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华茫然地看向庄淼, 没想到庄淼竟然如此平静地接上了他的台词。

    他想要再两句话挑衅一下，庄淼却不再给他机会, 歪头冲他眨了下眼, 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 扬起匕首，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比如，可以先从你开始。”他满面温柔, 眼中全是笑意，“原本以为你是个让我提不起兴趣的弱鸡，没想到在你死前, 还能看到你变成天鹅的那天。”

    崔华呆呆地看着庄淼柔软又满含残忍的眼睛，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嚓一下碎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泪刷得掉下来，连连蹬着腿胡乱向后退, 看起来是真被吓得不轻。

    庄淼不但毫无同情心，还笑得更加好看了。

    崔华一下软倒在地上, 声啜泣起来。

    尚德春默默把这一段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和老井商量了几句，到底还是给过了。

    这一幕虽然和剧本出入很大, 但却更合适剧情发展，又点出后面展烨自杀的走向, 再加上崔华爆发起来和庄淼之间张力也很足, 确实改动得充满灵性。

    但尚德春还是不高兴。

    不高兴崔华什么都不就胡乱改戏。

    他才是导演, 他对自己的戏应该有足够的掌控，崔华这算是怎么回事？

    尚德春非常想骂人，可抬眼看到还在默默流泪、吓得不停哆嗦的崔华，那些话就怎么都不出口了。

    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眼老井，得到老井茫然的摇头。

    一时间不敢确定崔华是不是也入戏了，尚德春不好再什么，只让崔华的助理把他带下去休息，自己和老井一起去看庄淼。

    庄淼皱着眉头：“我一直接受心理疏导，状态还行，崔华看起来倒不太好。他不会也出不了戏了吧？”

    尚德春：“我会多关注他一下，他可真是……”

    他也不来崔华这样算不算好，无法评价之下只能安慰庄淼几句，带着老井走了。

    老井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冲庄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高高兴兴和尚德春离开了。

    庄淼若有所思。

    顾瀚听庄淼完老井的异常，扬扬眉：“可能他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心里有点急躁。”

    庄淼懒洋洋靠在顾瀚身上，等着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嘴上：“其实我有一点感觉。崔华当时一直拖延戏份，反复让我演那段剖白内心的戏，可能是想让我再次进入疯魔状态。我觉得这个很可能有用，而且不只是对我。”

    在来回带动庄淼入戏的过程中，崔华自己也受到了相似的暗示，又代入自己的遭遇，于是后来爆发时他才会那么激动、那么真情实感。

    等到庄淼以男主展烨的姿态敲碎他那一点奢望，他直接撑不住了。

    庄淼无比好笑：“他可能觉得，是我让他陷入现在这种境地的。”

    顾瀚冷漠地：“弄虚作假，他活该。”

    庄淼点点头算是赞同。

    顾瀚眼神幽深地摸了摸庄淼手腕，嘴上没，心里却已经决定要给崔华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不过在这之前……

    顾瀚：“先看看他会联系谁。”

    除了庄淼，顾瀚也觉得崔华想不出这种阴招，一直盯着崔华，希望能一举找出心思恶毒的指使者。

    然而出乎他们两个意料，由于崔华对自己暗示次数有点多，这会儿他还没从戏里出来，根本没心思去联络别人。

    其实崔华是真的倒霉。

    本来他就觉得庄淼看他不顺眼，一直在告诉自己庄淼会收拾自己，整天陷在恐惧中，心态就很不健康。那段对手戏和他心态完美重合，在引导庄淼的同时他也在给自己更强的暗示，到了后来他状态要比庄淼糟糕多了。

    两人都爆发以后，崔华演技又不如庄淼，又处于恐惧状态，情绪就这么崩了。

    这算是真正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崔华没想那么多，好不容易重新做好心理建设，才后知后觉自己没有成功引导庄淼动粗不，还在拍摄现场表现得非常丢人，鼻涕眼泪齐飞，简直让他尴尬无比。

    他又气又恼地从助理手中拿过录像，发现庄淼表现无可挑剔，就算拿出去也不会有人觉得庄淼在欺负人，恨得差点直接把手机摔了。

    他丧气地往床上一倒，呜咽着不想再多看一眼。

    偏偏这时候，柯亚秋来一个电话。

    “情况怎么样？视频拍得还可以吗？”柯亚秋哑着嗓子问。

    崔华心头火气一下就燥起来，差点破口大骂，努力念叨了好几秒这是个影帝才平复下来。

    他尽量好声好气地和柯亚秋失败了：“庄淼太贼了，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

    柯亚秋冷冷一笑：“怎么可能？入戏疯魔状态的人根本不会有那么清晰的思路，一定会被自己扮演的角色影响。你自己废物就废物，还拿这种话来做借口？”

    也是他的错，找了个演技这么差的人和庄淼对戏，庄淼能被引导才怪。

    崔华现在最听不得的两句话里，一句是他靠关系，一句是他演技不行，柯亚秋完美戳中后一点，崔华差点直接炸给柯亚秋看。

    哪怕他还记得柯亚秋是影帝、是前辈，这会儿也不想再忍，立刻质疑：“庄淼性格那么大方，你以为他和男主一样吗？而且人家生活美满，心理没有任何问题，你还真觉得他和那种扭曲的人一样？”

    这话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电话那一端的柯亚秋当场黑了脸，骂了崔华好几句。

    崔华满不在乎，反正他人已经得罪了，大不了就是退圈。

    他又不是只有娱乐圈一条路可以走，既然有后路，还那么窝囊干什么？

    一次得罪两个人，他注定在娱乐圈待不下去，那还不如痛快一把！

    这一架吵得痛快，崔华得意洋洋挂掉电话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和柯亚秋的对话被顾瀚那边听走了多少。

    庄淼对他这个心态挺惊奇的：“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脑子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

    这个崔华真是敌方猪队友、我方好帮手，要不是崔华恶意真真的，他都要以为崔华是自己人了。

    顾瀚倒是淡定：“怒火冲昏了头吧。”

    庄淼对崔华算不算猪队友其实不怎么在意，闻言随意点点头：“我其实不是很明白，聂启鹏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你们家。”

    “怎么就觉得是聂启鹏在对付我？”顾瀚捏捏庄淼的后颈，见庄淼舒服地眯起眼，干脆连肩膀给他一起捏了，“不是柯亚秋在里面弄鬼？”

    庄淼哼哼两声：“左边一点，对。我是傻子我才相信柯亚秋想对付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现在沉浸在情圣的角色里不可自拔。”

    恋爱脑、尤其是擅长脑补的恋爱脑就这点不好，容易陷入幻想。

    “肯定是聂启鹏利用他，就是不知道聂启鹏哪来的这么大的恶意。”庄淼猜测，“难不成他亲爸和你们有矛盾？”

    顾瀚摇摇头：“没听过这种事。”

    庄淼问：“真没有吗？我怎么老觉得他和你家像是有什么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似的……等等，我有个想法，他不会真心以为他是师兄的儿子吧？”

    顾瀚好笑地：“怎么可能，要是这样，严家那位叔算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聂启鹏的父亲求助，严家叔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出面帮忙。”

    而聂启鹏轻易就接受了帮助，可见他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身世。

    完全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个医生欺上瞒下，庄淼想想，觉得顾瀚的有道理，再次陷入迷茫。

    最后他：“不是严家叔和我三师父有血缘关系？我问问我三师父吧。”

    顾瀚：“严家叔的母亲虽然和冯奶奶是亲姐妹，可后来毕竟嫁到严家去了，冯奶奶作为姐妹不一定知道具体情况。”

    庄淼：“总要问问，万一知道呢？”

    顾瀚又不是不肯让他掺和，就放他去问了。

    最后结果非常出人意表。

    冯奶奶沉默很久，才叹息着：“严子是个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又冷漠、又花心，跟过他的男男女女不少，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他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收敛，最后可不就遭了报应。”

    庄淼一惊，连忙问：“三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冯奶奶：“现在不是有很多年轻姑娘爱什么化学阉割吗？严子的一个情人就是相关方面的学生，他……不能再有孩子了。”

    于是爹不疼没有娘的聂启鹏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孩子和他血缘关系最近，又是个男孩，父亲又不要他，真是特别合适他。

    可能是为了让聂启鹏真心实意承认他，他没有要求聂启鹏向顾瀚他们道歉，反而无脑护着聂启鹏，为此还和冯奶奶吵了一架。

    庄淼感觉自己表情有点僵，回头就和顾瀚：“他是觉得自己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以严家叔这种生不出来了还一定要儿子的尿性，庄淼真的只能想到这句话，还觉得他想法可能非常……复古。

    “一定要选择同姓的、有血缘关系的侄孙，我觉得他想法也是挺神奇的，都不觉得差辈分了吗？”庄淼纳闷，“他难道不应该在聂启鹏他爸那辈里面扒拉？”

    顾瀚倒不意外：“严家叔有点疯癫，他的想法有时候非常前卫，有时候又特别古老，可能他有什么想法吧。”

    庄淼有点意外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顾瀚握着庄淼的手腕，一边摩挲一边慢慢地：“其实他很有本事，在我爸这些同辈人里面，算是混得比较好的那一批。但他年纪比同辈轻十来岁，和我爸他们比就显得有些不足，和我们比又显得有点欺负辈，最后就比较尴尬。”

    明明也是个很有能力、很有地位的大佬，最后竟然不上不下的，这算是什么事儿？

    严家叔后来自暴自弃做了浪荡子，连家都没成，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庄淼感觉自己无话可。

    连家都不乐意成，到最后还是想要个儿子？

    可以的，严家叔这个思维很牛皮。

    他心情复杂地结束对这点破事的关注，把大部分精力投入拍摄中，随便顾瀚去处置后续，并没有太把聂启鹏和崔华放在心上。

    而崔华和柯亚秋大吵一架之后反而想开了，再和庄淼拍对手戏时就不再做出那副被欺负得很惨的样子，演技看起来居然还有些进步。尤其他最后杀青死亡的那幕戏，真的是超常发挥，就连庄淼都被他大爆的演技震了震，看他的眼神带了点恨铁不成钢。

    崔华五味杂陈，默默看了庄淼背影很久，突然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庄淼……和他想象中，真的，不太一样。

    安静拎着行李孤独离开剧组，崔华也不在意经纪人对他的冷落，更不在乎柯亚秋一怒之下几乎快把他封杀的举动，一举一动真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庄淼叹了口气：“他要是早点想开，也不至于被拖累成这样。”

    姜宁看庄淼的眼神就和看个圣父差不多：“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心善呢？”

    庄淼看姜宁的眼神也和看个傻子差不多：“你猜他要是还给我添麻烦，我会不会这种话？”

    姜宁恍然：“所以你也就是嘴上？”

    庄淼：“我又不是智障，为什么要去同情一个一再给我添麻烦的人？我是好心，但我不是烂好心。”

    姜宁点点头，放下心，又蠢蠢欲动想去联系自己的关系。

    庄淼纳罕地：“到底什么关系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姜宁：“好机会，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机会，你相信我。”

    庄淼怎么会不相信姜宁？

    他和顾瀚商量商量，最后又招了个助理过来，让姜宁去忙了。

    在两个助理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庄淼平平稳稳把剩下的戏份拍完了，他拍完最后一幕自杀戏杀青那天，整个剧组都高呼着解放了，快乐地冲向饭店吃烧烤。

    庄淼就喜欢烧烤，尤其是放了很多辣椒的那种，和剧组成员玩得高兴极了，特意告诉顾瀚不用来接他，他准备再在酒店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回家。

    顾瀚对回家两个字不能更满意，嘱咐助理和保镖看好庄淼，就同意庄淼再住一晚的要求。

    毕竟庄淼不喝酒。

    全程用汽水代替啤酒的庄淼顶着剧组其他人“你个异类”的眼神，硬是完成了自己对顾瀚的承诺，滴酒不沾，直到大家都醉倒，他还清醒得很。

    看大家醉醺醺地彼此扶持回了房间，庄淼摇摇头，和助理一起往自己房间走。

    然而在酒店走廊上，他遇到了一群不速之客。

    冷冷地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中年男子，庄淼视线定格在对方依旧俊朗的面孔上，很快猜出这人是谁。

    对方一见庄淼的表情，就浪荡一笑：“看起来你是认出我了。我是严孟，你三师父的外甥。怎么，不和我声招呼？”

    庄淼淡淡地：“三师父没过你是我师兄。”

    严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是个粗人，可学不来反弹琵琶，姨不认我这个外甥不奇怪。”

    庄淼不给他一点自欺欺人的机会，直接：“三师父不认你是因为你气死了亲妈。你不用和我套近乎，有什么话要就直接吧。”

    严孟脸色一沉，阴森地看了庄淼好一会儿，才嗤得一笑。

    “我真不知道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么话。你不就是仗着顾瀚被你吃得死死的？你们这些卖屁股的脸都这么厚吗？可比我之前遇到那些水灵……浪多了。”

    并没有把庄淼当回事，严孟从一开始话语气就不太对，这会儿更是直白地出想法。

    庄淼连个白眼都懒得对他翻。

    所谓淫者见淫，严孟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把别人想的和他一样龌龊。

    偏偏严孟深信不疑，见庄淼没有反驳他，更以为自己戳中了庄淼的痛处，眼神愈发轻蔑，就差没问问庄淼和不和他玩儿了。

    庄淼看傻子一样看着严孟，严孟却起了点兴味。

    他问庄淼：“顾家人知道你和顾瀚搞到一起去了吗？你心怎么这么大，和顾瀚比起来，你对他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就不怕有人告诉顾家人，你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顾瀚可是家里独子，带坏他的罪过你承担得起吗？”

    庄淼简直震惊了。

    这跑到他面前来比比的是个什么傻子，他是个弯的顾家人很清楚好吗？

    要害怕他带坏顾瀚，一早就会采取措施好吗？

    庄淼觉得自己蠢死了，有这个功夫和他在这里比比，还不如赶紧回去和顾瀚视频。

    虽然顾瀚也傻得很，但是顾瀚甜啊！他和顾瀚话多开心，和严孟话除了糟心就是智商被挑战，他真傻，真的。

    眼见庄淼侧过身想离开，严孟一脚踢出，就想往庄淼肚子上踹。

    庄淼脚步一错，避过他突如其来的一踢，一把握住他脚腕向上一提，严孟一下就站不稳，生生被庄淼拎成了个倒头葱。

    严孟也没想到庄淼这么粗暴，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脑袋嘭地一下磕在地上，眼冒金星懵了好几秒，又痛又羞中脾气立刻冲上来。

    他破口大骂，并威胁庄淼：“你赶紧让顾瀚停止欺负鹏鹏，不然我就把你们乱搞的事情告诉你师父！你猜他到时候会不会死你？！”

    庄淼一松手，把严孟扔在地上，看顾瀚给自己雇的保镖拦住严孟的保镖，一脚跨过严孟，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严孟气得直锤地面，大声：“你个不要脸的鸭子，今天这事儿我记下了！你给我等着！”

    庄淼动作利索地开房门，正准备进屋，严孟又咬咬牙爆出一句话。

    “你猜我姨知道你把自己卖给顾瀚，会不会被你气得吐血？！顾瀚要是再敢欺负鹏鹏，我可不会给你留一点情面，到时候要是我姨气出个三长两短——”

    他话没完，本来准备进门的庄淼就已经大步折返，在保镖们恐慌的叫声中，一把拎起严孟衣领，一拳砸在严孟脸上。

    严孟被砸懵了，后半句含在嘴里，一下咬到舌头，疼得眼泪刷得涌满眼眶。

    庄淼尤不解气，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按一拉，干脆利索把他两只手臂的腕关节、肘关节全卸了下来，跟扔垃圾似的扔在地上，又不轻不重在他身上踹了一脚。

    严孟痛呼出声，他的保镖们终于爆发，硬碰硬突破封锁，两个飞快把严孟护住，另三个直接向庄淼。

    庄淼本来就气不顺，这会儿保镖自己送上来，他自然就……

    揍了个爽。

    几名保镖连同严孟都被傻了，要是只有庄淼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两个助理做累赘，他们还能回去，但现在庄淼那边也有保镖帮忙，他们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仅如此，挨完他们还听到庄淼的助理：“庄哥放心，摄像我们处理好了。”

    庄淼夸赞：“做得好。行了，把这群智障扔下去。”

    保镖们动作敏捷、手法熟练地避开摄像，把严孟一行人拖到了楼下。

    庄淼回到房间，立刻拨通顾瀚的视频，和顾瀚清了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实在气不顺，恨恨：“这哪里是个大佬，只怕就是个傻子！三师父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作为外甥怎么可以这样诅咒我三师父？他一顿算轻的了！”

    顾瀚倒是有些意外：“冯奶奶知道你的性向？”

    庄淼啧了一声，看顾瀚的眼神很有深意：“三位师父都知道。”

    顾瀚轻轻一咳，低声：“他们也知道我……到时候严家叔要是来我家，我们给你出气。”

    庄淼：“他应该不会这么傻吧？估计就是来骂我的。”

    顾瀚：“不好。”

    一语成谶，严孟还就是那么傻，竟然真的去了顾爷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