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诱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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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云南,西平侯府。
西平侯沐英站在沙盘前,正在与都督冯诚商议军务。
沐英身高八尺、天庭饱满,相貌堂堂,一对虎目目光炯炯,与朱元璋竟有几分相似,他望着冯诚道:“冯兄,思伦法屯兵景东,却迟迟不用兵,依你之见,思伦法意欲如何?”
沙盘对面,冯诚思索片刻,道:“思伦法野心勃勃,在景东他不过两个选择,要么以景东为据点,进取楚雄府,不过,楚雄府与景东府之间,有哀牢山为屏障,思伦法想强攻不易;要么就是从景东进攻蒙化府,以西平侯之能,难道想不出,思伦法下一步的动作吗?呵呵,我可不信。”
冯诚与沐英关系要好,私下里经常开些玩笑。
沐英微微颔首,道:“按照常理来,思伦法该见好就收,固守景东为上上之选,然思伦法野心勃勃,又用兵经常不循常理,我才拿不定主意,不过朝廷已经传来讯息,永昌侯于十日前从金陵开拔,预计于下个月上旬能抵达云南,陛下要吾等务必‘消灭思伦法之野战兵力’。”
思伦法麾下可用之兵不下十万,但这十万里面,并非所有的兵都能在野外作战,其中六万人,是思伦法的核心力量,朱元璋要沐英配合蓝玉,击破这六万人。
若思伦法的精锐不破,就算夺回了景东府,终有一日,思伦法还会卷土重来。
冯诚眼珠一转,道:“若要如此,不妨将思伦法再放进来一些,毕其功于一役!”
闻言,沐英的眼睛一亮,但还是有些忧虑道:“计策虽好,然我军若再败,恐怕云南不少土司,会蠢蠢欲动。”
冯诚微微一笑,道:“永昌侯正在来的路上,到时十万大军一到,还担心不能对付那群宵之辈?西平侯,与其让麻烦藏在水面之下,不如撒饵出去让鱼儿自己上钩。”
沐英想了想,觉得冯诚得有道理。
自沐英镇守云南以来,云南当地的土司经常暗中搞事情,被沐英敲打过几次后方安静下来,然沐英心里清楚,要彻底将云南并入大明,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非朝夕之功。
不过他可以人为的加快这个过程,那些不识相的土司主动跳出来,就是沐英的会。
沐英正在思索,忽听议事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父帅、冯将军,有紧急军情!”
“发生了什么事?”沐英当即道。
随即,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进来,其身材高大、匀称,瞧眉眼与沐英有几分相似,英气勃勃雄姿英发,这正是沐英的长子——沐春,文武双全,是沐英子嗣中最像沐英的。
沐春的弟弟沐晟因年纪还,一直呆在金陵,并没有随着沐英到云南。
沐春继承了父亲的优点,如今在军中俨然成为了沐英的一条臂膀,很得沐英喜爱。
沐英微微一笑,道:“看你急匆匆的样子,慢慢,莫不是思伦法又有异动?”
沐春愣了一下,道:“父帅料事如神,思伦法从景东派兵三万,进发蒙化府,父帅,冯将军,思伦法狼子野心,恐怕蒙化府不是他最终的目的,他想要大理府。”
沐英背着,有心考教儿子,道:“哦?那你为何思伦法要进攻大理府?”
“大理府地处交通要道,进一步可作为进攻麓川的战略要地,退一步可扼守咽喉,阻挡麓川深入云南腹地,若我是思伦法,定会想方设法取得大理府,而蒙化府就是其必经之路。”沐春对答如流,道。
冯诚闻言仰面而笑,对沐英拱了拱,道:“哈哈哈!西平侯,恭喜,你后继有人了!”
沐英很满意沐春的回答,与冯诚打趣了两句。
随后沐英沉吟片刻,道:“思伦法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快,冯将军,你先率领本部人马赶赴蒙化府,掩护蒙化府百姓撤离,蒙化府毕竟无险可守,强行守备不过徒增伤亡而已,事不宜迟,你今日就出发。”
沐春闻言急了,道:“父帅,为何要撤离蒙化府?思伦法嚣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岂不助长思伦法的嚣张气焰?”
沐英与冯诚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冯诚对沐春道:“沐春,你父帅这是在诱敌深入,让出蒙化府固然会让我们有损失,同样,思伦法的军队也会逐渐深入,日渐骄狂,我们的会就来了。”
“就算要诱敌深入,这样未免太憋屈了,忒不痛快。”沐春挠了挠头,嘀咕道。
沐春到底年轻气盛,又是将门虎子,与从出身贫苦、颠沛流离的沐英不能比。
沐英十二岁就跟随朱元璋征战天下,在军中摸爬滚打,十八岁的时候,被授予帐前都尉,参与镇守镇江,可谓年少有为,他一生经历过的大战太多,见过的敌人也多,思伦法还不会让他慌了阵脚。
不过,沐英明显低估了思伦法,思伦法带个云南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三月末,思伦法出兵,从景东府进攻蒙化府,蒙化府军民在冯诚的掩护下,陆续撤离。
明军与思伦法军,在蒙化府交战两场,皆以明军主动撤退而告终。
“攻陷”蒙化府后,思伦法军心大振,在云南与麓川各地土司之中,威望大涨,有部分土司开始蠢蠢欲动,暗中联络思伦法,希望与思伦法合作,共谋大事!
土司的坏处就在这里,一个个土司就是一个个独立的王国。
明军没有来的时候,他们是土皇帝,逍遥自在,明军来了之后,他们头顶就有了监督,谁能愿意。
故各地土司来信,无非与思伦法商议,一起联将明军从云南赶出去,让他们回到曾经的状态,他们愿意奉思伦法为“云南王”,从大明脱离出来。
大理段氏曾经向明军请降,朱元璋没有给段氏会,将段氏爪牙连根拔起,土司们明显想要再推举一个“段氏”出来,让他们过上过去的逍遥快活的日子。
土司们的来信,与思伦法膨胀的野心碰撞在一起,堪称“干柴烈火”。
尽管知道各地土司有利用他的心思,但他思伦法又何尝不是在利用那些土司?
思伦法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景东府原为俄陶所掌,大明收复云南后,设立景东军民府,俄陶任土知府。
俄陶与大明关系密切,忠心耿耿,任土知府后兢兢业业,未曾敢懈怠,从景东府败退后,俄陶便率领军民前往大理府白崖川,等待沐英出兵。
景东府,知府府衙,如今已经被思伦法及思伦法随行文臣武将所占据。
思伦法人高马大,面容威武,此刻正在议事厅,与众人一起商议要事。
“刀斯郎已经先行军,攻克蒙化府,我们如今的局面,可谓是一片大好,接下来吾要从蒙化府,进攻大理,只要取得大理,进可进攻云南腹地,退可保护瑞丽!”思伦法信心十足道。
思伦法麾下文武不少,不过他最倚重的,还是心腹爱将——刀斯郎。
刀斯郎文武双全,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是思伦法麾下第一猛将,当初就是他轻取蒙化府,这令思伦法信心倍增,仿佛大理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思伦法麾下刀令孟贡方物闻言,有些忧心地道:“首领,我军虽然连战连捷,但云南沐英实力尚在,他可比冯诚之流厉害多了,而且我军攻克景东、蒙化府,明廷绝不会坐视不管,恐会派出大军。”
思伦法闻言背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明廷出兵又如何?云南山高路远,等到明廷大军来,我军早就攻克了大理,明廷又能奈我何?哈哈哈!”
思伦法早就想好了退路,大不了他向明廷请降,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投降,他虽然掌控了麓川广大地区,然还保留着当土司时候的思维习惯。
见孟贡方物还要,一旁的刀干孟道:“孟贡刀令,你不用担心,就在昨日,思伦法首领已经联络上了十二家愿意出兵势力,曲靖府、丽江府、云南府等等,包括车里与元江府,皆有我们的同道中人!”
哦?
孟贡方物有些惊讶,问道:“当真?可车里的首领刀坎铁了心做明廷的鹰犬,他肯起兵?”
车里、元江,位于景东的东南方向,车里地区在元朝的时候,就设立了“车里军民总管府”,首领为刀氏家族。
洪武十五年,大明平定云南,刀坎率众归附大明,洪武十七年,明朝在车里设立“车里军民宣慰使司”,刀坎为首任宣慰使。
刀坎家族与大明关系密切,凡是有会进贡,刀坎绝对会第一个向朝廷进贡。
至于元江与大明的关系更为微妙,元江军民府的土知府名叫那直,对明廷的态度一直忽远忽近。
景东、车里、元江三地,乃大理府与楚雄府的屏障,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思伦法微微一笑,道:“刀坎,不过一匹夫尔,他虽然死心塌地跟随明廷,但是他弟弟刀光是个聪明人,吾已经与刀光达成合作,到时候他为内应,接应元江的那直军,攻入车里。
一旦车里被破,新化州失去了援护,那直就可取了新化州,进攻楚雄府,届时吾等进攻大理府,那直、刀光进攻楚雄府,加上其他十家土司在云南腹地起兵,何愁不破沐英?将明军赶出云南!”
闻言,孟贡方物眼睛一亮,若计划进行得顺利,真有可能完成思伦法所言,他当即向思伦法行礼,奉承道:“首领运筹帷幄,远胜那沐英十倍!”
思伦法得意地笑了,大一挥道:“事不宜迟,我军今日便开拔,去蒙化府与刀斯郎会和,取大理府!”
四月上旬。
麓川平面军民宣慰使司宣慰使思伦法,率大军进攻大理府,欲一举攻破大理府,大明西平侯沐英,都督冯诚,及景东土知府俄陶,于大理府迎战思伦法。
思伦法轻取景东,又轻松取得了蒙化府,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故此次集中全力攻打大理府,然而,沐英军人数虽有思伦法大军一半的兵力,却极为顽强。
整整七日时间,思伦法损兵折将将近八千人,愣是没有攻克大理府几处险要关隘,他这才感受到压力。
自己为何能获得那些土司势力的支持?还不是因为他连战连捷,如今大军受阻于云南府,各方土司都看着,若还是攻不下来,难免军心动摇。
又战了五日,思伦法终于获得了一些进展,但距离彻底攻陷大理府还远着。
十二天时间,思伦法麾下大军伤亡将近一万五千人,心疼得他的心都在颤抖。
思来想去,思伦法发了狠,提前传讯,命与他暗中勾结的各地土司动,搅乱云南,他担心再耽搁下去,明廷的援军还没到,他的那些暗中盟友先变节。
三日后,大理城,夜。
沐英、冯诚、俄陶,以及沐春等将官齐聚一堂,气氛有些凝重,只有沐春诵读战报的声音响起。
“丽江府土司余孽叛乱,聚集一千私兵,发起暴乱,已经连续烧杀抢掠了两城。”
“楚雄府发生民乱,有两千余人聚集,进攻府衙、府库、粮仓,情况不妙。”
“武定府有盗匪忽然冒出来,大概也有千余人,战力不俗,已经败了当地官军。”
“曲靖府发生叛乱,府衙被攻陷,叛军正在朝着曲靖府其他城进发,当地官员求援!”
沐春一口气了七八处叛乱,不是民变就是匪寇,要么就是明目张胆的叛军。
俄陶的额头渗了一层汗水,道:“侯爷,各地同时爆发乱子,多半是思伦法在暗中指使!”
沐英眉头微皱,他想过,主动让出蒙化府诱敌深入,会让很多蠢蠢欲动的当地势力冒头,但没想到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来,若是不分兵平叛,恐怕会越闹越大。
“父帅,车里宣慰使刀坎送来紧急军报,称元江土知府那直,率领本部人马进攻车里,车里告急!”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冯诚忧心忡忡地道:“看来那直已经与思伦法勾结,西平侯,当下该如何处置?”
沐英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敌人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多,景春,回讯车里宣慰使刀坎,就车里之忠义朝廷看得见,也会记住,然贼军势大,我云南官军主力与敌寇鏖战于大理府,无法给予他支援,他能守则守,若无法守备,便伺撤往新化州,至楚雄府。”
冯诚暗暗咧嘴,提醒沐英道:“西平侯,若楚雄府再丢了,那云南府可就危险了”
言下之意,让刀坎死守车里才是上策。
沐英摇了摇头,道:“车里的兵将无法抗住两面的夹击,不如保留有生力量去楚雄,至于各地的叛乱,也要管,不过我大军在大理府仅能抽调出五千人,要平息各地叛乱难度不,谁可胜任?”
众将闻言同时沉默,各地的叛乱加起来快十几处,虽然每一处叛乱人都不算多,但一个个去清剿的话,难度大、费力不讨好,还有陷入贼军围攻的风险。
最重要的是,一旦这五千人被剿灭,那云南腹地可就没有新的力量来对抗叛军,最终可能导致整个战场的崩盘,影响到大明对云南的掌控,这责任谁来担负?
见无人站出来,冯诚主动请命,道:“西平侯,我愿意领兵出征,清剿各地的叛军。”
冯诚主动请缨,然而沐英却不可能让冯诚离开,他一人镇守大理府,事情千头万绪,冯诚在可为臂助,冯诚不在恐有差池。
“冯都督重任在身,不可离开大理府,诸位谁愿意为我云南分忧,清剿叛乱?”
这时,沐春主动站出来,请命道:“父帅,我愿意领军出征,我对云南各地地势了解,对各地的关系更是一清二楚,由我出征再好不过。”
沐春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独领一军出去,沐英不可能不担心,然而军情紧急,他又怎么能当着众将的面徇私?
“景春,丽江府贼寇势弱,可从丽江府开始清剿,对付贼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随意相信他们,一切心。”
“末将,领命!”沐春当即高声喊道。
沐英在担心,沐春却感觉到一阵热血沸腾,从十七岁开始,他便随着沐英征战,历经西番、云南等地,常为先锋,英武不凡,他早就想独领一军建立功勋,如今会来了,沐春焉能不激动。
翌日,沐春便领兵五千,从大理府出发,先取丽江府,两日内荡平丽江府之贼寇,又从丽江府转进武定府,一天之内连续破敌三次,将贼军打得溃不成军。
从丽江府到武定府,又从武定府到云南府、楚雄府,沐春可谓连战连捷。
云南腹地的叛乱,接连被沐春平定,这令沐春的声望猛涨,也越发自信。
其间,沐英曾经给沐春写过一封信,让沐春不要操之过急,沐春如今已经做得很好,不如固守整顿兵力,等永昌侯大军抵达,再继续进攻。
然沐春少年意气,岂能等到蓝玉来?他决心靠着自己的力量,将敌军一打尽。
四月下旬,沐春追击贼寇残军入曲靖府,随后一路斩将夺旗,一直追打贼寇到曲靖亦佐。
没想到沐春在曲靖府亦佐遭遇埋伏,各路贼寇残余的兵力汇聚到了一处,他们联,将沐春所部困在亦佐。
沐春之前的连战连捷让他过分自信,没有听从沐英的建议,导致全军被困。
叛军日夜攻打,沐春所部艰难防守,此消彼长之下,沐春损兵折将,却依旧没有冲破重围。
被困第五日,军中已经断了粮食,沐春登高望去,四周已经被叛军驻扎的帐篷包围。
哎!
沐春叹了口气,思索破敌之策,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好办法,突围出去。
他正头疼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少将军,敌军来了一位使者,要见您。”
“见我?他们有何事要?”沐春眉头一皱,挥了挥,让亲卫将人领过来。
不多时,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对沐春行了个礼道:“人刘进,拜见沐少将军。”
沐春冷着脸瞥了刘进一眼,道:“你来见吾,有何事?”
“少将军,人奉联军之命,前来对少将军两句话。”刘进满面笑容,道:“少将军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更是西平侯长子,联军素来敬重英雄,我家首领也敬重少将军这样的英雄,故不忍少将军身死亦佐,少将军何不归降我军?我军定以礼相待!”
沐春眉毛一挑,他还真没想到,这群家伙会想要他投降。
“我沐春乃西平侯之子,我沐家受陛下大恩,奉命守云南,今云南大乱,吾当平定云南,报陛下大恩,岂能投降?”
沐春一挥衣袖,道:“刘进,你请回去吧,告诉你背后的人,大明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孬种!”
刘进闻言笑了笑,还不死心,道:“少将军,您为云南做的有目共睹,只是我军势大,你明军势弱,此乃非战之罪。”
“少将军为保全麾下的性命,降了我军,那是迫不得已,出去也没人会嘲笑少将军,反而会一句,少将军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沐春的脸色冷了下来,怒吼一声道:“住口!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回去告诉他们,我军会死守亦佐,与尔等决一死战!滚!”
沐春心知肚明,刘进等要让他归降,根本不是仰慕自己,而是要诛心。
一旦沐春投降,云南明军的军心将会巨震,连带着沐英这位镇守云南的西平侯也会被质疑、威望大减,到时候沐家别继续驻守云南,就是家族都会被他连累。
或许朱元璋会念着与沐英的父子之情不重罚沐家,但朝中的文官们能善罢甘休?
他们本来就对沐英镇守云南颇有微词,担心将来沐家世袭镇守云南,会让云南百姓只知沐家,不知朝廷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