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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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这样的意外之后,穆则宁也无心再同师妹切磋了,将她送回去以后便去找弟弟。

    他猜着他很可能会在钟山潭边。

    钟山潭是空山派最为幽静偏远的地方,灵力也很少,空桑派的弟子们一般都不爱来这儿,但这儿的风光水色却十分好,引人入胜。

    穆廷不喜与人接触,当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便会来这儿静一静。

    果然,穆则宁来到钟山潭的时候便看见了他。

    他就靠着山石侧坐在潭水边,微急的湍水流过了他的身旁。

    他的衣袖有一部分垂在了水里,被清水浸湿了,他却好像毫无所觉,只是安安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钟山。

    天空仿佛与山顶相接,连成一线浅浅的黛色,轻烟般的浮云笼在山水之间。

    穆则宁脚步顿了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朝他走过去。

    穆廷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了头,柔软漆黑的长发垂在他的肩头,挡去了他的神情。

    穆则宁最看不得弟弟这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他在穆廷身边坐了,带了些笑意,问:“廷,怎么不一声就走了?”

    听出哥哥故作轻松的声音里掩藏的担心,穆廷沉默片刻,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又很快移开目光,看向了湍急的潭水,低声道:“没什么。”

    见他不怎么愿开口,穆则宁神情微顿,看着他,语气放缓,就像是对待孩一样,道:“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哥哥对师妹并没有别的心思,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才”

    听到他的解释,穆廷忽然转过头,像是反过来怕他误解他一样,脱口而出:“没有误会!”

    穆则宁微怔。

    穆廷乌黑清澈的眼眸对上哥哥的视线,抿了抿唇,眸底深处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的神情带了几分茫然,好一会儿,才道:“哥哥,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穆则宁看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便知道他又想起时候的事情了,他有些暗恼,他就不该抢走弟弟救师妹的会的,否则弟弟也不会这样情绪低落的。

    “当然不是了。”穆则宁抬起摸了摸他的头,像是为了让他安心般笑着道,“廷已经很努力了,你们灵修门的长老不是最喜欢你了吗?”

    穆廷的眼眸却还是黯淡的,他微微低头:“可、可是,我还是保护不了师妹,就像当初”

    “当初又不是你的错!”穆则宁见他这样自责愧疚,忍不住有些心火徒生,声音拔高,“身为你的侍从本就该保护你的,他私自带你外出,他就算不死父君也不会轻饶他的!”

    提起当初的事情,穆则宁便有些来气了。

    穆廷是他们青丘王族最的一个,大家都将他保护得好,在他成年之前都不准他踏出青丘一步。

    但这也导致了他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

    穆廷却有个从一起长大的侍从叫嘉鱼,性情活泼也很大胆。

    他见穆廷想出去,居然敢真的为他出谋划策,瞒过了狐族的长老们,偷偷和穆廷一起溜了出去。

    但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不是所有的妖都修正道,他们会吸食凡人的精气血肉来修炼,而未成年的幼妖更是绝佳的修炼补品。

    后面的事情他都不想去回忆。

    在他们找到穆廷的时候,穆廷就窝在山洞的角落里,洞里尸骨遍地,血气腥臭,他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眼神空洞,像是已经被吓懵了。

    抓住他和嘉鱼的是青丘山外的一只凶残成性的鼠妖,为了修炼,鼠妖什么都吃,那些尸骨大多是凡人的,而穆廷和嘉鱼这两只狐妖对他来简直是天降之喜。

    穆廷因为年纪太了,修为也低,被留到了最后,却也因此经历了对他来难以忘记的惨烈记忆。

    鼠妖吃什么都是生吞活剥毫不讲究的。

    穆廷眼睁睁看着嘉鱼一点点地被鼠妖吃得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剩下,若非他们及时赶到,就连他自己也免不了这样的噩运。

    他被吓坏了胆子,也愧疚在嘉鱼向他求救时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从他被救回去以后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过话,所以大家也像是对待易碎的花瓶一样心翼翼照顾他。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仿佛恢复了正常,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否则他也不会到了现在还无法摆脱口吃的毛病。

    他变得敏感,胆怯,容易紧张。

    穆则宁也为此心存愧疚,他觉得是他没有看好弟弟,才让他跑了出去,虽然没有一个人怪过他,但他还是会自己怪自己。

    因此,无论弟弟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他,不管那有多难,他都一定会去为他办到。

    穆则宁回想起弟弟当时有多绝望恐惧,心口便一阵发紧,沉默了下来。

    穆廷望着哥哥的神情,怔了怔,随即微微弯了弯唇角,道:“别担心了,我早、早就不在意这些事了。”

    穆则宁却心疼地望着他,觉得弟弟是太懂事了,一定是怕他难受在安慰他。

    但事实上,穆廷虽然并不像自己的那样放下了嘉鱼的死,但这一次心情不好却也并不是因为想起了嘉鱼。

    他只是很羡慕很羡慕穆则宁。

    他并不想要像他一样紧紧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他想要师妹的眼里能像看见穆则宁一样看到他。

    而不是哪怕他就坐在她的身边,而他却仿佛与她隔着万水千山般遥远。

    那种滋味真的特别痛苦,痛苦到他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去生哥哥的气,甚至生师妹的气。

    他知道,这不能怪他们。

    是他自己太无能了!

    他坐在师妹的身边,忍耐着她的目光落在哥哥身上,忍耐着她对他的视若无睹,忍耐着一切的一切。

    但就在看见师妹即将被飞来的剑伤到,而哥哥却抢先一步救下了她,而她就在哥哥的怀里看向哥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忍耐不下去了。

    他也想要被她注视,想要在她有危险的时候能保护她,更想要能像哥哥那样以人的姿态拥抱她。

    而不是只能借着狐狸的形态才能靠近她。

    穆廷漆黑的眼眸逐渐透出几分坚定之色,他直直地望着穆则宁,冷不丁问他:“哥哥也喜喜欢师妹吗?”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穆则宁还沉浸在对弟弟的心疼情绪里,听见这句话时就仿佛被烫到了蓦然抬眸看向穆廷,对上他认真得过分的眼睛,他怔了片刻。

    不知为何,弟弟的眼神直接到有几分咄咄逼人,他一时竟有几分心虚的感觉,只是转念一想,他又并不喜欢师妹,有什么好心虚的?

    想着,他便拍了下弟弟的脑袋,一本正经训斥道:“你在胡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师妹?”

    穆廷看了他半晌,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似的。

    穆则宁就任由他看着,有些无奈,觉得弟弟真是草木皆兵,师妹是很漂亮,但也还只是个漂亮的姑娘而已,比起狐族那些成熟妩媚的美人来,还是太青涩了。

    他连那些美人都没感觉,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谁知,穆廷却又忽然道:“那哥哥以后不必帮我了。”

    穆则宁的神情一顿,看向他,看着弟弟秀逸好看的脸,感觉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穆廷又接着一字字地缓缓道:“我、我想自己试试让师妹喜欢我。”他的语气微顿,“哥哥也很忙,不能总为我操心的。”

    穆则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牵起了唇角,笑道:“那很好。”

    弟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靠自己做一件事,能独立当然是件好事。

    但他好像并不是那么开心。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难道是因为习惯了弟弟的依赖,当他想要独立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不被自己需要了而感到空虚吗?

    穆则宁有些想不通,便索性不再想了,对弟弟道:“走吧,回去换件衣服。”

    穆廷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湿透了的衣袖,却浑然不在意,对哥哥笑了笑:“好。”

    *

    从剑门回去以后,程然便将偏殿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随即便去了正殿找师尊。

    她是为了仙门大会的事情,虽然觉得师尊不会在意她去不去,但她总要跟他一声的。

    她过去的时候,便看见师尊正坐在软榻前的一方莞席上面,席上还搁着棋盘。

    他正一边自己与自己下着棋,一边吃着他从凡间带回的蜜饯,蜜饯旁边还有一堆的瓜果点心,几乎可以开个杂货摊了。

    程然以前看见这副场景会觉得师尊太孤寂了,连个陪他下棋的人也没有,这也太惨了,她便会哒哒哒跑到他身边陪着他。

    师尊那时便会面无表情看她一眼,顿了片刻,才将他的零嘴分给她。

    她以为师尊有了她的陪伴是开心的。

    但现在

    程然看了一眼在发现她来以后吃蜜饯的速度都快了些的师尊,心情都复杂了几分,她以前是多迷恋师尊才会连他也许并不是那么需要她的陪伴都看不出来?

    师尊他明明就很享受一个人吃着零食悠然下棋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