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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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伦之罪
连淮提起轻功,在这黑夜漫无边际地奔走。两旁黑色的树木倒退远去,那速度太快了,快得叫人看不见轮廓,只有一片虚影,融和在风声里,好像四周万物都变成了一团黑沉沉的混沌,需要一把锋利的巨斧才能将天地劈开。
他的轻功早已不是昔日所能比拟的,几个纵跃,便已在数十米开外。然而,无论他跑得再怎样快,却总归跑不出这无边的混沌黑暗。
连淮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何要出来,他却更不明白,如果不这样发泄式地将轻功和内力耗尽,他还能做点什么?
谁都在教他承受,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释然。
他所遇到的一切都靠他自己想,要是想不通,也就只能想不通了。
父母,仇人,妹妹
他慢慢地缓下脚步,脑海中一片混乱,儿时的十年,下山的十年,看上去都是那么荒谬,仿佛全无意义。
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一个在家中坐死关,永远不见他,一个成了他的亲生妹妹。
还好,还好莹莹不爱他。
脑海中忽然划过的这个念头给连淮带去了几分安慰。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腾起无尽的感激。他只需要一个人承受这份痛苦,这是多么多么幸运的事。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就这样或快或慢地走着,悠悠地走着,从一片漆黑,走到天线泛白,走到旭阳东升,走到鸟鸣晨日。
而他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到他恍惚之间觉得他已然恢复了正常。
反正在此之前他也已在心中做好过打算,如果莹莹不爱他,他就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那样宠爱着,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在天亮之后回到客房,这才从来往的厮们耳中听到有关昨夜的消息。好像是百花谷里闹了刺客,夫人被刺客所伤,姐也不见了,直到后半夜才找到。
夫人誓死要抓住那个刺客,已然放下了狠话,然而下人们苦苦寻找一个晚上竟然毫无收获,眼睁睁看着天亮了。夫人气红了眼。
连淮侧耳听着,将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综合起来,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知道百花谷中的人至今还没有找到崔莹。
昨夜崔莹既然都那样大张旗鼓的出了,他们却还没能抓到她,那么今天显然就更抓不到了。
他终于放下了心,轻轻松了一口气。也是,莹莹如此聪明,想来是不用他操心的。
于是连淮就此坐在房中安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找燕云飞,可是昨夜他奔走过度耗尽了内力,应当先行恢复。
打坐调息了半晌之后,连淮睁开眼睛,不知为何,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把放在客房中的普通木琴。
在晚宴上,他和谷主闲聊时曾经提到过,他喜欢弹琴,于是谷主就贴心地命人放了一把木琴在他房里。
连淮缓步走至琴前,跪坐了下来,一抚于琴弦之上,轻轻拨弹。
琴音袅袅。
在一片欢快跳脱的旋律之间,连淮感觉到有人靠近这里,但他依然不动声色,恍若未觉地继续弹奏。
又过片刻,琴声忽高忽低,诡谲多变好似一片乱花迷眼,怪石嶙峋。
只听得“铮”地一声,在弦音高低激荡之处琴弦应声而断。
就在此刻,房外忽然想起了一人拍的声音。
连淮也不诧异,起身走至房外,正好遇上昨日里见过的老婆婆擡头往房内望,看见了那断了一根弦的木琴。
她脸上顿时显出果然如此和幸灾乐祸的神情,颇有几分人得志之感,中得意扬扬地比划着,显然是在“公子的琴弹得也不怎么样嘛,把琴弦都弹断了,昨天还好意思我的玉笛没有吹出曲中真意。”
连淮却淡淡一笑,眉目之间非但没有什么怒色,竟还显出几分惆怅的温柔。
“这首曲子在我之上,我现在还弹不好。”
他对着有晴曲琢磨百遍,却依旧没有发现这曲目到底该怎么弹,只能越发感叹崔莹到底是何等的玲珑心思才能做出这种神仙都办不到的事。
而此刻弹来,也唯有心事万千,失落怅然而已。
那老婆婆随即把腰间的竹笛抽了出来,在旁边的木板上轻轻一敲以示连淮,而她腰间则露出了另外一根玉笛,原来今日她带了两根笛子。
看来是有意寻他的。
“阁下是要我也吹奏一遍十年叹吗?”
老妪点头。
“也行,但我要阁下答应我一件事。”
她疑惑地看向他,想了想后微微点头。
“我要花姐摘
听到这话那老婆婆浑身猛然之间一颤,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错愕。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一道娇美悦耳的女声响起,宛如黄莺婉转娇啼,好听的让人飘飘欲仙。
“昨天我瞧见阁下搭在玉笛上的,不像是一位老妇人的,再想鹰姑娘对阁下的态度,也就知道了。”连淮淡淡地道。
她顿时流露出懊悔的神色,有些好气,但既然已经被发现,索性就一伸把面具摘了下来,口中埋怨着:“原本还想多演两天,和你玩玩的。”
清风刮过,面具之下是一张精致绝伦,清丽脱俗的脸庞。让人瞧上一眼就相信,即便是一池荷花开,一林桃花落水中,都比不上其十分之一的娇美。
那脸庞仿佛是水做的,无一处不精致温润,无一处有瑕疵,完美近妖。
那是一张和崔莹像了八九分的脸,却比她少了几丝英姿灵气,多了一分妖娆魅惑。
看着这张脸,连淮怔在了原地。
花桑,玉笛仙子的女儿,果然是崔莹的亲妹妹。这一切再也没有寰转的余地了。
他原本不该如此,可是当瞧见这张像极了崔莹的脸时,却再也离不开视线。
此刻桑桑的目光正在变得越发娇媚妖艳,蛊惑人心,仿佛在暗示什么,又仿佛只要落入对于她美貌的沉溺,便会就此进入极乐之乡。她那眼波流转之间,摄人心魂,能引诱万物,让他们随她而动,为她生,为她死。
连淮却只是怔怔看着她,目光连变都不曾变过,内心的痛意早就淹没了她所带来的蛊惑。她的迷人落在他眼里和路边的草木石头没什么两样,一眼即过,连记都记不住。
他只记得崔莹的脸庞常年带着苍白虚弱的病气,和一种从病气中倔强透出的生命力,而眼前这张脸庞却是那样的健康,红润焕发,仿佛从未受过人世间的任何苦难和折磨,而神情之间却又是那样肆意自恃,仿佛相信总会有人为她兜底。这种无所顾忌的安全之感从来不会为崔莹拥有,她永远都是不安定的,永远放不下心,就连睡梦中,也会眉头微蹙。
分明长得像极了,却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和两段截然相反的命运。
他想着崔莹,想着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万般悲痛由心而生,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
花桑见到连淮看到自己的绝美容颜之后怔住了很是自得。
然而她越等越觉得不对劲,他的目光根本不像是为她所迷的样子。
她顿时气急,于是气沉丹田,运起母亲教给她的媚骨功。然而随着功法的运转,她发现他的目光变得更深情了——却是更痛楚,更伤心,仿佛承受了莫大的悲哀。
花桑愣住了,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无往不胜的魅惑之术,到了他这里竟然会变成这样。
她擡头望向他的眼眸,在落入他目光的一瞬间,只觉得心里为之一动,仿佛被魅惑之术反噬了一样。
他的眼睛真美。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含着沉痛却温柔的泪光的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再让他吹奏一遍十年叹了。
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已然明白真正的曲中意到底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