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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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案(下)
“我不知道。”燕云飞摇了摇头,“那时候太混乱了。我被人下了迷药,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勉强和徐宥之打个平,这时候桑桑假装情急要下楼去喊人帮我,于是从窗户上一跃而下。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她给我下了迷药,得之后当即逃离。”
到这里,他恨得牙根紧咬,脸上尽是后悔懊恼之意。
“我怀疑她这是筹谋已久,之前也时常向我打听押送的是什么宝贝。只是我当时对她宠爱无比,竟丝毫没有察觉端倪。”
“燕少侠应当是中了媚骨功,不必太过自责。”连淮温言安慰道。
燕云飞叹了口气,低头拍了一下大腿。
“话虽是如此,可是见到你们兄妹之后,我才觉得我差得远。同样是媚骨功,连少庄主就能面不改色地自割血肉,以痛感破开魅惑。”
连淮只是摇头一笑道:“若不是你对花桑姑娘用情真挚,没有发现她的圈套,你也能办到。”
燕云飞喉头微动,眼底忽而有些发涩,不出话来。
他还能吗?如今他容颜被毁,武功被废,又弄丢了镖,对不住身上的使命,早就不复往昔了。
他心中的自傲早在不知不觉之间轰然坍塌。其实他早就明白桑桑的安慰只是些敷衍的话语,根本就不可信,但他还是乐意听信,因为他承受不住这一切他知道遇害成为废人以来,从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夸赞和肯定,而最宠爱他的父亲也只会对他失望透顶。
可是现在,连公子竟然他可以。
崔莹看着他对连淮感动落泪的目光,忽然侧身挡住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燕云飞看到崔莹那双灵动的水眸,目光闪避了一下,终于回过了话题。
“后来药效逐渐发作,我实在撑不住就倒在了地上。然后杨仲郎就来了,从徐宥之里抢过了宝物,正当他要杀掉他时,进来了一个红袍男人,让杨徐两人用剑毁了我的容貌,并重伤了我。他用腹语话,因此听不见真声,若我知道他是谁,一定亲杀了他!”
连淮想起了那夜烛火之下的红衣背影,敛起眼眸,遮盖住其中的痛苦。
杀死无缚鸡之力的伙计进财给自己声势,给徐宥之和房中的管事下蛊毒,又让杨仲郎用剑划花了燕云飞的脸他实在不愿意接受徐宥之和燕云飞口中如此心狠辣的红袍男子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再后来,有蒙面人闯进阁楼,用刀劈晕了徐宥之和杨仲郎,然后抢走了宝物,随即只听到楼下喊打喊杀,有滚滚狼烟燃起,像是胡人的兵马。”
“红衣人武艺高强,拦住了那人,眼看就能将他击败。不过那人可以操纵毒虫,于是就趁着一堆爬虫出其不意地围困红衣人时,趁跳窗离开了。”
“毒虫?”连淮思忖了一瞬,转头看向崔莹,随即意识到什么收回视线,轻轻唤了一声,“莹莹。”
这两个字得温柔歉意,像在示弱道歉,表明自己虽然怀疑极乐殿,但从未怀疑过她。
崔莹忍不住笑起来,心中暖洋洋的,她转眸看向他轻轻摇头,柔声道:“这恐怕不是极乐殿的笔。”
“极乐殿虽然以毒虫毒药著称,但是只会用不会使,像这种驱使毒物的功夫需要专门的训练,而且方法也是绝密,以往只有南疆人会,但自从他们覆灭,逃往西域之后,就不知道所传何人了。”
“没想到连二姑娘从足不出户,却对江湖上的事了解得这么多,真是”燕云飞有些诧异地道,看向她的眼神微微发亮,似乎对她更加赞赏了。
崔莹不咸不淡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没敢把话往下完。
分明是夸赞的话,他却被吓得以为自己是在上奏折。
“那时毒虫被我身上的血所吸引,眼看着就要爬到我身上了”
崔莹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接着往下夸,她还没哄好连公子呢,可不能由着他添乱。
“这时候红衣人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去追那人,反而是到我身边驱散了毒虫,把我救下了。我就被他打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暗的马车厢里,然后就一路颠簸到了洞庭湖。”
“他把我带到一个地方,好像是当地一个普通的村落,又神神叨叨地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时不时问我一些奇怪的话,我当时根本弄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什么话?”崔莹的心慢慢沉下来。
“问我倘若在这里遇到一个女子,她在雷雨交加的天气无处藏身,敲响了我的房门,问我能不能借屋子暂时避雨,我会不会对她心动”他着偷偷看了崔莹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反正就问了很多诸如此类的话,好像是在问我,又好像是在透过我回想他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我回答的和他心意,他就放过我,有时候他莫名其妙地就会发狂,抽打我。”
“再后来,父亲发现了镖队失踪,于是就暗中派人查探此事。”
到这里,他的话语顿了一顿,仿佛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堵塞住了他的声音。
“然后他就发怒了,把我带到洞庭湖下的一个密室,让我在那里用血代墨亲笔写下绝命书。”
“这中间没有别的人接触过你吗?”连淮蹙眉问道。
“路上仿佛一直有不明身份的追兵追着我们,但是红衣人武功高强,每每都能化凶为吉,带着我逃出升天。”
“后来我迷药吃的多了,经常神志不清,只是隐约记得”
“对,”燕云飞的神情突然严肃下来,“我记得在追兵中有一队人马是极乐殿的人,其中那个神出鬼没的面具男子更是不容觑。武功之高,世所罕见。”
“不过我听他的声音尖尖细细,不男不女,有些熟悉,恐怕那人就是崔天一,或者是魔教左右护法中的一个。”
“那个人后来路下圈套捉住了我们,不过红衣人出面和他了些什么,之后他竟然就放过我了。”
崔莹与连淮对视一眼,各自心中有了想法。
红衣人恐怕是用什么秘密作为交换,或者是捉住了崔天一的把柄作为要挟,这才换得了燕云飞的命。
可是燕云飞为何对他如此重要,让红衣人宁愿泄露一些底牌,也不愿意放他走呢?
“从那魔教中人来过以后,红衣人就忽然改变的行事方法,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嚣张无忌,而是隐藏行踪,把我悄悄送到了百花谷。”
“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红衣男人了。我在这里没日没夜的遭到极刑,而我本就身负重伤,没过多久就快不行了。”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没想到之后有人把我偷了出去送到了”
一口气到这里,燕云飞忽然停顿住了,一时之间没有想好要不要暴露古神医的行迹。
“送到了你的大伯那里?”连淮试探性地问道。
“少庄主怎会知道?”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于是连淮就把金盆洗宴以及自己和天下群豪立下的一日之约,都简单的了一遍,又道:“因此我一直潜心查探燕少侠的所有消息,也知道你曾有一个大伯,但已消失多年了,传闻已然去世。”
燕云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那不是我的大伯。大伯确实在我刚出生没多久时就去世了。”
“我猜那里的人是我的叔叔。”
连淮微怔,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崔莹只是冷冷一笑,眼底顿如淬了冰一般。
“我叔叔身体孱弱,因此很少见人,江湖上更无传闻。他在大伯去世之后就搬出燕府,一个人独居在僻壤之处了,只是逢年过节,偶尔来看我一次。”
崔莹眼底的讽刺之意更深了。
“叔叔向来是戴着面具见我的,因此我从未见过他的容貌,但我记得那一双,布满了伤痕,常年带着药香之气,又被草药熏得泛黄的。当时在冰室,我就是通过那一双认出了他。”
“他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敢吗?”崔莹忽而问道。
燕云飞愣了一下,想起此事喉头微动,有些难过。“因为叔叔他做了愧对燕家的事,再无颜面见燕家人,这才戴上了面具。”
崔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有话。
连淮察觉不对,想到崔莹和古神医之间有些恩怨,于是岔开话题道:“所以你的伤在冰室里被医治好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又回到了百花谷?”
“是百花谷谷主派人来接我的,那时叔叔不知道他医治的就是我,所以任由百花谷的人接走我了。”
到这里,燕云飞实在觉得懊恼遗憾。
“为什么叔叔就是看不见我给他留的字呢?当时我伤的太厉害了,根本无法动弹,也不出话,只能以这种方式暗示,每天偷偷地划一笔。”
“因为,”连淮喉头微动,轻叹道,“你的叔叔是位盲人。”
“盲人?”燕云飞的瞳孔骤然涣散,仿佛失去了焦距,凝视着并不存在的空茫远处。
往事浮上心头,他像凭空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垂下眼眸。“怪不得”
他低头默然,呆愣愣的。
“正事不,在这里伤春悲秋什么?”崔莹心中有恨,随抽出桌上的餐布,往他那一甩,正中他脑门,直接把燕云飞抽回了神。
“莹莹,怎可如此无礼?”连淮错愕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到她竟然会对燕云飞这样,随后立刻他对燕云飞道,“是我管教不当,我向公子道歉,还望公子不要怪罪于她。”
燕云飞连忙摆了摆,朗声一笑。“不必,何况这两日以来我早就习惯了。”
连淮顿时一愣,侧过头看向崔莹。
“好你个燕云飞!”崔莹气得差点又拿东西砸他,被连淮拦住了。
她于是只能趴在连淮臂弯里干着急,从他身影的空隙里探头看燕云飞,骂道:“怎么,心里憋着两日以来对我的气,见到我兄长就想告状了?”
“姑娘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燕云飞顿时急了,“我怎么可能怪罪姑娘呢,何况我并不讨厌姑娘这般对我”
“好了。”连淮淡淡地道,低头去看崔莹,“不过姑娘以后也要注意分寸,可不能这样。”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骂,难道她和燕云飞已经熟悉到那个地步了吗?
连淮敛眸。
“嗯。”崔莹乖觉地应了一声,扯了扯连淮的衣袖,软下声音撒娇道,“我只是看他太蠢,有点忍不住。但既然是你开口了,那我都听你的。”
她着朝他甜甜一笑。
连淮一怔,忍不住唇角上扬,目光中的低沉皆化作了温柔宠溺之色,宛如冬雪逢春,刹那之间百川融化。
燕云飞见到崔莹在连淮面前竟然如此乖巧可爱,眼睛都看直了。这还是那个在牢房里字字珠玑,神色清高不屑,将天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崔莹吗?
他又看了二人一眼,见他们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于是清咳了一声,自顾自地道。
“接下来的事情两位也都知道了。不过就是我待在这谷中受到桑桑的蒙骗,一边又受到百花谷夫人的折辱罢了。”
“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燕云飞咬着牙摇头,他始终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心中却恨极了,“他们百花谷为何要如此对我。”
崔莹移开视线,没有话,只是看着起伏的车帘,眸色暗沉如墨,隐隐带着杀气。
为何等他知道的这一天到了,恐怕他也会想血洗百花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