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外人眼里，周泽楷什么都好。

    当然，除了话少。

    可话少也不能就是缺点，至少显得沉稳。

    他从就不爱话。因为这个世界太奇妙，奇妙到语言在它面前苍白无力，他只喜欢看，喜欢思考。他的心里有另外一个世界，藏满斑斓流动的画卷，细节模糊，唯独气息分明色彩鲜亮，彩虹都能绕在指尖变作糖果酸甜。

    他天资聪颖，早慧而敏感，自我消化，自我成长。

    直到。

    中考之后的那个夏天，爸妈又出差了。那恰好是最躁动的年纪，他们都这么长大，下巴上冒出细的绒毛，喉结隐隐，骨骼发出轻响猝然拔高，理应开始对异性产生前所未有的好奇。

    那天周泽楷在看班上男生间流传的一套漫画，里面因为有着某些露骨的画面而广受好评。

    后来他不知何时靠在床头睡着了，漫画书歪歪倒在怀里，书页卷起。无声闷热的夏天傍晚，空气里的浓郁的水汽湿了他的睫毛，少年的轮廓模糊在渐渐暗昧的天光里。他做了一个春梦。梦境极其暧昧迷离，肌肤相触黏如糖浆，散发混沌不明的甜美，他的额头渗出汗水，轻轻蹙眉，呼吸有些乱了。

    然而那是一个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周泽楷突然惊醒，他大口喘气，极度的兴奋混着不出的恶心。

    他什么都没想就冲出了空无一人的家，弄堂里飘出饭菜香气，晚风浩然东行，树叶沙沙作响，他奋力奔跑，想要甩下心里所有的害怕仓皇，跑着跑着，路灯一盏盏亮起，点亮他身后遍地红尘。昏黄路灯漏下一圈光晕，野猫路过喵啊喵，他都觉得全世界他妈的全在嘲笑他。多久之后他都还记得那个慌乱的夏夜，他跑出家门心慌失措，他崴了脚靠在路边像个被丢掉的破玩具，他把脑袋埋进膝盖呼吸凌乱，默念，不要怕，不要怕。

    白昼的余热还在不停升腾，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丰沛的盐分渍得眼角的皮肤生疼。

    他十五岁，迎来了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刻。

    那之后，他周遭的空气里仿佛乌泱泱地挤满了不知名的东西，墨水一样晕染，让他窒息。他非常强烈地认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所有的光环，都会在那三个字的标签下黯然，倘若别人只要做到六就算及格，他就非得做到九才能坦然。

    这种压抑就像一根根绷到极致的弦，在脑海里不断嗡鸣震颤，像是要击穿脑颅般让人颤抖。周泽楷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害怕又做一个那样的梦。

    他用了很长时间调整好自己，就此关上了一段时光。

    02

    他虽然喜欢男人，却从来没试过去谈一场恋爱，或者去认真喜欢某一个人。

    最开始，他认识中的孙翔和其他人别无二致。所有人都先入为主，以为孙翔只有张狂傲慢，一个骄横的普通人会让人不喜，一个骄横的天才甚至会让人觉得不公。

    凭什么？他们会不断地问。

    可那天看到孙翔在跑步机上不断奔跑，空气里积蕴着不出的沉闷，他忽然想起了十五岁的自己，竟然觉得能理解孙翔。他想，原来，他们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唯一的不同，是对方身上仿佛能冲散一切的盛夏般激烈的味道。

    周泽楷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或者只是单纯地像异性恋被优秀的对象吸引，有段时间他总忍不住看着孙翔。

    对方一无所觉，而他一开始也并没有其他想法。

    后来这个平衡被破了。

    03

    夏夜的燥热还没从空气中消褪，风吹散了云层，露出漫天如水的星光。长不长短不短的一段路，周泽楷被他蹭出了一身汗，带着酒气的呼吸时轻时重，不断徘徊在耳边，熏得他整个耳朵都在发烫。周泽楷酒量也不好，他也醉了，胃部的热量顺着血管爬向全身，脑袋昏昏沉沉，他拧着眉毛，勉强把孙翔拖回宿舍，挪到了床边，想要把人放下去冲个澡。

    但孙翔在倒下去的一瞬间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

    周泽楷猝不及防，一下栽倒在他身上，长腿磕在床沿，疼得他用力皱了下眉，而对方身上滚烫的温度让他有点儿慌神，他用力撑起身体，孙翔却不肯撒手。

    他的手就撑在孙翔脸侧，不知为何有点儿不敢看他的脸，但视线却又不听使唤地移了过去。

    他们如此相同又相异，像相隔遥远的两颗星，却透着迟早会被对方身上的光芒吸引的宿命意味。

    孙翔脸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里闪烁的比星光还要细碎，“周泽楷？”他仿佛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王八蛋，果然是你！”他揪得更紧了些，非常不爽又疑惑地，“你压着我干什么？”

    他不解片刻，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周泽楷肩头，随后手上用力，竟然真的把他整个给掀了过去，然后反压上来，用手肘顶着周泽楷的咽喉。

    掌握了敌人要害，他高兴地弯了弯嘴角：“这样好多了。”

    周泽楷脑中一片混沌，他有点儿窒息，皮肤表层滚过莫名的战栗，他别过脸，想把孙翔推开。压制着他的人却不依不饶，甚至把整张脸都凑了上来，好像在分辨什么。

    随后他开口，少许酒气喷在周泽楷脸上。

    “你别动，我看看！……哼，你哪里比我厉害了？”

    “为什么你就能赢！”

    “气死我了……呃！”

    孙翔了个酒嗝，犹自忿忿不平，“我也很拼命了……”

    “很拼命了……”

    他重复了两遍，好像这点真的很重要。

    周泽楷也喝醉了，他听见了孙翔在什么，却没办法彻底理解，只是隐约觉得，为什么孙翔会是这样子的？这和好的根本不一样……

    昏沉的大脑无法给出答案，这些日子里看见的对方慢慢凝成一片迟疑的雾，他心动且迷茫，有些东西正在飞快地脱离常轨。

    等到周泽楷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脑海中最后的画面，竟然是孙翔凑得过近的脸。

    那张年轻骄傲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不甘与欣羡。

    回神时，他已经往孙翔身体里捅进了寸许，大概是激痛让他突然清醒，周泽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从对方身体里退出来。

    他的身上有不少抓痕，对方身上也有数处青紫，周泽楷心里难受又混乱，只得用手匆匆解决，溅在了对方腿间，而孙翔犹自抓着他的手不肯撒开，似乎被欲望煎熬得十分痛苦。周泽楷帮他弄了出来，最后犹疑着俯身，在他唇上吻了吻。

    那真是一个动情而苦涩的吻。他们对面相视，却仿佛终将远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