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然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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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自嗓子眼里哼出一声低沉沉的轻笑。

    “ 怎的了, ” 他握掌为拳,撑着额角往床头靠,目光悠闲闲落在魏七身上,“你何错之有?”

    魏七哑口无言,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只是求饶。

    “屋里人教得不错,该赏你才是。”他抬脚往方子汗湿滑腻的背上轻踩,明黄锦缎短靴靴面龙纹繁杂, 质地柔软非常,冰凉凉激得后者柔韧腰肢似水蛇摇摆,欲躲避又像是在迎合, 呻-吟婉转勾-人。

    这一个才真真是胆大的狐媚子,只到内廷监了个转儿,勾人的功夫就学到了五六分。

    皇帝下身欲起,踹人后腰窝, “滚过来伺候。”

    方子转身往前爬。

    魏七眼眶发热,涩得险些落下泪来。

    这不是在羞辱他, 而是在羞辱我。

    魏七骇得再也不出话来,满面痛楚,摇着头闭眼,一滴泪终是沿眼睫掉落, 湿漉漉的痕迹蜿蜒而下。

    啧。

    皇帝盯着他惊骇惨白面容上那滴水珠子,眼神越发深。

    方子默默承受,抬眼仰视征伐中的君王,仍是痴迷。

    魏七睁眼欲退, 目光与天子直直撞上,那其中的势在必得与残忍冷漠灼灼似玄铁,锐利如宝剑,刺得他软倒在地,慌忙后逃。

    想逃却逃不掉。

    “去哪。”这声音令人胆寒不已,悠悠回荡在空寂的暖阁内,似黑白无常搜魂索命。

    “朕叫你退了么?”

    “滚过来。”

    不,不,不。。。

    魏七眼前模糊一片,怔怔摇头,目光中盛满恐惧与惊慌,连滚帯爬往后躲。

    呵,这便怕了。

    皇帝踢开身前人,起身几步行至其跟前,掐着纤细的脖子拎起,往肩上甩,扛走。

    魏七头晕目眩,咳嗽不止。

    视线颠倒之中,被人一把扔至柔软床榻里。

    啊。。。啊。。。

    魏七发不出声来,手肘撑塌往床头角落里退。

    皇帝挑唇笑,按住玲珑光滑的脚踝俯身凑近。

    “躲什么,朕今儿不幸你。”他的手指摩挲魏七苍白的唇瓣,力道温和至极。

    “滚塌上来。”

    方子软着腿爬上来。

    魏七双手覆住皇帝扣住他脚踝的右掌,连连求饶,

    “不,不,不。。。不要。”泪湿满面,黑发遮眼,纯白亵衣散开,亵裤裤口宽大轻薄,莹白一截细腿见了光,真是惹人疼爱。

    可惜天子今夜意已决,不收住身下人不肯罢休。

    方子凑近,跪-趴于一旁,皇帝提脚压低他上身,后者顺着这力道抬起。

    “求您。。。求您。。。”魏七以手遮面,苦苦哀求。

    皇帝掰开他的手掌,捏住人下颌抬起,语气森森。

    “像么?像罢。”

    “你也瞧瞧自个儿平日里是如何承幸的,好好儿学。”

    “奴才。。错了。”魏七痛苦不已。

    “错了?”皇帝贴近他,热气吐面。

    “你岂会知错?你魏七可是胆大得很呐!”

    “朕后宫中妃嫔如云,个个貌美柔顺,何需你一个奴才来替朕操心,玩一招移花接木,将另一个也送至龙塌!”

    方子闭眼,将脸埋进褥子里。

    皇帝掀开下摆,魏七大惊失色,慌忙去拦。

    手掌碰到灼热之物,又烫着一般缩回。

    天子一把拽住,单掌拖回来。

    一声闷哼,越加意动。

    魏七手中炽热,腰间却碰着了另一人软绵绵的肉,如何也挣不脱。

    他心里着急,茫然无措。

    今夜是噩梦。

    “你想要一起?”皇帝笑得愉悦,“那便一起罢。”

    这是天子内心少有的疯狂,抑制了好些年,一朝猛兽破铁栏出,猎物不下肚不归巢。

    “不,不,不要。”魏七挡在中间,哭得撕心裂肺,这回真真是痛哭流涕了。

    “魏七。”皇帝手指贴他的面,缓缓磨动,抹去他的泪。

    “是朕太纵容你了,叫你忘了朕是谁,也忘了自个儿的身份。”皇帝怜悯叹息。

    前者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是他的错。

    是他忘了什么叫君与仆。

    寿康宫里老祖宗的警示告诫,内廷监中家财哥的推心置腹,偏院厢房内安爷的好言相劝,坤宁宫正殿皇后主子一百巴掌的责罚,死去的两个承幸宫女,通通都未能拦住他。

    只因这半年来皇帝东暖阁内第一回赐下的饶恕,塌间几番纵容的抚摸,内廷监一事的宽和,两回赐下的赏奖,升至贴身内侍当差夜里饮下的花茶和调笑,自己身上的别扭与他带笑的妥协。

    这所有的种种,都叫他忘了眼前人是帝王。

    魏七终于后悔了。

    他怎会犯下弥天大错,竟妄图左右一个帝王。

    他哭得声音都沙哑,亵衣前襟湿透,手不能动,只能往皇帝怀里撞,腹不可避免地压在后者的膝上。

    “主。。主。。。子,奴才万死!”他终于记起第一回皇帝因何而饶恕了他。

    只是今次那人却:“晚了。”

    他盯住魏七红肿的眼,他的手掌仍贴着魏七潮湿的面,淡声重复道:“魏七,晚了。”

    三番四次以下犯上,将朕对你的那些纵容踩于足下,毫不珍惜,天子的心意是可以随意糟践的么,朕既轻易赐下便也能随时收回。

    已经晚了,你受着罢。

    一锤定音,将魏七入阿鼻地狱,深深十八层,如何能重新做回人。

    “来人!”皇帝松手,扬声唤。

    “嗻。。。嗻。。奴奴才。。。在。”连安喜都要害怕,谁能来救。

    “内院贱奴与魏七同住者心怀非分之念,胆大妄为,罪无可赦,就地杖毙!同值者如灿(如公公)眼瞎耳聋,意图包庇,欺君罔上,念其侍奉多年,免其死罪,杖二十,贬为外院扫洒,当夜在值贴身内侍者每人杖一十,扣三月俸禄。”

    “嗻。”众人跪地。

    雷霆君王之怒,不是不罚,不是不杀,而是引而不发,一朝致命。

    方子惊恐回头,皇帝面沉似水,哪有玩笑之意

    “那。。。奴才呢?”魏七面如死灰,喃喃低问。

    皇帝又笑,“你想朕如何罚?”低语竟似情人间的诱哄。

    魏七却怕了。

    “奴才。。。死罪。”眼泪止不住地下,堵都堵不住,怎么就是流不尽呢?

    是了,过了今夜世上再没有魏七,除知心挚友外又有谁人来痛哭,就为自己先哭一哭罢。

    皇帝却又:“你不用死。”

    魏七怔怔抬头。

    “朕现下还不用你死。”

    “你只需看着他死。”

    “你二人如此相似。”

    “他替你死。”

    何其残忍。

    一句又一句,是恶鬼缠身还是妖魔施蛊。

    “不,不,不。”

    既能放过我,为何不能也放过他,要我今后时时背负这条人命,愧疚如影随形不死不休么?!

    “不,不,不。。。” 他攀住皇帝的手臂,“我。。不能。。。奴才不能。。。”

    我今后不能这样活。

    魏七语无伦次,仰头乞求。

    “拿人。”皇帝令下。

    “嗻。”安喜领人进。

    内侍将缩成一团的方子提走,后者仍似身在梦中,行至几丈外才凄厉哀求。

    “ 圣上!不,不不,饶了奴才罢!奴才……” 内侍将一方棉布塞入他的嘴里,面无表情地往外拖。

    塌上天子怀中坐人,目光冷硬,不为所动。

    怀中人三魂七魄皆失,死死抱紧那只坚硬臂膀不松。

    “饶了。。。他罢。。。饶了我罢。。。错了,错了,主子。”

    屋外两长条凳上躺两替人受罪者,屋内安然无恙之人心似油煎火烧。

    血染养心殿院中青石地板,众人跪地瑟瑟发抖,哀嚎自被堵住的嘴中溢出,渐渐低微。

    “ 为何?” 方子心中不明白。

    我是喜欢您的,没人谁比我更喜欢您,您不记得我了么?他只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的贱奴,如何能得您垂怜。

    身后剧痛袭来,他却迷迷糊糊想起藏在心中最珍贵的那一些画面。

    英俊的太子语气温和却又透着威严,面似刀削般凌厉深刻,眼眸远比现下晶亮,他:“ 宫中竟有如此宵之辈,竟敢于天子眼下行不轨之事。”

    “ 来人,斩了这人的头。”

    侍卫提刀砍下,鲜血贱满自个儿的眼。

    可他却不觉得害怕,只透过血雾呆呆仰视不远处的人。

    真真是宛如神明啊,他的靴面那样白,一点儿血都未沾上。

    可是……他忘了我,忘了我这个奴才。

    “求您了,求您!”里头另一人的求饶声隐隐传来。

    方子阖眼。

    沉闷的棍杖锤肉声砸在心间,却如何都得不来宽恕,魏七绝望。

    弃手决然往床角撞。

    现下还不用你死。

    今夜不死安知明日也能不死,明日不死后日又是否能活,天子之心何其深不可测。

    与其负人一命惶惶苟活,不如!

    魏七太怕了。

    天子臂上失温热,眼角白光闪,乱心律。

    逼得太狠。

    神明也叹,孽缘一场,人间帝王,为何执意不放?

    帝王怒视臂弯中软趴趴的一滩人,抬臂探其气息,却是手抖。

    尚有呼吸。

    不若现下一同掐死!

    魏七闭眼低语喃喃,痛。

    完昏了过去。

    皇帝松开卡住脖颈的手,咬牙恨恨挤出两字:“ 安喜! ”

    “ 嗻,奴才在。” 安喜入内,大惊失颜色,几步疾行至塌前。

    “ 宣御医。”

    “ 嗻。”

    安喜心道:万幸你还算聪明,先自个儿晕了,不若今夜该如何收场,唉,冤家孽缘。

    院中仗罚停,人都晕了又给谁看。

    魏七灵动清澈的眼紧闭,眼角尤带水光,秀气的鼻头绯红,鼻下挂几行清涕,嘴唇苍白干涸,长发沾湿帝王衣袖。

    皇帝无奈阖眸。

    荒唐闹剧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