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飞

    次日清晨。

    四壁镜的光芒从外面叠射下来，明晃晃的，好不刺眼。

    燕云飞醒来睁开眼睛，被囚禁了这么久，他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光亮。

    下一刻，他骤然间惊觉。

    “什么人”

    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他就已然被人用布塞住了嘴。

    “唔，唔。”他的脚和腰身都被绑在床上，又被铐住了，因此无法动弹，只能在床上挣扎扭动，发出不屈的抗争。

    他能够感受到来人站在床后，却因为脖子无法动弹而看不见她，只能看见她身上的衣裙——好像是个姑娘。

    “你猜。”

    她这两个字得清脆，然而燕云飞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森冷。她随即又笑问道：“我，你又是什么人？”

    “唔”

    崔莹见状微微一笑，伸把他嘴中的布条拿了出来。

    这回燕云飞终于在惊鸿一瞥里看见了她的脸，顿时吓得浑身冒汗。那是一张丑的跟癞蛤蟆一样的脸，他在这谷中见到的丑女人多了去了，可从没见过这样丑的。

    “你不是谷里的人？”他反问道。

    “回话。”崔莹理都不理，一个毛栗子敲在他的脑门上，敲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燕云飞被这一下敲得瞠目结舌，下意识地道：“我我犯了错，被他们关在这里。”

    他不敢不回答，但也不愿意真话，只能扯谎。

    “燕云飞啊燕云飞，我本来是受人之托想救你出去的，但你要是这个样子，我第一个拿你的血擦刀。”

    听到这话，燕云飞愣住了，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表情，“敢问阁下是受谁委托？”

    “桑桑。”

    “她果然没有放弃我，”燕云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不尽的柔软和感激，“但麻烦姑娘和她一声吧，我堂堂七尺男儿实在没有脸面叫一个柔弱女子为我这样如履薄冰。”

    “如履薄冰？她这么漂亮的女子在谷主那里，肯定是一把，怎么就如履薄冰了。”

    “你”燕云飞气得脸色铁青，显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觉得好受，“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强迫她了？”

    “那不然呢？”崔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扯谎她却是在行的。她要弄清楚眼下桑桑和百花谷在燕云飞面前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看样子桑桑一直在以欺骗他为乐，根本没让他知道，她就是百花谷谷主的女儿。

    燕云飞脸上涨得通红。“若叫我死在这里也就罢了，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定然不许有人如此羞辱她，那老头子碰她哪里，我就砍了他哪里。”

    “哟，挺有骨气。”崔莹似笑非笑地道，“我明白了，以后要是谁想害你呢，就先送你一大堆美人，然后让她们在外面沾花惹草，让你跟在后面和她们的情郎结仇，这样不出多久你就能命丧黄泉了，真是一大妙策啊。”

    燕云飞听懂了她话里的讽刺，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我一向出大方，怜香惜玉跟了我的人，难道还有看得上别人的吗？”然而到这里，他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却不由得低沉失落了下来。

    可是他现在脸上身上全是伤疤，武功又废了大半，实在是今非昔比了。

    “呸，就你这样子也好意思出口。”崔莹毫不忌讳地讽刺道。

    “你简直欺人太甚！如此恶毒刻薄，当真是”燕云飞咬牙切齿的道，桑桑偷偷来看他时，哪次不是温柔的鼓励他要振作起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爱他。

    因此他突然间听到这犀利的真话，便觉得接受不了。

    崔莹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恨意和自卑，于是笑道：“就算在你落难之前，我也看不上你。”

    燕云飞冷笑了一声，没有话。这么丑的女人就算看得上他，他还看不上呢。

    “你定然是在心里像我这么丑的人，就算看得上你，你还看不上我呢。”

    这话和他心里的想法同步，惊得燕云飞背上一寒。还没等他诧异完，就感到额头上又遭到了一下，疼得他直皱眉。

    “像你这种瞎了眼的东西，看不上我才是正常的，若是看得上了，我可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你这是什么意思？”

    “能看得上桑桑的眼睛，实在是瞎得没边了。”

    燕云飞渐渐熟悉了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既然也不再像初始那样生气了，而是皱眉问道：“你不是桑桑的朋友吗？怎么这样她。”

    “我和桑桑姑娘是在青楼时的闺中密友，她负责穿着华贵的衣裳在天下人面前显摆，我负责给她扫地，你觉得呢？”

    燕云飞闭嘴了，这回他终于听出了崔莹满嘴扯谎，没有一句真话。

    “不过嘛，你也是瞎得够可以，桑桑摆明了是冲着你押送的宝贝来的，就是那个什么册子，上半册还是下半册来着？”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燕云飞冷喝了一声，虽然因为负伤而声音中气不足，但是语气强硬，气势磅礴，让人不敢轻易忽视，“你究竟是什么人？”

    崔莹根本不理他这一套，自顾自地道：“我知道这东西现在在谁的里，倘若你能告诉我这东西的来历和去处，我就帮你找回来。”

    燕云飞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真荒唐，我怎么可能凭着这几句话信你。”

    崔莹微微一笑，对此分毫不觉得意外。

    “可是我知道这东西现在在谁的里。”

    她只是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单调的重复着这句话。

    “你什么意思？”燕云飞向来自诩是聪明人，可他没想到短短一个早上就已经问了两句这样听着就蠢的话语了。

    很快，他就知道崔莹是什么意思了。

    脚步声响，崔莹立刻躲到了床底下，然后又用香炉之类的东西遮住了床底的缝隙。

    来送早饭的丫鬟把东西放到了床头边，然后就走了。听到脚步声走远，崔莹从床下起来，用帕擦了擦，随即自然而然的将那盘子里的粥和馒头都端到了自己这里。

    “你在干什么？”燕云飞瞪大了眼睛愤恨的道，然而他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怕把百花谷中的人引来，虽然不知道崔莹是何目的，但她至少也算是他的一线希望。

    “吃早饭。”崔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悠然地享用起了早餐，“要是你陪我聊聊天让我聊得开心呢，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一个馒头。”

    燕云飞看得瞠目结舌：“”

    崔莹笑了起来。虽然她会易容之术，但假的毕竟真不了，如果一日三餐都混在人群里吃饭，太容易被发现破绽了，于是她决定来找个固定的饭源。

    而囚犯可就再好不过了。

    “你该不会要在这里住下吧？”

    “你对了。”

    燕云飞顿时感到身上汗毛直竖。“好姑娘，你不是要救我出去吗？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等我被谷主夫人发现躲在这里的时候。”

    燕云飞再次失语。

    这一回他终于知道崔莹为什么要她知道那押镖物的下落了。如此一来，他为了那个重要的宝物，一定不会主动向山谷出卖崔莹，也就不会用鱼死破的方法赶她走，简而言之，他没法阻挡她抢他的饭。

    他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再次郑重。

    “姑娘来这一趟，为的到底是什么？”

    崔莹听到这严肃认真的问话，轻叹了一口气。

    一来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许三杯跑得越远越好，把消息传给极乐殿。只要百花谷夫人捉不住许三杯，她的性命就能保住。

    二来也是为了更快速地找到燕云飞，防止节外生枝。

    三来，三来

    她原本也没有刻意想过要这样，可是当她来到百花谷后，这念头却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烈。

    她想知道李婉婉到底是真的天下最丧心病狂的母亲。

    还是只对她这样。

    虽然这个答案是不证自明的，但是她也许还没有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