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皇上,薨了?”
兵戈退去,尘埃落定。天际的那朵乌云缓缓的散开去,露出了那轮被它遮住的银色弯钩。喧嚣了半夜的皇城终于渐渐停息了厮杀之声。
宫人与士兵迅速的清理着战场,一个个从容不迫的像是在进行日常洒扫。
先是残破的兵刃被抱了出去,然后尸体也被两两抬走,紧接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从宫廷的青石台阶上倾倒而下,冲刷着整个皇宫的广场。最后遥遥的看见两队身着墨绿色服饰的宫人从宫门两侧快步走近,一盆盆淡黄色花卉,有条不紊的摆在了官道两侧,宫门内外重新回归到虚无浩淼的寂静之中,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喧嚣的叛乱。
淡黄色的花朵摇曳在宁静的晚风之中,在夜色之下竟然有着一丝唯美。唯有残留于青石地砖缝隙里的淡红色,宣示着这里刚刚进行过怎样残酷的一场搏杀。
万物归于寂静。皇城西面的偏僻宫殿,鹊战战兢兢的将紧闭的宫门打开了一条缝儿,心惊胆寒的透过门缝儿朝外看去。
“鹊姑娘,你总算是开门了。”宫门外,大太监康海笑容可掬的道。
“见、见过康公公。”鹊结结巴巴的。
“蓉主子呢?”康海挥了挥拂尘,用拂尘的顶端抵住宫殿的大门,一只脚不容分的踏进了门缝里,“还有皇长子在哪里?”
“都,都在里面。”鹊战战兢兢的回答,慌忙的给康海让出了道路,问道:“康公公,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隔的那么远,都能听到皇极殿那边儿厮杀的动静,是有刺客闯进来了吗?”
“刺客,哪儿来的刺客?”康海疑惑的反问道,“有厮杀的声音么?杂家怎么没有听到?”
“可、可能是我听错了?”鹊低着头回答,不敢去看康海的脸。
这时,殿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康海也不再搭理鹊,自顾自的带着众多太监疾步闯了进去。
殿内,奶嬷嬷正抱着啼哭不已的皇长子哄逗,江芷蓉神色慌张、双攥紧的坐在一旁,姣好的脸庞在摇曳烛光映衬下,更是彰显着她心中的不安,边还放着几只仓促整理好的包裹细软。
“昭仪娘娘这是?”见此情景,康海疑惑的问道。
江芷蓉猛的扑到他的面前,急促的拽着他的衣领摇晃道:“康公公,可是魏国和匈奴的军队打了进来?!兵退了吗?外面安全了吗?咱们需要逃出皇宫吗?本宫和皇长子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康海:
康海被江芷蓉晃得前仰后合慌忙的空出一只扶着自己的顶戴,安抚道:“娘娘莫要慌张!”他疑惑的看着江芷蓉,心想:你家侯爷造反都成功了,你儿子马上都要当皇帝了,你却一点都不知情?!江侯爷是有多不信任你?
康海有心卖个人情给未来的皇太后,他悄声的附在江芷蓉的耳边道:“昭仪娘娘,皇上得了恶疾归天了。您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你是,皇上薨了?”江芷蓉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海,随即眼神里迸出难以言喻的狂喜:“这么,这么本宫的涟儿?”
“嘘,昭仪娘娘,声点,注意仪态。”康海将食指竖在唇边,提醒道。他挥了挥拂尘,弯腰道:“娘娘请吧,江侯爷正在御乾宫里等着您和皇长子呢。”
江芷蓉一把从奶嬷嬷里夺过啼哭不已的皇长子辕云涟:“没想到,本宫这么快就等到了这一天!”
襁褓里的皇长子停止了啼哭,懵懂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她也看着皇长子,仿佛怀里抱着一锭人形金元宝一般。
江芷蓉狠命的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正了正身形,抱着皇长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康海走出了自己的宫门。
宫门外,是一架明黄色的步辇。这是只有天子才可以乘坐的圣銮呀!
“昭仪娘娘,请。”康海挥示意道。
江芷蓉深深的吸了口气,抱着儿子,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登上了那座明黄色的圣驾。
坐在步辇里,外面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江芷蓉心潮澎湃。迎面遇到了几个匆匆抬着羽林军尸体的宫人,江芷蓉惊骇道:“那些是什么?”
“娘娘安心。”康海回答,“都是些得了恶疾暴毙的侍卫,宫人们正把他们拖下去火葬。江侯爷已经派江子景江统领,率领三大营的兵士将皇城围了起来,断断不会让此恶疾传染给娘娘和百姓的。”
江芷蓉愉悦的勾起唇角。
她的那个好嫡妹,果然是个狠角色。
不愧是从承袭侯爵、接受世家教育、经历皇族纷争、科举进入朝堂的女人,出果然不同凡响,连弑君造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的出来!
然而,这又如何?
女孩儿家家的,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后院嫁人生子,没事儿跑去前朝和男人胡争什么?
嫡妹做得再多,做得再好,还不是便宜了她这个的庶女江芷蓉?
她江芷蓉即将贵为太后,真真正正的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而嫡妹即便再是权势滔天,也得向她三跪九叩的磕头行礼!
待到他日借了嫡妹的稳固朝堂、坐稳江山以后,她就命她的皇帝儿子将嫡妹罢官贬爵。到时候,再将嫡妹女扮男装的事情公布天下,治嫡妹一个欺君窃国的大罪,让她嫡妹马分尸、含恨而死,永世不得善终!
可怜嫡妹,辛苦操劳一生,也只能为她江芷蓉做嫁衣。
身为一个女孩子姑娘家,却女扮男装,只能一生孤苦凄然的度过,连个后代子嗣都无法留下。到临了,还要被她江芷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真是可怜啊。
这画面,真是想想就很美好呢。
江芷蓉忍不住的就在晃悠悠的步辇上笑出了声来。
御乾宫。
江芷蓉难以置信的指着江大鱼,声音尖锐:“你什么?本宫的涟儿可以当太子当皇帝,但本宫却当不了太后?凭什么?!”
江大鱼懒懒的卷起那份明黄色的遗诏,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就凭本侯不想让你当太后。”
“你?!”江芷蓉愤怒的想要扑上来抓挠江大鱼,却被宫人狠狠的拽住胳膊。她眼角直跳,额头青筋毕露:“你让本宫的儿子当皇帝,却让本宫去守皇陵,而且封号不变,仍为昭仪。这符合宗法礼教么?!”
“宗法礼教?”江大鱼嗤笑着看向她,“你跟一个弑君者谈宗法礼教?你是不是睡眠不足没有搞清楚状况?”
江芷蓉不甘心的问道:“你如此待我,就不怕涟儿将来积怨于你?”
“他不过是一个婴儿,懂得什么是怨恨?”江大鱼懒洋洋的道,“况且,本侯待你不薄,起码看在涟儿的面子上,饶了你一命。”
“涟儿不会同意的!”江芷蓉大喊道,努力想要挣脱开宫人的束缚:“他迟早会长大,迟早会想念他的娘亲,迟早会把本宫接回来的!”
“那么到时,本侯便废了他。”江大鱼微笑着。“蓉姐姐,乖乖上路吧,听你已经收拾好了包裹行李,那么便赶在天亮之前去往皇陵吧。你若是实在不甘心,也可以带着你的儿子一起去。反正皇上又不是只有涟儿这么一个子嗣。”
江芷蓉停止了挣扎,像一只秋后的蚂蚱,萎靡而仇恨的瞪视着江大鱼。
江大鱼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襁褓里的辕云涟突然发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丝毫感受不到即将与娘亲分别的烦恼。江大鱼伸从鹊的中接过襁褓,叹息道:“好孩子,以后舅舅疼你。”
魏兰沅笑盈盈的从身侧捏了捏下辕云涟肉嘟嘟的脸颊,笑道:“母后也会好好的疼你。”
看着这一幕,江芷蓉咬碎了一口银牙,气得全身发抖,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一抹温柔的晨曦从宫殿窗棂的缝隙间溜了进来,徐徐的铺洒在江大鱼的身上。
天亮了,黑夜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