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A+A-

    第六十三章



    转眼九月初,到了葡萄收获的季节。



    每年这个时候,陈汐和范明素都会去陈梅的果园帮忙摘葡萄。



    今年范明素要带关老头去果园里散散心。



    一大早,秦烈的车就停在了院门口,



    陈汐推着轮椅走出院子,弯腰在关老爷子耳边:“关爷爷,咱们今天去阳关镇摘葡萄,晚上吃烧烤。”



    关老爷子像把堆在轮椅上的干柴,目光却异常兴奋。



    他喃喃地,“去旅游,旅游。”



    范明素拎着关老爷子的保温杯和药,随口附和:“走喽,去北京,去上海。”



    秦烈打开车后座的门,俯身去抱关老爷子。



    谁知关老爷子擡眼打量他片刻,忽然开口,有些生疏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烈茫然一瞬,“什么?”



    关老爷子喃喃道:“你忙,不用管我。”



    完就看着门口的一棵胡杨树,不再理秦烈。



    秦烈一头雾水看向陈汐,陈汐却忽然明白过来。



    关老爷子这是把秦烈认成自己儿子了。



    范明素也听出来了,拍了拍关老爷子的肩膀。



    大声:“孩子坐了一晚上火车过来看你,连口饭还没吃呢。”



    关老爷子怔怔看着晴空下的胡杨树,片刻后终是忍不住心疼,挣扎着就要从轮椅上下来。



    嘴里念叨着:“我给你做黄面。”



    秦烈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连忙扶住关老爷子的肩膀。



    低头:“爸,你坐着,我不饿。”



    关老爷子重新坐好,擡眼看向秦烈,问道:“家里好着呢?”



    秦烈点点头,“好着呢。”



    关老爷子低头沉吟半晌,慢慢地:“这次,你走的时候,把森森带上吧。”



    陈汐心头一酸,扶着车门:“走吧,不早了。”



    秦烈弯腰心翼翼地抱起关老爷子,把他放在了车后座上。



    他们在晨曦中出发了。



    陈梅家有十亩果园,种的都是无核白葡萄。



    阳光下,一串串碧绿的葡萄挂满藤蔓,像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垂吊在头顶。



    陈梅把范明素和关老爷子安顿在一架葡萄藤下,然后就带着陈汐和秦烈钻进了果园深处。



    范明素和关老爷子坐在躺椅上,中间隔了个摆着葡萄和茶水的方桌。



    她吃了颗葡萄,齁甜,心想今年的葡萄比往年长得更好了。



    范明素忽然:“森森以后就跟着我吧。”



    关老爷子又犯起了糊涂,四下张望着问:“树平走了?”



    他今早把秦烈认成了自己儿子树平,到现在还惦记着。



    范明素指指一眼望不到边的葡萄园。



    笑着:“树平在给你摘葡萄呢,你尝尝甜不甜?”



    关老爷子看向摆在桌上的葡萄,露出欣喜的目光。



    他揪下一颗葡萄,心翼翼放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甜进了心里。



    陈汐站在葡萄架下,朝秦烈笑了笑,声:“看好了。”



    她一托着一串沉甸甸的葡萄,一用剪刀剪开藤蔓。



    咔嚓一声,一串完完整整的葡萄便落在了里。



    陈汐蹲下来,心地把葡萄搁进塑料筐里。



    秦烈学着陈汐的样子,剪下一串葡萄。



    “好玩吗?”



    陈汐笑着问他。



    秦烈看了眼不远处陈梅的背影,低头飞快地在陈汐唇上亲了一下。



    他这几天忙得几乎连轴转,好几天没见到陈汐了。



    陈汐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干活。”



    着继续仰头摘葡萄。



    秦烈笑笑,继续干活。



    阳光从头顶浓密的叶子间星星点点漏下来,落在两个人脸上,带着秋日的明媚。



    秦烈转头,看到陈汐脸上细的绒毛,在阳光下有点可爱。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淡声:“这果园,不错。”



    陈汐嗯了一声,一边干活一边笑着:“我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节,大人们忙忙碌碌摘葡萄,我们一群孩就在果园里疯跑。”



    “晚上我们不肯睡屋里,非要跟我姑父一块睡在棚子看果园,一个灯泡挂在棚檐上,虫子,蛾子围着灯泡乱飞,我们就趴在席子上讲鬼故事。”



    “每回都要熬一晚上,每回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我姑父就整晚上给我们打着扇赶蚊子。”



    正着,篱笆外传来孩的嬉闹声。



    陈汐停下里的活,微微出神。



    一瞬间以为听到了她时候留在这片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秦烈看着陈汐,忽然情不自禁地开口叫她的名字,“陈汐”



    “嗯?”



    陈汐转过头,笑盈盈看向他。



    秦烈忽然想等我们以后有了崽子,也让他们有这样的童年。



    可话到嘴边,却忽然响了,掏出一看,是王丹阳打来的。



    秦烈接起电话,这一讲就是将近一个时。



    陈汐一边摘葡萄,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秦烈讲电话。



    什么广告,宣发,渠道,陈汐好像在听另一个世界的事,一个脱离敦煌以外的另外一个世界。



    她不知不觉摘了两箱葡萄,秦烈那边却依然聊着。



    其实刚刚秦烈叫她名字时,陈汐一瞬间差点鬼使神差地:“如果有将来,我们也种一片葡萄园好不好?”



    此刻秦烈的声音就在耳边,陈汐忽然间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远得跟她不在一个世界。



    



    陈汐微微出神地想,还好刚才那句话没有出口。



    跟他的破晓,跟他的数字瑰宝比起来,陈汐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未来简单到有些寒酸。



    秦烈终于挂了电话,转头看到陈汐微微出神的面孔。



    “想什么呢?”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剪刀,擡托住一串葡萄。



    陈汐回过神来,继续忙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她淡声道:“其实你没必要过来帮忙的,你自己的事每天都忙不过来。”



    秦烈把剪下来的葡萄放进塑料筐里,走到陈汐跟前,低头看着她。



    “生气了?”



    他声音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陈汐停下里的活,转头看向秦烈。



    她笑笑,“好好的,我生气干嘛?”



    沉默一瞬,陈汐又道:“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跟你。”



    秦烈眉头轻轻扬起,“什么?”



    陈汐看着他,目光沉静,“秦烈,你不要因为我,变得犹犹豫豫。”



    秦烈微微一怔,看向陈汐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陈汐:“回北京的事,别拖泥带水的,什么时候要走了,告诉我一声,咱们清清楚楚地断。”



    秦烈低头看着陈汐,好半晌,沉默无言。



    他昨晚其实梦到回北京了,一下飞就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梦里有王丹阳,有陈逾凡,有周宁。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围在他四周,他忙得很踏实,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看看左右,不知不觉在找什么人。



    直到闹铃响的那一瞬间,他才恍然察觉到,陈汐不在他身边。



    这些日子,他竭尽全力维持着眼前的平衡,从没在陈汐面前表露过回北京的想法。



    可自己真的不想回去吗?



    破晓在等他,fw在等他,陈逾凡在等他。



    星河灿烂的虚拟未来在等他。



    他扪心自问,真的不想回去吗?



    陈汐收回目光,继续摘葡萄,答案已经写在他脸上了,陈汐看得很清楚。



    秦烈忽然从身后抱住陈汐,低头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地问:“陈汐,你天天都在想着跟我断吗?”



    陈汐摇摇头,碎发在他脸颊上轻轻扫过,带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人沉醉。



    “没有,可这是现实,你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



    秦烈把陈汐转过来,低头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可陈汐,我们之间不是道选择题。”



    他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晃了晃:“总会有解的。”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



    头顶垂下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像无数双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们。



    陈汐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男欢女爱换谁不行?



    可她知道,眼前这个人,错过了,余生大概遇到谁都会是凑合。



    她会认真地珍惜,也会洒脱地面对。



    “陈汐”



    耳边传来秦烈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别想和我断。”



    



    中午日头太毒,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屋歇午觉,要到下午两点以后再去果园干活。



    秦烈昨晚又是熬到很晚,躺下之后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陈汐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躺了会儿就起身轻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她惦记着陈梅养在屋后的一头骆驼,想看看去。



    路过陈梅的卧室时,陈汐看到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电视的声音,还有姑姑和姑父低低的话声。



    “这么写,对,是一个点,不是两个点”



    陈汐停下脚步,好奇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朝屋里望去。



    姑姑和姑父坐在沙发上,头抵头看着姑姑腿上的一个本子。



    电视上正在播着一部陈汐没看过的电视剧。



    姑父握着姑姑的,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写着什么。



    “这个字,念福。”



    他完,松开,看着姑姑自己在本子上一笔一画地描摹了一遍。



    “福。”



    姑姑认真地重复。



    姑父笑着:“有你便是福的福。”



    姑姑指了指电视,道:“我瞅着电视上,是幸福的福。”



    姑父笑着:“一个字,可以组很多词。”



    陈梅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把福字又写了一遍。



    她时候没条件学习,后来结婚生娃,好像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孩子长大了,走远了,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不知道该用在哪里。



    那个未曾来得及萌芽的梦,忽然有一天在她心头破土而出。



    她还是想识字,想有一天能坐在果园的树荫下,捧着本书看。



    看平凡的世界,看白鹿原,看西北人写的故事。



    “陈梅,你还记得我叫你怎么写你的梅字吗?”



    陈汐听到姑父笑吟吟的声音。



    陈梅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梅字。



    陈汐笑着轻轻合上了房门。



    她知道姑姑在跟着电视学认字,但是不知道姑父在把地教她。



    姑父上过三年学,认的字不多。



    可他教姑姑认字的样子,像个无所不会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