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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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乱(二合一)
远处千层云叠,飘飘渺渺,举目遥望便能见到半个高悬当空的日头,从云层间撒下金光来。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于是外头便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出来转上一转。
入冬后原本就没有什么农活要干,而此刻离春节还有些时日,人们也未曾开始杀猪宰羊灌腊肉,准备待客饭菜,大多时候都是闲暇无聊的,正愁没会热闹。
蹲坐在路边闲话的人们忽见到远处的黄沙道上奔腾一骑,转瞬间近了。
只见那马上坐了两个人,坐在前面的似乎是个娇弱女子,头戴面纱,身裹雪袍,将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露出半点模样,然而从她花枝般纤细袅娜的身姿和搭在马鞍上的一双素,便可以想见该是如何绝代风姿,娇美无双;而坐在她后面的公子双从后环绕过她,牵住前面的马缰绳,纵马前驰,白衣随风而展,列列飘荡,其间清逸出尘,潇洒恣意,便是神仙下凡也不可及。
他们顿时不自觉地停下了话声,呆愣愣地看着那马儿越跑越近,转瞬之间从他们眼前掠过了,只留下一阵微风相映。
而他们兀自目光追随着背影而去,仿佛疑心自己生了错觉,又或是想再多看一会儿这生世烟火之间难得的如画景象。
马上的人自然是连淮和崔莹了。
他二人从前同行时,原本都是坐马车的。崔莹坐在车厢里,连淮就在外面纵马相护。
不过眼下距离那一月之约越来越近,时间有些紧张,于是他们就选择了骑马,这样赶起路来比坐马车可快了不少。
崔莹生来怕冷,外衣加了一件又一件,然而此刻在阳光照耀之下,伏于马背之上颠簸,她不觉得冷静,反倒觉得有几分燥热。
她于是放松了身子懒洋洋地往背后那人身上一靠,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带着几分软糯困倦地道:“马上就要出城了?”
“嗯,只需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淮上微扬,缰绳随之一紧,马打了一个鸣,随即迈开四腿,跑得更快了。
崔莹听到他清朗悦耳的声音,心中忍不住一动,暗自想到:昨日里,他分明比自己睡的还要晚些,怎么今天却不见哪里困倦,还如往常一般清醒爽朗呢。
习武之人果然精力旺盛,她就有些不行了,此刻只想赖在他怀里睡过去。
“那我们在城里吃完午膳再走罢。”她向来不爱吃那些冷冰冰、硬邦邦的干粮,一吃准要胃里疼痛。
“好。”连淮温柔答应道,眼见日头悬空,心中记挂着怕她饿,于是快马加鞭,一路加速行去。
就这么凭虚御风般地眨眼之间转过了好几条街道,眼看着远处灰墙高伫,城门就在眼前了。
连淮渐渐地让马儿放缓了速度,自在地悠悠行着,随即在一家酒馆面前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吗?”他将牵着缰绳的双放低了,落在腰间,俯声问她道。
这家酒馆看上去锦旗招风,热热闹闹,规模虽不甚大,然而乌瓦庭前洒扫地十分干净,瞧不出半粒灰尘,让人瞧着便心生好感。
“好啊。”崔莹看了一眼,心中也觉得不错,语气间不自觉的轻快了几分,点头答应道。
于是连淮翻身下马,再将她轻轻扶了下来。只是眼下没有上下马的踏凳,因此要费一些功夫。他们试了几次不行,于是他几乎是牵着她跳下,然后在落地前的一刻将她抱在怀里接住了。
待她双脚落地之后,他立刻放开了怀在她腰间的,二人相依的触感一瞬即逝。
连淮把马儿在一旁的树桩子上栓好。
崔莹在旁边看着,暗想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能做得如此侠意潇洒。
二人并肩进入酒馆时,见到那里头已然坐了三桌,一桌是三四个书生模样的人围坐在一起吃酒谈天,一桌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家老,瞧着风尘仆仆神容疲惫,像是来逃灾投奔亲戚的,再有一桌是两个身着异域服饰的汉子,身材高大,举止粗犷,脸颊旁长了胡须,倒像是从西域来的,而店里面的谈笑之声大多都出自此桌,其他两桌则鸦雀无声。
崔莹忍不住微微蹙眉,感受到这里的气氛颇有几分压抑。
她在极乐殿中和那群妖魔鬼怪周旋地多了,对于这场景一眼便可以分辨。那两个胡人吃酒谈天,大大脚,嚣张得意之极,浑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在他二人的威压之下,另外两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是怀恨在心,默默忍耐而已。
连淮见此场景也颇有些错愕,但见到那两人的言行举止,心中颇为不喜,却也没有多些什么,而是找了个空位随崔莹坐了下来。
店二殷勤上前招呼,不过片刻便已为他二人布置好了饭菜,逐一送了上来。
这些饭菜都是崔莹点的,她向来喜爱美食,精通此道,连淮也就由着她安排了。
正吃着饭,却听得隔壁那桌笑闹之声愈发刺耳,想要不听都不能。
“这中原女子当真生的娇滴滴,掐一掐就能出水似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中原男人看上去便病殃殃的,只会唇枪舌辩,哪里都比不上我们,唯独这一样,却是享尽了福气。”
着二人便大笑起来,当真是旁若无人。
“不必理会他们。”连淮听着那些轻浮傲慢的言语,神色间不自觉得冷了几分,声对崔莹道。
崔莹点了点头,知道他是害怕自己被那二人影响了心情。实则她却与寻常人不同,见到这些无礼的话语只觉得好笑,纯当乐子看了,又哪里会生气呢。
“刀枪舞不来,只会动动嘴皮子,研研墨,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满腹经纶呢,都是一些屁话,真要到了风沙狼群里,还不是被吓得屁股尿流。”
罢,二人又是对视一眼,得意的笑起来。
却听得“砰”的一声,隔壁那桌里有一个身穿青衣的书生终于忍不住,愤然站了起来。
“你们嘴里放尊重一点。”
这一声虽不如何响亮,却叫店中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那两个胡人的谈话也歇住了,同时转过头来,目光犀利地扫向他。
“哟,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们话?”
那书生被他们的目光一瞪,心中也是没来由地一慌,然而面上却全无惧色,愤恨地瞪着他们,宛如要和他们拼命一般。
另一个人打量他一回,眯了眯眼,笑着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子,今日被我们吓住了,回家只会抱着娘哭呢。”
他的同伴听如此话,也是忍不住大笑一阵。
“你们当真是欺人太甚”他着踢开凳子,就要举步向前理论一番,却被身旁一个人拉住了。
那人背对着坐在桌边,看不清面貌,从背影来看也是年轻书生的模样。
“那你准备怎么样?”那两个胡人眼见他如此也纷纷变了脸色,站起身来,站在左边的仓啷一声将腰间的大刀拔了出来,顿时寒光闪闪,震慑四座。
眼见到他们横眉怒目,凶煞之色尽显,店里的人不由得都是暗自惊慌,背上发虚,另一出的妇人早已将孩子抱在怀里,头低在了桌子底下,而他们家的男人此刻正紧张的瞧着那两桌的动静,拳头攥紧丝毫不可松懈。
书生那一桌虽然有四个人,多过胡人两倍,只是他们皆是不识刀枪的文人,因而若当真动起,恐怕还是凶多吉少的。
然而这些书生也正当意气风发,雪起云天的年岁,哪里能受得了这口气,加之平日里也见惯了胡人肆意妄为,调戏妇女,心中早就积攒了一口恶气,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国杀退这些外族,保护天下百姓。
当即便又有两人站了起来,左右立于那为首的书生身后,瞪圆眼睛看着他们。
只有那背对着门口而坐的书生却是未动。
那扬着刀的人往前一步,忽然见到了什么,微微愣住,随即脸色又是一变,放开了哈哈大笑起来。
“哟,我瞧这是哪位呢,怎么见到我们都不行个礼拜见?”
听到这话,那坐着的书生脊背微僵,随即站了起来,转过身,向他们行了一礼,口中称颂着拜见两位使者云云。
原来他是地方上的一个官,从前曾经见过这两位的,听那语气,当日相见时也是卑微至极,任凭他们差遣。
“大家许是有什么误会,都消消气。我朋友心直口快,话没有分寸,若有哪里冲撞了二位,我代他们道歉。”随后他又转过身去用极严厉的语气向他那三位朋友道,“以后行事可不能这么莽撞。
“许大哥”最先话的那个书生急道,却被他瞪了一眼。
完这话,他又深深地行了一礼,将姿态做足了。
那两个胡人见他如此卑躬屈膝,有意讨好,忍不住得意洋洋,面上显出自傲轻蔑之色,但到底饶过了他们一马。
中拿刀的那一位,将刀还到了鞘中,仰起头,几乎用鼻孔对着他们:“我们不和黄毛子计较,但如果有人不长眼睛,非要撞到刀口上来,那我也保不准,到时候身首异处了,我只能是遗憾。”
听到这嚣张至极的话,那些书生俱是脸上青白一片,气恼愤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再切一两牛肉,上两斤好酒。”他一扬朝店二道。店二一刻不敢怠慢地跑了过来,点头应是。
这一番闹腾之后,那桌的牛肉好酒也都上了,店内总算又恢复了平静,别桌也终于可以开始动筷了,只不过这顿饭依旧吃得惴惴难安。
过了片刻,那两个胡人吃的差不多了,起身便要往店外走,留下桌上一片狼藉。
店二眼见到他们后脚都要离开店铺了,依旧没有停下付账的意思,不由得急了,也顾不得心中的恐惧,连忙奔过去阻止。
“两位客官饭钱还没有付。”
“嗯?”那两人停了脚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宛如老鹰般直勾勾盯着他。
“饭钱?”其中一个眯起眼睛问道。
店二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间变了脸色,冷如冰霜,宛如大漠上的孤狼,要吃人一般。
“睁大你的狗眼睛,你敢问我们要饭钱?”
店二傻站在了原地,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乱响。听这意思就是要赖账了?可是这一桌上那么多镇坛子的老酒,又是好几斤的牛肉羊肉
他兀自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领口一紧,随即整个人双脚离地,被那人单拎了起来,宛如拎鸡一般。
“谁给你的胆子?”
他顿时害怕地嘴唇直哆嗦,什么话也不出来了,额头上的冷汗如同雨水一般豆大地往下流。
“可”
他上牙齿与下嘴唇直打架,半天碰不出一个字来。
可是这么多的银两,他上哪里去补?到时候他们一走了之,遭罪的可就是他了。
“知道就好。”
那人毫无征兆地将他忽然举高,随即一松,眼见着店二就要这样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遭受了这一下,少也得摔得屁股疼上好几日,厉害点的就要卧病不起了。
店二惊叫了一声,马上便要往地上砸过去,吓得直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刻,忽有一个什么东西如同光影一般飞速而来,直往他身下而去。
料想之中的砸地惊响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些微轻轻巧巧的落坐之声。
感受到身下忽然多了一个坚实硬朗的东西,店二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个木凳之上,不由得又是一呆。
原来就在刚才的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个木凳子斜地里飞了过来,正巧停在了店二身下,将他整个人接住了。
这一下变故来得及,快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便已见到店二正坐在木凳上,不由得皆是瞠目结舌,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那两个胡人也是面色微变,立即挺起了身四处巡视,希望找到凳子的来处。然而这店里的其他三桌皆平平静静,也不见有哪张桌子底下少了一个凳子
就在此时,他们却忽然发现自己刚才所做的那张桌子旁凭空少了一个凳子,顿时忍不住心中大骇。
他们走后那里空无一人,凳子怎么又会不翼而飞到了店二身下呢?
“什么人暗中捣鬼?”
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又朝店里踏进了一步,一人拿刀,一人拔出长枪,怒目圆睁。
却见店里依旧如之前那般,那三张桌上的人各自吃着饭,瞧这普普通通,平静无波,没有半分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