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二更）

    崔莹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埋地更深，仿佛有意回避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唇角的笑意慢慢浅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

    这些时日以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世间男子得到后就不珍惜的通病，如往常一样专一长情，她都明白的。她也许会因为他而改变自己一贯以来坚信的看法，也许会相信他此生此世都不会负她。

    但是她却无法答应与他成亲。她早就在心中暗自发过誓不与任何人成婚，眼下她不能也不敢推翻。

    一直以来扎根于她心底，使她在无数将死的关头依旧咬牙活下去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复仇，第二件就是对这世间万物的愤恨。倘若她亲推翻了这两条，她都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若不是坚守这两条，她恐怕也早就死了。

    而她现在已然不可控制地喜欢上了连淮，倘若再因为他违背自己一贯以来的原则，她实在心慌她可以允许自己喜欢上连淮，但绝不允许这份爱喜欢掉了她一直以来的心血，毁掉了她活下去所凭恃的东西。

    她早晚会亲毁掉他如果她做不到，那么等待她的就是最多半年后的香消玉殒。

    倘若换作以前，崔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用婉转的方式表达拒绝，正如她曾经拒绝过他一次那样。但是现在她有些犹豫了。

    她发现那些拒绝的话根本就不出口，她不忍心让他伤心失望。

    在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崔莹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想得都有些累了。她抱着连淮的在用力，但却莫名有种虚弱之感，像是即将游水而亡的人抱着浮木。

    正当连淮即将感受到异样的时候，崔莹开口道：“回家之后，我一定随公子再去拜见一次老庄主，看看他老人家是否愿意出关。”

    她的语气和平时无异，话中含着期待，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情绪。

    连淮听到她把连家庄称作家里，而且还肯随他一同拜见长辈，心中自然以为她是答应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好。祖父所练的功法在参透的时候不能被打断，不过他每月最末一天的时候休息，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我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在关外同他讲。”

    “嗯！”崔莹笑着答应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人于是又在一起天南地北地了会儿闲话，也记不清的是什么，只记得仿佛有不完的话。

    直到菜品都是连淮吩咐去做的，一顿吃的是从当地名馆里买来的地方佳肴，另一顿就吃他自己按着崔莹口味烧的饭菜，两者交替着来，既尝到了地方特色，又不会腻味。

    用过晚膳之后，他们携在附近的街道间漫步片刻，正巧遇上还未收摊的集市。冬日里天黑的早，此时虽然不晚，然而暮色渐深，已然一片幽蓝了。

    “一枚铜钱一箭！”在嘈杂的叫卖之声里，他们注意到了街边转角处的老翁，他身后摆着一个草编成的箭把子，前面放着箭筒和一把弓。

    周围被叫卖声吸引过去的人，呼啦啦围了一圈。

    “你这个怎么玩？”

    “一枚铜钱是一箭，如果射中了这个红心，得下等奖，射中了这个得中等，这个则是上等奖。”

    老翁将一指背后的三个大不同的圆靶，依照顺序由大到，射中的难度也逐步增大。

    “而这一个”他的指指向了中间悬于半空的一个只比箭尾大不了多少的圆环，“倘若能穿过这个孔射中靶，那就有额外的大奖。”

    眼下天色已然暗沉了，连见看那红色的靶心都有些困难，更别提瞄准，因此周边的人虽有跃跃欲试的，却不敢轻易上前去，心中知道现在玩这个恐怕只是去送钱。

    崔莹却觉得有些兴趣。她天生经脉被废，无法习武，因此往往对于和普通人混在一起比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兴致颇高。

    她将随身带的铜钱拿了出来，换了十支箭。

    周围围观的众人自觉向后退去一步，为她让开地方。

    崔莹挽弓搭箭，瞄准了最的靶子。这弓一她心中就有了感觉，虽然稍有些沉，但尚在她的把握范围之内。因此这一箭她十有八九能中。

    破空之声响起。

    箭发时把准了夜风止息的最好时，果决坚毅，毫不拖泥带水。一箭射出，奔若流风，直向正中的红点而去。

    围观众人不由得拍叫好，心中料定一发必中。

    然而在箭尖触及草靶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竟然射在了红心之外，堪堪只错一点。

    崔莹不由得蹙了蹙眉。她的感一向准，这一件不重，实在出乎意料，也太稀奇了些。

    她又搭上一箭，挽起弓瞄准靶心，看了一会儿，却又忽然放下。

    她回身向连淮撒娇道：“你帮我射一箭。”

    连淮一直在她背后看着，见她忽而转过身来，眼波流转地看向自己，心中不由得一动。

    “莹莹想让我射什么？”

    崔莹想了一想，将中拿着的箭放回箭桶，把弓交给他，做完这些之后，却还是没有想出来：“都可以，随公子想射什么。”

    “你有喜欢的东西吗？”连淮将目光放到了旁边那一堆上中下等奖品上。

    “我是有还算喜欢的，但我想自己射下来。否则就没什么意思，我宁愿不要了。”崔莹带着几分赌气道。

    “好。”连淮一笑，于是持弓上前，伸去拿箭。

    他的指尖触及到箭尾，仿佛在思考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倘若是那三皇子魏恒在这里，能做到什么程度？”

    

    崔莹怔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他先前的话，忍不住笑出声，笑的微微弯下了腰。

    她听他那会儿的那么大气从容，还以为他当真分毫不在乎，现在看来，心里明明在乎的要死。

    “你笑什么？”连淮忍不住道，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羞恼。

    崔莹笑得更开心了，但想到还是给他一些面子为好，于是就压制住了。她的公子这么可爱，倘若现在没有旁人，她一定要亲他一下。

    她收了笑意，心里却起了坏心思，想故意醋他一醋，于是道。

    “他嘛，也许能一弓三箭，洞穿靶心，箭身全过。”

    周围众人听到她这样大言不惭，不由得都发出了嘘声，只以为崔莹在吹牛。这世上哪有人能厉害到这地步，只怕是后羿的传人才能办得到吧。

    “一弓三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连淮从箭筒里拿了三支箭，并在弓上，随后挽起弓。

    “只不过若像他那样，接下去的六支箭可就没得玩了。”

    他着瞄准三靶，看似随意地一松。

    那老翁见到他弯弓搭箭的法，脸色已然有些难看，又见到了这三箭齐刷刷正中红心，一张老脸顿时白了。

    然而只是白了一瞬，随即却又恢复了血色。

    只见那三箭虽然全都正中红心中央，却只在上面停留一刹，随即掉了下来。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只看到箭掉下来的时候还呆呆回不过神，过了片刻才都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叹息。

    “这准头真是神了。”“好箭法啊，就是这掉得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啊”

    然而他们正着，却忽然听到三声金属落地的响声，只见到了三个靶子后面似乎零零落落的掉下来了什么铜片铁片，看上去像是专门做的关。

    “这是什么东西啊”“就是啊，怎么靶子上会有这种东西。”“是刚刚被射下来的吧？”

    而那老翁刚刚转红的脸，又刷得一下白了，目露惊恐之色。

    这靶后面有作弊的关。崔莹瞬间就明白了。怪不得她先前明明能射中，却在最后关头忽然偏了。

    她也懂得了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倘若这三支箭用的力道太大，很有可能将关打破，而靶会被背后的关扯得四分五裂。而他现在拿捏好了力度，正巧将关震动了下来。

    连淮见到那些东西果然落地，唇角微扬，将弓和箭筒交还到了崔莹里。

    “眼下姑娘再射一箭就必中了。”

    崔莹擡头见到了他目光中的沉静温柔之色，想起他刚才放箭时冷静专注的侧脸，心中不出的甜蜜。

    别人射箭都是为了赢得彩头或是彰显自己的技术，而他射那三箭是为了之后让她玩得尽兴。

    她从生长在边疆，常见胡人在草原上纵马打猎，她那时只觉得野蛮粗俗，不堪入目，而现在想起来，倘若是连淮纵马挽弓，那该是何等的英姿飒爽，不由得心中悸动。

    “好。”崔莹于是重新拿起弓，搭上一支箭，瞄准了最的靶心。

    随着她一松，那箭破空而去，稳稳地扎中了红心。

    “好！”周围立刻有人鼓掌喝彩。

    崔莹将弓放下又取一支箭，看向那悬在半空中的圆环，斜眼间瞥到了老翁苍白的脸色，微微擡眼，神色傲然。

    这老头子胆敢蒙骗到她头上去，可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只可惜现在连公子在她身旁，她做不出别的事情，也就只能让他出出血。

    她再射一箭，便见那箭从圆环中心穿过，又中靶心。

    “精彩啊！”

    在周围人的喝彩声里，崔莹只觉得那老翁的脸色也挺精彩的。

    她忽然起了心思，转过身一笑道：“我已然射中了这最难射的，其他的也就没什么意思，这剩下的四支就让给你了。”

    她完向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连淮立刻会意。她是想让他多中几箭，给那黑心老翁一个教训。

    她刚完这话，那老翁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过来连声讨饶道歉。“真是对不住啊，的有眼不识泰山，胆敢在两位大侠面前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您看这铜钱我也不要了，剩下的六支箭我就收回来吧”

    崔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着急什么，你从前坑蒙拐骗来的钱也不止这么些，当时数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这一天。”

    “现在我心情好，射的还是箭靶，你要再不让开，那射的可就是你的脑门了。”

    那老翁顿时被吓得不出话来，哆哆嗦嗦的连忙往旁边退，直到离他们远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连淮这会儿却已然看向箭靶，将桶中剩下的四支箭全都取了来。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颇有些惊异。“怎么拿了四支箭呀？”“是啊，一共就三个靶，难道他是想在一个靶上中两次”

    他们之前见到了连淮三箭齐发齐中的神勇，佩服得无底投地，这会儿看到他拿四箭，竟然生不出半分质疑，反而纷纷在想他意欲作何。

    “这第四个不会真的是射那老头的吧？”“这虽大快人心，但他真的会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做出当街行凶之事吗？”

    正当他们着话，只听到弓弦声振，四箭脱弦而飞，直向夜幕中朦胧的半空而去，颇有劈风穿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