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

    琴弦断时流泄出的裂帛之声在花丛间飘荡开来，余音不绝，却更显得此处山幽人静，万籁俱寂。

    “是我打扰姑娘了。”连淮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那断弦，语带歉意地道，声音响在这夜幕之中，宛如冷月下的流泉，空灵温凉，动人心弦。

    崔莹原本见到他有些诧异，但听得他如此道歉，心中不自觉的生出几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喜欢，暗叹她的公子总是这样体贴有礼，谦谦君子。

    这琴弦分明也不是他挑断的。

    崔莹不自觉的收敛了眸光，又重新望向眼前的木琴，只是那目光虽然落于其上，却未曾当真看入眼中，而是悠远出神。

    二人相对沉默一瞬，那股幽幽的花香之气在他们之间荡漾，撩人心魂。

    连淮微敛眸色，温柔凝视着她，率先开口道：“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那哥哥呢？”

    崔莹擡头与他四目相对，便见他月下朦胧的身姿，比之白日里更多了清逸出尘的仙气，让人更觉得望之生愧，只敢远远仰慕，觉得多亲近半分都是亵渎。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边的朗月，而她到底也是尘世间的凡人，对他心动又有什么可以怪罪的呢？

    她心中忽而开朗了些。

    此话一出，二人又是一阵安静，只是眉目之间似乎隐隐有流动于其中的情愫。

    片刻之后，连淮温柔道：“我原本也未睡着，便想着出来随意走走，没想到远远地听到了这熟悉的琴声。过来看时，果见是你。”

    “那不然，这里正好四下无人，花前月下的哥哥还想见到谁？”崔莹着，不知为何忽然脸上一红，转开了视线。

    是啊，这儿的景色真美，芳香浓郁，月色如华，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宛如仙境一般。

    连淮并未答话，忍不住微微一笑，衣袖轻拂，将面前盛开的花朵请到了一旁，然后举步走到了崔莹身边，与她隔着空隙跪坐了下来。

    “夜里天凉，姑娘可觉得冷吗？”

    崔莹摇摇头，轻声道：“还好呢。”

    她只是感叹当真凑巧，怎么他今晚也没有睡，然而在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欢，沉浸于这默契之中的甜蜜。

    原来他也在与她为同一件事而烦恼吗？

    甚至为此辗转难眠，夜半揽衣起身，在这羊肠道之间徘徊。

    念及此，她只觉得口中含了蜜糖一般，甜得要化开了，荡在风里云里。

    他们此刻并排坐着，正对着不远处开得正艳的花丛。那木琴横于他二人身前，仿若为他们圈起了一片天地，便如同情意缠绵的恋人相约私奔，在月下私相授受一般。

    不知为何，在这深空明月之下，鼻尖嗅着撩人情动的甜香，他们竟都不自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便好今晚是难得的好天气。”

    “是啊，天上白月也比以往更为明亮呢。”

    正着话，却听得一阵微风起，稀稀疏疏地穿过花丛，引得茎枝拖着花萼随风摇曳，花瓣相互挨擦碰撞，碰出细碎暧昧的声响，亲密无间。

    明明这一晚上都不曾起风的偏偏在这会儿来了微风。

    一时之间，崔莹与连淮竟然不知道该再找什么话讲，只是随着时间安静地躺过，越发耳后发烫。

    “那首有晴，当真能弹得到底吗？”连淮忽然问道。

    他在闲暇时试了千百次，却都无功而返，总是弹到一半便能听到琴弦崩断声。

    有一次他不信这些规矩，便撇开了那崩断的琴弦不管继续往下弹，然而弹到后面，却听琴弦又断了一根，他这才作罢了，这是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这曲子就算是换做神仙来弹，也必然会弹断几根琴弦吧。

    崔莹闻言只是一笑。

    “哥哥弹到哪里了？”

    “第二个曲章。”

    崔莹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他果真是天纵奇才，竟然能做到号称天下第一琴师的莫洇都做不到的事。

    “公子已绝胜过我所见的其他人了。”崔莹轻叹了一声，“只是若想弹出这曲子，必须得放下从到大接受的世俗规矩，另辟蹊径才是。”

    连淮闻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同时笑着应道：“姑娘的有理，我回头再试几次。”

    崔莹低下头去，嫣红的唇瓣略略抿起，轻声笑道：“那公子可要认真些想想呢，若是最终弹出来了，我便能答应公子一件事，无论是什么事。这一件，我是到做到的。”

    “多谢姑娘给我这个会。”连淮忍不住微微一笑，神色之间温雅潇洒，令人见之倾心。

    崔莹不自觉的脸上一烫，娇气地啐他一口道：“你倒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分明还没有弹出来，怎么就先谢上我了。”

    “自然是应当谢的。若是换做了旁人，姑娘恐怕连给他们看曲谱都不会，自然也就没有这个承诺了。”

    

    听到他如此懂她，一番言语，能将她的心里话都了出来，崔莹心中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安定感动和难以言明的情愫。

    她默然半晌，这才低声道。

    “我知道哥哥也许有许多话想问我。”

    那阵微风便在此刻停了，而其间送来的花香之气却依旧萦绕在二人之间，许久都未曾散去。

    崔莹侧过头来，鼓起勇气在月华之下仰头对上他的双目，便见到那朦胧的暗影里，他那漂亮深邃的眼眸中映出银白色的光泽，在夜幕里无比璀璨温润，又被那黑瞳倒影中的绯红花丛一润，染开些许暗红色的光影，好看得让她心颤。

    “这原本也是应当的，一路以来公子待我一直是极好的，我却从来不能完完全全地与公子坦诚相待，至多只能出一星半点今日也是如此。”

    连淮因为晚间那番对话而难以入眠，想必也是在想她复仇的事，又或是在想他们也许存在的未来。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

    道这里，崔莹不知为何，竟然当真有几分伤感，声音也低落下来。也许晚间原本就是容易感伤的，她运气不好，偏偏在这时候遇见了他。

    连淮听见她最末几个字尾音微微颤抖，似有隐约的哭腔，完之后便又顿住，宛如哽咽，心中不自觉的一痛，连忙打断道：“姑娘不必下去了，我”

    他到此处话语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道。

    “我眼下不想知道这些。”

    崔莹听到他这般，心中微动，不受控制地柔软了几分。

    连淮从来不会谎，所的每一字一句皆是当真的。他想要他浑然不在意这些却也无法，而就算是了她恐怕也不会相信，因此，他的是他眼下不想知道这些。

    这已然足够了。

    他在面对层层疑团之时，能为了让她心中好受，而当真决心眼下不去追究这些她从到大坏事做尽，又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好的人。

    “待我来年生辰过了若还有幸能与公子相见，我会将一切事情都一并告知的。”

    “好。”连淮闻言唇角微扬，畅然一笑应道。

    “我等着姑娘。”

    崔莹瞧着他温柔真挚的眼眸，那足以让天下女子皆为之心动，对她艳羡无比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忽而一痛。

    “不想那些了，我陪姑娘一同抚琴吧。”连淮伸过来，绕在她身后，按住了琴弦。

    崔莹抚在琴弦上的指不由地微微一颤，侧目之间便能看到他的正按在她的旁。

    “公子要教我弹什么？”

    “姑娘一听便知。”连淮笑道。

    崔莹感受到他坐在她身后，伸绕在她两侧，若有若无的将她虚搂在怀里，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热，心中却是一片欢畅安宁。

    她周身被他清冽好闻的气息所包裹，而夜里的凉气也被他的身子挡去了大半，留给她的只是一片温暖。

    乐曲声响起，舒缓温馨，含着几分闲适自在的欢乐之情，如沐春风，如沐冬阳，欣欣向荣，甜蜜温情。

    这首曲子果然一听便知。这是传遍了盛朝大街巷的桃夭，就是垂髫童也能哼出几个调子。

    她于是自然而然的将搭在琴弦之上，看准连淮指尖按下之时，轻轻一拨。

    这一起一落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无言，宛如出自一人之，而畅快的琴音也就是从弦间荡漾出来，和谐悦耳，融入这舒缓的旋律里。

    就这样，连淮坐于她身后，她坐于琴前，虚虚地依偎在他怀里，二人联弹，同将旋律中的温情倾泻而出。

    又一阵风来吹起，二人衣角，崔莹的裙摆不自觉地贴在了连淮身上，仿佛也将她送到了他怀里。

    崔莹忽然久违的觉得有些倦了，于是顺势往他胸膛上一靠，随即侧转过脸埋在他的衣襟上，轻轻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我想听公子弹琴给我听。”

    连淮的动作微微一顿，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低头瞧见怀中与他紧密相依的人，想要开口相劝，却又不忍心，于是只由着她抱他。

    “好。”

    只是他刚刚来得及答应，继续将那半截未完的曲谱弹奏下去时，却见她已然双眼微闭，就这么靠在他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睡容安然，宛如海棠花一般甜美娇艳，胜似人间仙子，美不胜收。

    分明不久之前她还在控诉睡不着，这会儿却转瞬之间就沉入梦乡了。

    他凝视着她的睡颜，心跳不由地为之一窒，随即转眸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琴弦之上。

    一曲罢了。

    连淮将从木琴上收回，随即缓缓地，带了几分犹豫地落在她的肩头。

    在这袅娜娇花之前，溶溶月色之下，他终究是动作轻柔地将她拢进了怀里，紧紧搂住了，宛如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