    虽是同为先帝钦点的四位辅政王公,其他三位经纶满腹,中政令却总也推行不下去。



    怎么也比不过百年豪贵,根基深厚甚至能左右朝堂的谢家。



    一来世家根基不浅,二来有先帝遗命,如此地位,那些原本趁着新皇登基,百般想要趁搅混水使绊子的,在谢家的权势面前,纷纷退避。



    只是谢枕溪原本就重权在握,如今又多了摄政王这个名头,泼天富贵加于一人,虽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但现如今朝臣看他,已连眼神都变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不令满朝文武敬畏艳羡?



    谢枕溪听到风声时,已经是白眠雪将圣旨都草拟好了。只等明日派人来他府上宣读一遭。



    



    是夜,北逸王府正堂灯火通明。



    



    谢家几个颇有话语权的长辈围坐,在谢枕溪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战战兢兢地东拉西扯了一阵子,才终于试探地议论到了此事,



    “想我谢家如今正是丽日中天,陛下还要再加恩宠只怕不是好事。”



    “是极。就是做了这个摄政王,终归有一日要将权力还给陛下,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还不等他们絮絮叨叨罢,谢枕溪淡淡一笑,在众人面面相觑之中,擡碰了碰茶盏,“送客。”



    众人均站起来,虽不敢多言,只是脸色却沉沉地,分明是不赞同。



    谢还瑾今日休沐,听闻这件大事,连忙也随着自家长辈过来,这会儿也只得站起来。



    紫衣青年擡脚欲走,又迟疑着站定,回头看了看谢枕溪,硬着头皮道,“堂兄。”



    “你就不怕他利用你?”



    主座的两旁燃着高高的灯盏,亮如白昼。



    唯独坐在灯下的谢枕溪,有一半的神色都隐在淡淡的灰影里,像是闭目养神。



    “呵。”



    他轻嗤一声,眉眼间半明半暗,像极一心为国的栋梁之臣,又像颠倒众生的恶劣权臣,游戏人间。



    “若本王是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呢?”



    他睁眼,淡淡然反问一句,谢还瑾语塞半晌,还想再挣扎一下,“我们谢氏一族”



    “本王在,谢家在。”



    谢枕溪言简意赅,“若没有本王,即使保全谢家,凭你们能翻起多少风浪?还不是眼睁睁看着谢家没落?”



    这些年大衍开国的几大世家纷纷没落,唯独谢家仍有世家大族中首屈一指的地位,靠得就是谢枕溪这些年运筹帷幄。



    若有他在,多少风浪都能平息。



    但若是惹得他不顺意,如今一辈的谢家儿郎,确实没有一个能顶大梁的。



    谢还瑾心下明白,当下也不敢还言,只能在心底叹一句这皇帝当真有些福气。



    这些日子外戚,朝臣,世家轮番搞事,来势汹汹,皇帝约摸是觉得自己搞不定了,便不肯放任谢枕溪逍遥,要拉他下水呢。



    只是这位偏偏也肯被皇帝当成救命稻草,一把拽住。



    当真天造地设的一对。



    



    圣旨下了有两三日,白眠雪心里有点忐忑。



    这个摄政王之位,若谢枕溪坚辞不受,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在人到底接下了。



    有谢枕溪坐阵,原本不停冒头,蠢蠢欲动的几方势力像是被震慑到了,顿时乖了不少。



    皇帝的日子一瞬间就好过了许多。



    只是如今圣旨颁布已有两三天,却迟迟不见人进宫谢恩。



    白眠雪心里又有点隐约的忐忑。



    



    是日,旷野长风,风轻云淡,暮春时节。



    英帝的灵柩已运回京,司天监择了个适宜下葬的日子,要将先帝下葬。



    群臣皆在,白眠雪今日特意穿得隆重起来,长发也用贵重的玉冠束起,整个人显得比旧年这个时候长高了不少。



    少年清瘦的身体像抽芽柳条,比先前高挑,也更瘦,原本好看的五官容貌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眉眼更舒阔,更明亮。



    帝王下葬的仪式格外繁复。



    白眠雪此刻被群臣环绕着,着一袭庄重的明黄色龙袍,亲自履行着一道又一道的仪式。



    他额间出了点薄汗,眉眼间却极认真,愈发显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先天生得弱些。



    有一道仪式是需要接过史官中记载英帝生平的玉简,再葬入陵墓当中。



    白眠雪接过来时,那原本看似轻飘飘的玉简实则极为沉重,让他腕一坠,险些落地。



    所幸身后有人眼疾快,一把托住他的,“陛下当心。”



    那掌关节处略有些薄茧,想来其实惯用兵器。白眠雪都不用擡眼去看,都知道是谁。



    身边三步远就有许多臣子,他倒也不能太失态,只得眨眨眼,极轻地笑了笑。



    像一只被顺毛的猫,低声道,



    “多谢摄政王。”



    “不必。”谢枕溪松开回身站定,他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地位尊荣,比群臣更离白眠雪近一二分。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皇帝抱着玉简,目光瞥过谢枕溪的侧脸,像个漂亮猫,就是有点点心虚。



    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他能看清形势,并且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逞强好胜的人。



    任凭那些人谢枕溪是他的救命稻草也好,是良弓也好,是什么都好。



    他现在,很需要,很需要,有人来支持他。



    而他恰好来了。



    眼前多少事,纷纷流水,但如今,记取楚楼风,裴台月。



    “啧,东西,先斩后奏,这笔账本王回去再跟你算。”谢枕溪喉头微动,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轻轻笑了一声。



    白眠雪这几日一直提着的心一瞬间就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