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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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
燕家祖辈上曾是朝廷中声明显赫的世家,从地方官员做起,后来陪伴新帝一路进京,成了开国元老。到了太祖父的时候,燕家又出了一名非常有名的御太医,三度让当朝圣上起死回生,因此也深受圣上重用和信任,无论何时都会被带在圣上身边,当时他裘马扬扬,显赫万分,连圣上身边最亲近的公公和朝中大臣,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只是到了后来,燕家因为祖父一辈各个软弱无能而衰颓了一些,只有家中最的儿子颇有作为,等他长大成人做了家主之后便立刻肃清家风,重整家门。当时,他便鼓励家中辈读书为官是正经,莫要再碰草药,于是这草药一支就此衰败。后来也再无人听闻燕家出过有名的医者。
至于这燕盟主的哥哥,在十几年以前江湖上曾有零星的传闻他无心世事,一直蛰居在燕家,久不出门,无人知道他武功高低,有几分能耐。
然而当时燕处义在江湖上已然很有名望的,因此也没有人闲的发慌上门去挑衅他大哥。
再后来,江湖上就更没什么传闻了,他大哥本就是不出门之人,没有音讯也是很自然的,于是人们在言谈之间便不自觉地抛下了这个话茬。
没想到这十几年来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燕盟主的大哥竟然早已搬离了燕家,住到了这个偏僻地以来,也不知他二人是否已然闹翻。
但按照燕云飞在危时刻还能向他求助来看,就算是闹翻了,也远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然而这期间却另有许多奇怪之处。燕云飞留下的是“叔叔”二字,并非“大伯”,也不知道他是有意如此想要掩人耳目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再有一个,古神医是盲人,看不见这床上的字迹,燕云飞却偏偏用写字的方式留下暗号
在最开始的时候,连淮想到过他可能是有意为之,想用这种方式在他无法察觉的情况下给其他人留下消息,然而此刻看来事情却并非如此,他如果当真是把消息留给别人看的,写出来的字迹的笔画便不会那么错乱,平白给人增添辨认的麻烦。
而连淮越仔细研究,就越能发现,那字迹笔画极其不协调,每一个符号之间都是断开或重叠的,活像是一个人闭着眼睛从上而下写下的笔画——甚至于都不是同时写下的,而是隔一段时间划一笔,再隔一段时间,再摸索到差不多的地方划一笔,期间甚至有笔画中的一半磨损了,后续又补上去的痕迹。
这样奇怪的写字之法,当真是闻所未闻。而燕云飞如此谨慎地先写一笔,隔段时间再来一会划,也正明了他那时的处境颇为不安——他恐怕无法确认周遭是否安全,所以才试探性地一点点放出消息,祈求来救他之人能够从那尚未写完且难以辨认的字符中看懂。
那他为何无法辨认周遭是否安全呢?
念及此处,连淮忽然之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他当时恐怕也是目不见物的,否则以他不弱的武功,在这样狭的的冰屋里,他只要扫眼一望就能知道是否有人监视,根本不会存在吃不准的情况。
既然如此,那么他写字留给古神医也就情有可原了。因为那时的燕云飞目不视物,看不见古神医的眼睛是瞎的,因此也就不知道他是盲人,毕竟从他雷厉风行又技术超绝的行医来看,旁人很难想象到他竟然是个盲人。
而燕云飞选择躺在床上向下写字,恐怕一是为了隐蔽性,二也是因为他那时病得很重,甚至连眼睛都病瞎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力气下床动摊。
连淮知道有一些邪门外道的功夫能叫人病入膏肓,五感全失,不仅眼睛看不见,嘴巴也不出话来,全身上下也只有四肢末端能稍稍动一下。由此看来,燕云飞当时恐怕已然病到了那种地步了。
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话求救,一是不了话,二也是他感官太迟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没有别人盯着,所以不敢话。
念及此处,连淮也就更加确定了燕云飞与古神医必然是极其亲近的,或是二人之间有什么特定的通过治病时传达的相通之物,譬如燕家功法等,否则燕云飞不可能在五感这样迟钝的情况下还能认出他。
有了这样的前情,再去看那留下来的燕家此事符号和“叔叔求”,也就显得通畅了。笔画弯曲颤抖,是因为写字之人上无力。
百花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燕云飞对于救他的百花谷显然没有任何感激和信赖之情,甚至于找到了会就拼命地求救,希望古神医能够将他带离苦海。
先写的是“叔叔”二字,而最后那个还未写完的也许是一个“求”或者是“救”。只不过那字写到一半的时候,燕云飞就已然意识到,如果古神医想救他,他在看到前两个字的时候就会行动,而迟迟没有行动,显然是没有希望了。因此他才没有将第三个字继续写下去,而是转而在旁边画一些旁人看不懂的,燕家死士的印记,寄希望于古神医能够通过这印记确认他的身份,又或是寄希望于他的父亲将来能看到这些符号。
可惜,他费了千般的苦功,却算漏了一点,古神医是个看不见字的。因此这一切苦心也都付诸了东流。
连淮再度将脑海中所有的线索都过了一遍,将事情理顺,心中的大石也就落地了一半。
虽然还未寻到确凿的证据,但他相信燕云飞此刻多半正在百花谷里,如此也就好找多了。
虽百花谷也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几处地方之一,危险莫测,乱花迷眼,但有了位置才是最要紧的,旁的什么他都可以见招拆招,一路过去也就是了。
当夜,连淮将两地之间的地图响了一遍,又规划了一下如何行路最快,在何处换马车,将一切布置妥当之后,终于觉得稍有一些倦意了,于是闭目养神,安然睡去。
次日清晨,古神医依旧按照昨日里的法为他充了脉,直至此刻,他周身的几脉次要学到已然尽数打通。
古神医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早上还能有两句话,到今天傍晚一切妥当了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话,只是用木上点了点地板表示离开,随即便是木头门关上的一声闷响。
连淮依旧温和有理的与他道谢,又在离别时打过了招呼,然而在那声木门响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听见了。
古神医没有丝毫回应的扬长而去。
虽古神医本就是这个性子,待人也不如和热情礼貌,但是连淮明显能感觉到这期间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然而他们之间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也不至于忽然又讨厌他了。
在早上面对他如此冷遇的时候,连淮尚在反省自己。
然而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却若有所思,屏息凝神,关注着古神医的呼吸和脚步声,一颗心微微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