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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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边(二更)



    再次睁眼的时候,连淮发觉自己正躺在昨天宿的客房之中。



    他侧转过身,下意识的向房内打量了一番,在窗口方向看见了崔莹的背影。



    连淮于是松了一口气。



    这里毕竟是吴大王的山庄,并非熟悉之地,而且昨日里又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之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事什么卷土重来。他在这个档口发病,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做他们的拖累,因此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放心不下。



    雪老前辈倒还好,凭借他的武功阅历,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危险。



    他最担心的是崔莹。



    此刻见到她上捧着一个暖炉,聘聘婷婷的站在窗边,他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哥哥醒了?”



    崔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身来,眼前微微一亮,双捧着炉,缓步走向他床边。



    连淮见到她娇俏的身影,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即唇角微扬,柔声问道。



    “姑娘之前要我同姑娘下的是什么棋?”



    崔莹听他如此,心中又感动又好气,忍不住轻笑出声。



    “还下棋呢”



    她擡眸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目光相触,彼此都是微怔,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此刻淡去了,满心满眼唯有彼此而已。



    崔莹蓦然间感觉心中一跳,仿佛要醉在他深邃如墨的黑眸中,她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道。



    “眼下都快用晚膳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比之从前更显出几分温柔。



    连淮没有料到,他竟然睡得如此之久,一时之间倒有些歉意。



    “真是对不住,我答应了姑娘下午下棋的,却”



    崔莹见他一醒来,第一个惦记的事情不是那燕公子死案,也不是如何去湖州找那古神医,而是这个事,心中不自觉的欢欣甜蜜,听他竟还向自己道歉,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不会打算盘的人,哪会在意这个呢。”



    “公子若是好好养身子,等恢复了之后,每日里都可同我下棋,那不比只陪我一次好的多吗?”



    “承姑娘吉言。”连淮听出了她话中的关切,眸中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皎皎如月,灼灼如华,让人只觉心甘情愿沉醉于其中。



    崔莹落在他的目光之中,想什么却又止住了,双颊不自觉地微微红起来。



    她低下头转过眼眸,轻声道:“公子既然已是第三次毒发,那便拖不得了,我们明日就启程去往胡州罢。”



    “至于破案一事,拜托雪老前辈在洞庭湖附近打探一番也就是了,不必由你费心费力。”



    连淮闻言,刚想如此也太过麻烦前辈,转念之间却又想到了些什么,也是话音微微一顿,转而道:“姑娘是如何拜托老前辈的?”



    崔莹微微一怔,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讲才妥当,只是这瞬间的停顿,连淮便已然明白了。



    “姑娘可是用药方子和老前辈打商量的?”他轻叹了一声,心中顿时升起千万情绪,有很多话想对她讲,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崔莹不料只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就已然将这事情猜到了,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心中也不由的暗自叹他的敏锐。



    她眼瞧着连淮有些内疚的模样,也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她忍不住跪坐在他床边,两只按住了他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



    “哥哥可是觉得难过自责,以为自己非但没能保护我,还亏欠了我,反而要我拿出药方子为哥哥办事?”



    连淮被她这样欺身而上,跪坐在身前,又与她正脸,相对彼此间相顾而视,顿觉耳根一红,直烧到了脸颊上。



    “我”



    他听出了崔莹话中带了几分气恼之意,于是也不敢答应,只是婉转地分辨。



    “可是我却想要为哥哥分担一些呢。”崔莹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道。



    “公子一路以来对我照顾有加,我心中实在感激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到最后一句时,崔莹认真的凝视着他,一眨不眨,那双清澈如明镜般的目光里,带着郑重的真诚。



    心甘情愿。



    这几个字被她的如此甜美婉转,却又坚定不移。仿佛在与郎君私奔之夜时,娘子含羞带怯却勇敢异常的表白。



    连淮微微闭眼,只在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了几分。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轻微的,病愈后的沙哑,却显得更好听了。



    “多谢姑娘。”连淮睁开眼睛道。



    “何况在我未出嫁之前,这连家庄里的东西里应也有我的一份吧。”崔莹半带调侃的笑道,“我想护着自己家的东西不被天下人窥伺,也是应当的。”



    连淮听到从她口中出“自己家”这三个字,心中忍不住一荡,顿生一种莫名的惊喜。



    他知道崔莹向来敏感多疑,谁也不信任,遇见凡事都如同狡兔三窟一般,留了足够的后。他也理解她的性格,毕竟从在那妖魔鬼怪横行的魔教里长大,整日如履薄冰,若非如此性格,又哪里能做到圣女的位置将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呢?



    因此他从未奢求过有朝一日她竟当真能够信任自己,由心而发的将他当作自己人。



    当这一日当真来临时,他自然是喜不自胜的,顿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欢喜才好。



    “是这个道理,从前是我想岔了。”连淮忍不住唇角上扬,一双如夜星般璀璨的眼眸里含着滚烫的笑意,灼灼的凝视着她。



    那唇角边的笑容如同冬后暖春,集聚了万物之精华,让人惊叹于造化之神秀,竟能生出如此公子。崔莹此刻毫不怀疑,若他这笑容是对着山间花丛的,便可以一夜绽放花千树,若是对着谷中溪流的,便可送来春水涓涓,蜿蜒数千里不绝。



    



    而他此刻正认真的凝视着自己,这笑容亦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崔莹向来是口齿伶俐的,每每只有她言语戏弄将他逼的哑然失笑的份。然而此刻,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哪一句。



    仿佛一句也不用多了。



    二人默然对视片刻,崔莹于是转开话题,开口道:“你可知道你要去胡州拜访的是什么人?”



    “是一位隐退江湖多年的神医?”连淮道。



    他从来没有听过有这号人物,向来是因为他早已销声匿迹,隐居多年了。但若他的医术当真出神入化,那么他在隐退之前的名号他也许是听过的,只是眼下不知道该如何对号入座罢了。



    “哥哥猜的不错。”



    崔莹点点头道。



    “那人恐怕是当今医术最高明之人了,几乎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得的,如果他治不得,那么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治不得。”



    “故而我也没叫雪老前辈和我们同去,否则这一去之下,他成日里缠着那人,跟在后面讨论医术,当真是没眼看。”



    连淮顿时明白了,听她往后下去时,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那画面,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雪老前辈平时都是乐善好施,正直可靠的和蔼长辈模样,也只有在面对医术草药的时候,才会如痴如狂。



    “不过那人的脾气甚是古怪,自从隐居之后,便再也不医人了。”



    听到这里,连淮不由得微微一怔,然而心中也有几分预感。一个受人尊敬的神医忽然隐退江湖,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的观念发生了改变,而这种隐退也有金盆洗之意,因此不再医人也是应当的。



    “所以哥哥此番前去,少不得会碰上几个钉子。但哥哥也不用怕,更不必对那老儿客气,只需把我的东西带给他就是了。”



    崔莹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木牌,交在了连淮上。



    连淮低头看时,只见上面用刀粗糙的刻着一个“请”字,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那刻痕也是潦草的很,深浅不一,粗细不匀,字体也有些歪斜,并不如何好看,看上去便是外行人持刀随意刻出的。



    而这木板更是平平无奇的一块,质地普通,没有任何值得关注之处,就仿佛从树上随意削下来的一样。



    “这是姑娘刻的吗?”



    他瞧着这刀口处上有几分新鲜,切口处的橙色比周围略浅一些,想来是里头的木块,还没完全氧化,于是问道。



    崔莹却垂下眼眸,微微摇头道:“这个公子就无需操心了,只要把东西给他即可。”



    连淮见她不愿意多的样子,知道这背后也许另有来历,既然她不主动,他自也不会冒昧去问,惹得她心烦,于是也就作罢了。



    “好。”



    他将这木块谨慎地收进怀里,妥帖保管好了,仿佛这不是普通的木块,而是什么稀释难见的宝物一般。



    “多谢姑娘。”



    崔莹嫣然一笑,只是含笑看着他,并未答话。



    片刻之后,她忽而道。



    “不过,我就不与哥哥同去寻那神医了罢。哥哥一个人路上心些。”



    听到这意外之中的言语,连淮不由的微微一怔,顿觉诧异,随即又有种不出道不明的失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竟然是如此期盼她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分开片刻,便觉得难受。



    “我厌倦了舟车劳顿,想要待在原地休息一会。”



    崔莹见他神色间似乎有些黯然,随口解释道。



    “如此刚好。”连淮重又回眸凝视着她,温声道。



    他听得出崔莹话语里的笃定,应当是已经思虑妥当了。而且他也希望她能够多休息,如此两人一拍即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我回来时,你的身子也好全了,我们再一起回连家庄。”



    连淮一边着,伸轻轻的将她散在脸颊旁的头发捋到耳后,见到她瞬间略略睁大的眼睛后,不由得笑了。



    “怎么头发散在眼前了,也没感觉到?”



    崔莹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耳廓被他隔空抚过之处微微发痒,竟然有些烫意。



    实则他刚才心的避开了与她肌肤相处,并没有真正碰到她的右耳,然而她却觉得这温度依旧萦绕在那里,却挥之不去了比之当真触碰到她更为撩人。



    她此刻这双撑在床上,正对着连淮,见到他目光中的笑意,莫名有些脸红,于是转而为自己开脱道:“才不是呢。”



    “都怪这个位置,姿势不好,才叫我的头发散了下来。”



    一边,崔莹朝后退去,又重新跪回了床沿上,然后一撑着,下到了地上。



    “要是换一个姿势,不要叫我斜侧着,那便好了,也舒服许多,兴许我还能在那多待一会儿。”



    换个姿势,不要斜侧着



    那能是什么姿势?只剩下了正对着坐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连淮慕然间心中一跳,顿时觉得荒唐无比,脸上发烫。



    她怎么什么话都敢。



    若是这样连淮只是想着便觉得逾矩的很了,根本就不能再想下去,而她竟然还认真思考着如此作为的可行性。



    想到崔莹最后一句话时,他忽然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还好她最先的姿势是侧跪着的,否则若是坐的舒服了,一时半会儿不起来,衣裙轻飘飘的搭在他身上



    真是比五佛绝命散毒发还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