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朱重八,你当初为何不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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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有钱的,还能买得起口粮,可像咱们这些家底薄的,就只能饿着肚子干活,实在撑不住了就到处捡树叶、挖草根,逮到只野耗子都算是好的了。”



    黄纲此刻眼眶已经通红,至情动,用力甩了甩头,将因双反绑而无法擦拭的泪珠甩掉,他这才红着眼瞪向朱元璋道:“便是这样,那些官差还三天两头打我们,我们买不起粮食,干不好活,活该挨打,你这种日子,咱们除了造反还有其他办法吗?”



    被那双猩红双眼凝视,朱元璋实在哑口无言,他不想治下百姓竟活得如此凄惨,更可笑的是这些人竟还来自他“重点关照”的凤阳老家。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闭眼深吸口气,朱元璋才又问道:“那你们为何不报官?”



    时至此刻,他的声音已不再威厉,语气也再没有先前的凌厉气势。



    自知理亏,他更愿意平和地与对方交谈,问清楚内中缘由。



    可高峰却一反唇相讥道:“告官有用的话,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反贼?你朱重八当年也是造反起家,你当初为何不去告官呢?”



    此话一出,满堂皆骇。



    “放肆!”朱标立马站出来喝止。



    朱元璋却是摆了摆,示意朱标退下,然后走下龙椅,看向高峰,有气无力道:“皇觉寺还在吗?”



    “在!”



    “庙门口的那个朱五爷还好吗?”朱元璋顿时一喜,连忙问道。



    “春上死了,也是饿死的!”黄纲冷笑着答道。



    “乡亲们的日子还过得那么难吗?”朱元璋面色一凝,随即问道。



    “乡亲?我等可不敢当陛下您的乡亲,我们离你们东乡还是四十里地呢!”高峰讥讽道。



    朱元璋脸色一白道:“难道比之前元还要更差些吗?”



    黄纲冷哼一声,道:“什么前元、大明,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到底,不就是换了一批贪官污吏,过来欺负咱老百姓!”



    听他将明朝和前元相提并论,朱元璋只觉得胸口一阵淤堵,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来。



    “你可知,如今凤阳流传着一首歌谣!”



    “什么?”朱元璋好奇的问道。



    “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闹灾殃。”



    “大户人家卖骡马,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背着花鼓走四方。”



    高峰当堂唱起凤阳花鼓来,这花鼓词婉转动听,可其内容却是凤阳当地惨状。



    自登基来,朱元璋一直极力照拂家乡人,现如今,得知家乡惨状,再听这略带嘲讽的花鼓词,他心中焉能不痛?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朱元璋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父皇!”



    朱标和朝臣大惊失色,好在朱元璋立即站稳,抬止住朝堂震惊。



    经过先前诸般嘲讽,朱元璋的心性已稳定不少,此刻他再没有动怒,只轻声叹了口气:“你们两人的事情,咱都已经清楚了,你们放心,这件事,咱会替你们讨个公道,不过,且不论你们是否受了委屈,造反都是死罪。”



    他温声一叹,随即摆了摆:“拖下去吧!”



    立马便有禁卫进殿,将这二人带了下去。



    高峰、黄纲二人倒也硬气,挺直腰板瞪着朱元璋,口中仍在叫道:“哈哈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叫嚣声若宏钟,在大殿中回荡不休。



    朱元璋一直负而立,凝望着二人被拖下去的方向,此刻他目光幽远,面无表情,众朝臣心下生畏,恐怕朝堂怕又要兴起一场腥风血雨。



    便在这人心惴惴之际,朱元璋收回目光,冷眼环视大殿,他的目光,先在淮西一派武勋的身上扫过,最后望向群臣道:“大明开国时,咱早有规定,凡贪污受贿超过六十两者,剥皮实草,悬尸示众,如此重罚,就是为了提点诸位,贪腐乃国之重忌!”



    



    “可没想到,这才短短十数年,就在我大明龙兴之地,竟有人敢无视刑律,行贪腐霸凌之举。”



    “尔等难道忘了那前元是如何覆灭的吗?正是因为官员贪污、吏治腐败,百姓民不聊生,最终才致民乱四起,政权颠覆,难道你们也想我大明重蹈覆辙,像那前元一般覆灭?”



    怒视众朝臣,朱元璋声声厉喝直震瓦砾,令得在场人人心惊胆寒。



    众朝臣赶忙下跪,齐声劝慰:“陛下息怒!”



    “息怒?这时候又要咱息怒了?尔等早先贪污腐败时,怎没想过要咱息怒?”



    朱元璋面色铁青,恨声骂了一句后,转眼看向跪在前排的詹徽道:“詹徽,你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难道都是瞎子吗?咱命你为试左佥都御史,你就是这么统管都察院的吗?”



    有感都察院中职责不清,朱元璋在今年六月时,便命詹徽为试左佥都御史,统管都察院,领导监察事宜。



    而都察院在各地都设有监察御史,负责监督吏治,若是地方上吏治出现问题,都察院该第一时间纠察弹劾,以正朝风,而凤阳出了这么大乱子,都察院未有只文片语的奏报,显然是不合格的。



    遭这劈头盖脸怒骂,詹徽一脸苦相,忙站出来告罪:“微臣有罪,未能查察吏治乱象。”



    此时的詹徽心里有苦难言,他这个试左佥都御史,上任不过三个月,哪能查实前后十数年的凤阳贪腐事件?



    所幸,朱元璋也明白这一点,是以几句厉骂之后,也未再治罪,不过他仍将这任务摊派下去:“詹徽,此次凤阳暴乱之事,咱就交给你都察院,若是查不清楚,你这个试左佥都御史也别当了!”



    “臣领旨!”这任务不可谓不艰巨,谁都知晓凤阳案涉及大批淮西勋贵,闹个不好就会得罪人,可詹徽身为试左佥都御史,不得不认领这烫山芋。



    朱元璋点了点头,扭眼又朝着那群淮西勋贵瞪了一眼,其意味不言自喻。



    这片刻的眼神示警,立马被人捕捉了去,朝臣们顿时各有想法。



    有人庆幸,有人胆寒,有人唏嘘不已



    好在朱元璋没有当堂发飙,只粗略警告一番,便即宣布退朝。



    



    乾清宫内,朱元璋面对着马皇后倒起了苦水:“这群该死的东西,只知一己私利,背着咱贪腐牟私,全不将咱大明律令放在眼里,养了这群混账东西,我大明焉能不乱,如今凤阳生乱,天下怕都要耻笑咱朱元璋,连老乡都不服你的统治!”



    寻常时刻,马皇后是不问朝政的,眼下既已闹到跟前,她也只好温声劝慰道:“凤阳的事既已交给都察院,待查清事实再动气不迟,如今问题尚未查实,再急再恼也无计可施。”



    朱元璋却是一脸愤恨:“查清楚了又如何?这贪腐之风蔓延,哪是查出一两个贪官污吏便能解决的?”



    凤阳民乱之事,八成是那群淮西勋贵贪赃枉法,这一点朱元璋心知肚明。



    他深知这帮老部将行军打仗个个勇猛,贪腐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若只是这一批人贪污腐败,朱元璋倒还有计可施,大不了抓住几个出头鸟,狠狠整治一番。



    可当下情况,贪污问题已蔚然成风,即使他制定了严明律法,曾办了不少贪腐大案,斩杀了不少贪官污吏,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还有人铤而走险。



    可以想见,查办了凤阳案,只是治标不治本,日后类似的案件,仍会层出不穷。



    “咱倒是想不明白,为何这抄家灭族、剥皮实草的严酷刑律,仍禁不住贪腐受贿,为何这些人又如此贪婪,就非得明知故犯?”朱元璋怒意难平,气得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



    “哪朝哪代,没有贪污,你莫要气坏了身子,反给自己添堵。”马皇后安慰道。



    “可我大明才开国十多年,就有着如此贪腐乱象,我真不敢想想,这日后还会咋样?”朱元璋依旧气冲冲道。



    过往朝代,开国都算是吏治清明,可大明开国才十多年,就先后出了空印案和胡惟庸案,贪腐之风屡治不绝,这让朱元璋很是恼火。



    “要不,你找朱辰那后生问问,也许他们后世会有什么治贪腐的办法呢?”马皇后再次建议道。



    朱元璋思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摆了摆道:“算了,贪腐在于人心,只要人心有贪欲,即使再过个成千上万年,也会有贪污之事发生的,想来问了也是白问。”



    作为皇帝,他已经症结,却无药可治。



    “那你,该怎么办吧?”马皇后也是无奈。



    “等都察院的调查结果出来再看,咱这次要彻底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以后伸爪子前,要考虑一下,人头要不要!”话间,朱元璋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重八,这些都是咱们的老兄弟了,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马皇后见状,连忙劝慰道。



    “妹子,你放心吧!咱心里有数!”朱元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