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战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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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刘士衡调整战线,郭遵、王信为左前锋,刘宝元、万俟政为右前锋,负责敌军两翼,黄德和驻守后方的碎金谷,防止敌军背后偷袭,他在阵前,诱敌主攻。



    第三日午后。



    党项再次以骑兵步兵两万人两路进攻,攻势凶猛,北玄军阵线被冲得有些松动,刘士衡不得不指挥官军向后引却二十步。



    “报报将军”有士兵惊慌失措跑来报告,“黄德和临阵脱逃,率麾下往保南山方向去了。”



    将士闻言,四眼相对,神情骇然,又望见党项人来势汹汹,丢盔弃甲,纷纷溃散。



    刘士衡眸色一沉,立马招来儿子刘宝元,吩咐他驰马追击黄德和。



    刘宝元策马拦下黄德和,执辔,枪指着黄德和,恨声道:“黄德和,大敌当前,当勒兵还,并力抗敌,奈何先奔?\"



    “我不知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脑袋最重要的,死在党项人里,还不如让官家砍我脑袋。”



    黄德和拔剑出鞘,剑指刘宝元,威胁道:“给我滚开!”



    刘宝元持长枪一把打掉黄德和的剑,枪尖劈掉黄德和头上的武弁帽,头发随之散下来。



    黄德和惊得直冒冷汗!



    刘宝元语声严厉:“你们是大荣朝的士兵,大荣朝的子民,延州城、鄜州城后有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



    “你们今日畏惧得生,明日你们的家人就因你们的畏惧而死。”



    “如若你们还认这身军装,还认孟家军,还认孟家军‘为国鞠躬,为民尽瘁’的训誓,就跟我刘宝元回去。”



    孟家军打退北阙,收复旧都后,孟家军被分成四支,驻守四方,北玄军是其中一支。



    刘宝元望着一片默然无声的士兵,神色有几分黯然,调转马头朝碎金谷方向赶去。



    “将军,我跟你回去了!”



    “我也去!”



    “我们都去!”



    “兄弟们,我们走!”刘宝元高声呼道。



    一人跟随,百人从之。



    黄德和看了一眼跟着刘宝元离开的数百士兵后,带着剩余士兵,驱马遁赴甘泉。



    北玄军与党项军本就是实力悬殊,黄德和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更是让难打的仗雪上加霜。



    刘士衡无心顾及其他,立于阵首指挥,并派遣军头校尉,杖剑拦住溃逃的士卒。



    北玄军与党项军转斗三日,将党项军退至水东。



    与党项军转战过程中,北玄军损兵折将,为让拖住战局,刘士衡率北玄军余部退守西南山,立七栅自固。



    刘士衡鬓前垂着的那一绺长发在夜风中拂动,他的眼睛里有几许哀戚。



    他招来一个士兵,吩咐他到金明寨求援。



    此时,遥夜沉沉,雪虐风饕。



    党项军派人叩栅,询问大将何在,北玄军不应。



    党项军又派来假扮的戍卒,试图传递文书欺骗刘士衡,被识破后,刘士衡杀之。



    夜四鼓,党项军再次进攻,环营高呼劝降:“如许残兵,不降何待!”



    敌人叫嚣,不可忍,郭遵上前请命,“末将请命!”



    敌战益急,郭遵奋击,心知必死,独身杀入敌军行间,逼得敌军稍却。



    他调转马头断后,持大槊横突之。



    敌知不可敌,使人持大絭索立于高处,试图阻拦郭遵的马,但辄为郭遵劈断。



    党项军故意放任郭遵驰马深入,攒兵注射,射中马腹,马踠仆地,郭遵倒地,被杀。



    “将军,郭副将战陨!”



    这个消息让刘士衡一振,有些懵,茫然地看着禀告的士兵。



    郭遵是他最得力的裨将,也是北玄军最勇猛的战士。



    他战陨了?



    还没反应过,听得士兵又报:“刘将军战陨!”



    



    刘士衡不可置信地呢喃:“宝儿战陨?”



    刘士衡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扯着禀报士兵的衣领,难以接受地再问:“宝儿战陨?”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将军节哀!”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雪夜传来。



    顷而,石总管从雪夜中走出,背上负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正是刘宝元,他白袍甲衣上血迹斑斑,安静地睡着。



    “刘将军,英勇善战死守碎金谷,守住了”



    “将军战直至最后一刻,仍握长枪,屹立不倒。其英勇让人敬畏,无人未敢上前践踏他的遗体。”



    石总管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将刘宝元轻轻放置于地上,单膝跪地,双抱拳,满是敬意。



    刘士衡跌跌撞撞地奔至刘宝元身旁,双膝不觉一软,瘫了下来,颤抖着抚过儿子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庞。



    “宝儿,我是爹爹,你醒来看看爹爹好不好”



    “爹爹这就写信给你娘,让她不要给你相看人家自己找好不好”



    “宝儿,你跟爹爹句话好不好?爹爹最最喜欢和宝儿话了”



    刘士衡不觉眼泪挂下来。



    他的宝儿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少年风流。



    宝儿有鸿鹄之志,他要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实现



    他还没有实现



    听罢,众士兵泪下如雨。



    平旦,党项人指挥麾下骑兵,自西南山四路合击,北玄军被党项人一分为二。



    刘士衡与石总管率领剩余北玄军勠力同心,背水一战,斩杀敌寇四千余人。



    石总管落马,为党项铁蹄践踏而亡。



    宁远将军刘士衡身中数箭,仍然持剑击杀五六名贼寇。



    最后,不敌贼寇!



    他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雪地上的北玄军将士。



    敌寇蜂拥而来,北玄军没有辱没孟家军!



    雪地上的坟茔,竖着的长枪系着白布条,鲜血写成几个字!



    爱子刘宝元!



    “宝儿爹爹护不住你了”



    嘉佑元年,因为晏同一晏相公的一句——



    “士衡,将家子,素知兵,若使将西北,可以制敌。”



    太后思晏相公之言,特改他为邠州观察使、邠州知州,开始他的戎马生涯。



    脱下儒服,换了武弁,他后悔了!



    后悔护不住儿子!



    护不住北玄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他食言了!



    戎马为民,他又不后悔!



    北玄军覆灭,换来了延州城转危为安,百姓转危为安!



    想想他这一生,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来生,惟愿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来生,惟愿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