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暗藏(倒v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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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歇息前, 魏七照规矩随良习去见首领太监良驹。

    良驹公公随主,生一副圆脸,笑眼细,面皮白净,慈眉善目很是温和,他是正七品的内侍,翎上着金, 穿紫色绸缎服,前后胸裆刺盘尾蝙蝠,中间绣有带鹌鹑的补子。

    缓福殿中的奴才里头, 此人品阶最高,便是教导嬷嬷沈嬷嬷也只是从七品。

    良习良行二人则分别为从八品的内侍太监与正九品大太监,魏七入了缓福殿等过几日进了品阶,也只是最低等的从九品太监而已。

    魏七跪地行礼, 良驹并不叫起,特板着脸敲几句, 然因其面善,瞧上去毫无威严之色。

    他一句,魏七便恭敬应上一句,顺从乖巧, 良驹险些要端不住。

    新入宫的太监有了去处后依规矩需寻一资历老的太监拜其为师,精习手艺规矩。

    魏七见良驹和善懦弱本欲拜他为师,然良驹却道此事需等明日见了德妃娘娘宫里的从二品首领公公百善才能定夺下来。

    时辰不早,魏七二人行礼退下。

    第二日寅时, 魏七等人起,由良驹领着只缓福殿正厅大堂向良贵姬请安。

    良贵姬叫起,三人退下当差,留良驹与几个贴身宫女侍候主子用早膳。

    这会子主位的德妃娘娘已先去中宫坤宁宫皇后居所由皇后领着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之后还得回坤宁宫再向皇后娘娘请安,未有一两个时辰怕是回不来。

    良贵姬分位不高,还未有资格去吃这等苦,只需向德妃娘娘请安便是。

    辰时,储秀宫宫门前传来动静,良习入殿来报,道德妃娘娘已回。

    良贵姬起身整理仪容,略等半盏茶时辰便领着良驹,沈嬷嬷,一等宫女良言并魏七往储秀宫正殿那头去。

    魏七跟在良驹身后,双臂紧贴身侧,垂首入正间。

    储秀宫正殿面阔五间,门檐气派高大,比缓福殿宽敞许多。

    正间后边为楠木雕就而成的万寿万福群板镶玻璃罩背,罩背前设地平台一座,座上摆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屏风前设宝座、香几、宫扇、香筒。

    西侧碧纱橱后为西次间,由此间西进则为寝间,以花梨木雕万福万寿边框镶大理石隔断西次间,若身在暖阁,隔大理石上头劈出的雕花窗可见次间一切,隔而未隔。

    德妃娘娘这会子已收拾妥当,正端坐在金丝楠木玫瑰靠椅上喝着安神茶。

    良贵姬福身,双手放于左侧腰际,上半身平直,低眉垂目行蹲安礼:“妾请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后头沈嬷嬷与宫女跟着下福。

    魏七头一回见德妃娘娘是以需行跪拜大礼。

    “奴才良驹/魏七请德妃娘娘安,德妃娘娘万福金安。”他与良驹将马蹄袖弹响,两手伏地叩三个响头。

    “嗯,都起罢。”德妃娘娘约莫三十五上下,银盘脸,大杏眼,眼角略有一二细纹,穿一身粉色缎织彩百花飞碟袷锦袍,梳着架子头,戴银镀金嵌宝蝴蝶簪并一朵淡粉绒花,脚上未着花盆底,乃是穿的蓝白风头鞋,想来方才已换过一身行头,便是这般也已是富贵逼人。

    “良妹妹今日倒来得早些,妹妹坐罢。”她伸出保养得宜的白皙玉手轻轻一拂,石青镀金镶红宝石护甲套在双手的无名指与指上,衬地手指愈发似青葱般纤长。

    “妾谢娘娘赐座。”良贵姬又一福,起身由良言搀着往德妃下首坐下,宫女奉茶。

    正七品下妃嫔皆自称奴婢,只有七品之上方才能称妾或是婢妾。

    良贵姬略喝一口,她今日穿宝蓝色缎绣云鹤纹袷便袍,梳两把,头上只戴支白玉翡翠簪子。

    后宫礼制,皇后穿明黄,皇贵妃穿暗黄,贵妃穿金,妃穿粉红,越往下,品阶越低者穿戴越深。

    “娘娘,昨儿午间,司礼监新分给妾的奴才到了,妾今日特领了人来向您请安。”

    “魏七。”良贵姬唤,魏七上前两步跪地。

    “奴才魏七,请德妃娘娘安。”

    德妃放下茶盏,用素色帕子捻捻嘴角,略看一眼:“瞧着倒是眉目清秀,是个讨人喜欢的。”

    魏七不敢回话,宫里都德妃娘娘温婉才得了圣上喜欢,可要他看,面前这位分明是个位高气盛的贵人,温婉怕是只对着那一人。

    “娘娘抬举,不过一个奴才罢了。”良贵姬赔笑:“这奴才刚来妾身边当差,现下还未寻师傅,娘娘您看。。。不知妾屋子里的良驹如何?”

    良驹上前,德妃娘娘身后的百善突咳嗽一声。

    “百善,怎的?可是有什么主意?”德妃看向身侧储秀宫的首领公公。

    “回娘娘的话。”百善上前:“到拜师,奴才方才突想起自个儿的徒弟百廉去年便已出师,正缺一位徒弟呢。”

    良贵姬等缓福殿众人脸色微一变,德妃沉吟一二:“既如此,这魏七便交由你徒弟罢。”

    “奴才替百廉谢过娘娘恩典。”百善行礼谢恩。

    良贵姬终究未反对,只顺着这话笑道:“娘娘宽仁,能拜在百善公公爱徒门下是魏七这子的福分。魏七,还不快谢恩。”

    “奴才,谢德妃娘娘恩典。”

    砰地一声响头,尘埃落定。

    主仆五人回殿,良贵姬绷着脸径直往正厅西侧那头去,甩着帕子坐在贵妃榻上。

    二等宫女良息见主子面色不善,知晓她定是又在德妃娘娘那受了气,捧了茶递上去:“主子喝口茶罢。”

    她弯腰将青花山水茶盏举过头顶,良贵姬接过饮下一口,到底是气不过,将茶盏往红木炕几上重重一磕。

    “岂有此理!”

    众人跪地:“主子息怒。”

    “真真是欺人太甚,便是我这好容易才得来的奴才也不放过!一句话便给了百善,可曾将我放在眼里?”

    “主子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那位跋扈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罗。”罗嬷嬷劝诫,四下张望,见殿门已合上,且有良行在外守着,便又悄声道:

    咱们且再忍忍,左右她已年老,又膝下无子,再得宠也不过就是这两三年的功夫罗。何况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并贵妃娘娘压着。

    哪里能比得过您?咱们公主聪慧孝顺,圣上最是怜爱不过。”

    良贵姬听了这话想起乖巧的女儿,一时气倒消了大半。她身份不高,所以性子便怯懦,也就是失了儿子又有了女儿后才强硬些。

    魏七随良驹退下,行至缓福殿后头僻静处,良驹望着他叹息:“你明日见了那百廉自个儿心些,左右你还年幼,他倒不敢拿你怎么着。”

    魏七恍然大悟,原是这般,想来那人名声不大好。

    “他虽人怪了些,但一手按摩功夫却是得了百善公公的真传,你留心学罢,多一门手艺傍身总归是好的。”

    魏七恭敬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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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飞雪严冬,魏七却不再似去年那般如履薄冰。

    他现下已在缓福殿站住跟脚,过得还算不错。

    良贵姬器重他,殿里的账单支出,礼单,递往内务府等处的帖子都交由他写。

    魏七头回写帖子时特意将字写得松散难看,良贵姬因而向德妃娘娘请示,许其每日至内书堂习一个时辰的书。

    自前朝起,便有文臣提议,认为宦官的职责为侍奉皇帝,其责任重大,若不能识字恐有诸多不便。

    然太监习了书后渐渐对政事有了自个儿的见解,得宠的御前太监言语间左右圣上,扰乱朝纲,前朝明帝便是亲信宦官才亡了国。

    是以,今上下令,凡内书堂习书太监只需识字,不许通晓四书五经,笔贴式也不得传授文义,若有违反,必当重罚。

    内书房里习书的太监皆为十岁上下,共二三百人,派内务府笔贴式授课。

    良习良行二人入宫时早已过十岁,是以缓福殿中只魏七一人能去习书。

    虽知只是去习字,然能得摸笔练字机会,魏七已很是兴奋。

    要良行良习二人不嫉妒他那绝不可能,然魏七这人乖觉得很,言语间时时奉承讨好不,还时时将自个儿被笔贴式肿的手心露出,特叫那二人瞧见。

    良习二人间他只不过每日去习一个时辰的书便被成这般模样,想来那内书堂也不是个好地方,亏得他们原先还觉着习字轻松,不用干活。

    实则他二人不知,魏七这伤乃是自个儿木戒尺的,每日狠狠上二三十来下,从未手软。

    他在内书堂虽不特意出挑,却也不会装得愚笨不堪,若日日得先生训斥何尝不是另一种的与众不同?

    头三日他日日这般下狠手自个儿,到了第四日便不再这样做,因第三日时主子召他询问内书堂习书之事。

    尽管魏七一再遮掩,良贵姬仍是瞧见了他手上的伤。

    再者,有良行那混子日日在主子身边晃悠,他必定逮着机会向主子编排自个儿是如何愚笨,瞒是瞒不住的。

    头几日受罚是避不可少的,然日日受罚主子便会觉着你不用心或是太过愚笨,难堪大用。

    是以这之后魏七再也不曾自个儿伤手心,只是更加意讨好良习。

    起这手心一事,魏七又忆起那日自个儿在内书堂后头的径上遇着当朝太子爷这一出。

    却那日,内书堂下学后,他偷摸着去后头青石板径那儿手心。这处花木茂密层层环绕径,因着临近内书堂,鲜少有人绕路经过。

    笔贴式与太监们皆已各回各殿当差,此时正是四下无人之际,魏七不敢多耽搁,举起自个儿做的粗糙木尺啪啪啪往左手心儿里,边边声抽气。

    不怪他憋不住,这实在是疼,自个儿自个儿也忒惨。

    魏七忍得眼泪汪汪,深呼两口七,正欲下手再来,却突闻得清越男音自身后侧传来。

    " 这是做什么自个儿自个儿。 "

    魏七受惊,藏起木尺回头,只见一身量高大修长的男子立在自个儿后头两三丈处。

    男子穿一身紫色直裰长袍,腰间扎同色金丝蛛纹带,长发高束垂于脑后,用镶碧鎏金冠定住,左手背于身后,右臂平放腹间,大拇指与手指上各戴一大一白玉与翡翠扳指。

    那人摩挲着指上扳指几步走近,腰间佩戴的镶金嵌绿松石宫绦与白玉双鱼玉佩碰撞,叮当作响。

    他身后的两个青年太监要跟上来,男子微一抬手,那两人只好止步立于原处等候。

    魏七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擅自答话。这等穿着华贵,腰间挂玉之人即便不是龙子凤孙也该是哪位王公贵族。

    脚步声渐渐靠近,那人在魏七一丈之外停下。

    “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不懂规矩。主子问话,还不快答。”他后头的太监斥责。

    这要如何回答,难不成如实?冗长一件事,主子指不定是随口一问罢了。

    魏七这时规矩习得还不是很好,人便难免好奇,他跪在冰凉的石砖上抬眼悄悄地瞅不远处的主子。

    这位主子长得甚是英俊,约莫二十来岁上下,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腰背挺直结实,似是习武之人,然腰间挂佩,又像是文士。魏七一时猜不准这人来头,不过能在宫中穿着便服来去自如,应当是哪位亲王罢。

    他瞥向魏七,分明只是轻飘飘一眼,魏七却霎时便觉似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儿来,这眼神太定,深不见底。

    他慌忙垂头:“回主子的话,奴才储秀宫扫洒太监魏七,方才自内书堂下学。

    今日奴才顽劣惹得先生生气,便挨了几下。奴才想着左右也挨了,总不能白,不若再得狠些,好叫奴才回了储秀宫不用当差。”

    “呵。”上头传来一声轻笑,或是觉着这童言童语稚嫩可笑,或是觉着这奴才虽谎言拙劣倒也算是聪慧。

    魏七不知主子是信了这话还是不信,然他不知其实这些都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这话已取悦了面前之人。

    至于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为何要自个儿,又为何要撒谎也没谁会在意。

    佩环叮铃,声音清越,渐行渐近。

    魏七跪趴在地一时心跳如雷,清缎粉底朝靴经过身旁,方头长筒,黑色缎面,白色靴底,上绣四爪蟒纹,贵不可言。

    魏七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那人走过,两名太监跟上,徒留魏七一人呆跪于地。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竟是太子!

    魏七抬头望向那人背影,二十上下,身形宽大,分明是习武之人,除了太子还有何人!

    自个儿竟未料到堂堂太子爷会着便服到内书堂附近瞎逛,且还未摆仪驾,只留两个太监随行。

    蠢不可及。

    几人走远,魏七起身。

    乱臣贼子。

    呸!

    他嘴中分明没唾沫吐出,却仍作势愤愤向远处道尽头狠呸一口。

    宫里奴才们若是不屑某人,背后嚼舌根时便会这般啐上一回。

    自他入宫以来,除习了这许多规矩之外,学得最好的便是这呸,魏七觉着很是解恨,比从前那些个什么汝母婢也的之乎者也要直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