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宣宗
冬去春来春又去,转眼夏至。让俗世里风云变幻的时间,不过是山间的一度花开花落。
秦川,一声惊雷动地响,积蓄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倾盆而下,冲走让人难受的闷热。
山脚下的一处农户家里,花大姐正忙着生火煮水,准备一天的饭食。
雨声中,木门被敲响。
谁啊?若是孩子与孩子父亲或是其它熟识的人,应该直接进来,不会敲门才是。
然而花大姐忙得腾不开手,只能隔空叫喊了一句:“在家呢,自己进来吧!”
不一会儿厨房门口一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姐,能给口热汤喝吗?孩子饿了。”
花大姐抬头,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美青年,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简布衣,却不掩不凡的气度与风姿,用布带束起的墨发被雨淋了个透,散下的几缕紧紧贴着脸颊。
青年浑身都湿透了,唯独身前与怀里的襁褓还是干的。
眼前之人正是从凉州流落到秦川的韩昭。
这次他没有预估好路程,给曜光预备的食物吃完了也没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幸好在深山老林里找到了这户农家。
短暂的愣神后花大姐反应过来,忙点头:“好,你先坐吧。”
花大姐在灶火边给韩昭摆了一个凳子,韩昭抱着孩子坐下,借着灶火的暖意烘烤衣服。
孩子他爹捕鱼还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有营养的,花大姐只能临时用米汤与碎米熬了一碗碎米糊递给韩昭。
然靠近的时候她看到孩子的脸色不太正常,就顺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这一摸被烫得缩回了手。
花大姐惊道:“孩子烧得好厉害!”
韩昭颔首:“我知道。”
他的平静惹怒了花大姐,她开口斥责:“你怎么带的孩子?孩子烧的这么重你也不关心一下?”
崇光大将军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训过了?他愣了一下,低声解释:“担心,但是没药。”
他已经试过将系统给的药稀释过给曜光喝,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也不敢再加大浓度。
韩昭很惭愧,他磕磕绊绊摸索了大半年,还是没办法把曜光照顾得无微不至。
的婴儿在战无不胜的崇光大将军眼中,比当年的匈奴还让人头疼。
花大姐感到无话可,她现在不怨韩昭,怨把孩子托付给韩昭的人:就不该让这种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的男人来养孩子!
她急忙来凉水,将浸泡过的毛巾拧干放到孩子头上降温,但这种方法只是聊胜于无。
火炉边,花大姐担忧地看着虽然发着烧依旧香喷喷地喝着米糊的孩子,叹道:“都烧成这样了,这孩子怎么也不哭呢?会不会是——”
她想“傻子”,但想到孩子他爹还在这儿就收声了。
韩昭知道花大姐的意思,他也一直在担心曜光的智力问题。
曜光从就很少哭,除非是什么生理需求,和别的有点不舒服就哭个不停的婴儿完全不一样。
简直像个傻的。
但韩昭用1.0的方法测试过后,却显示曜光并没有智力障碍,韩昭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将就了。
对他来,不哭不闹的曜光的确更为省心。
韩昭坐了一会儿后,院子里再度响起人声,这次来的是个女子,应该是认识花大姐的,她在院子里就出声叫喊:“花姐在家吗?”
花大姐眼睛一亮,拍了拍韩昭的胳膊:“你等等,孩子有治了。”
完她起身迎了出去:“柳姑娘!这个天还进山采药呢?”
被称作柳姑娘的蓝衣女子一边放下药篓与蓑衣斗笠一边回道:“没办法,有几味药必须得赶在下雨前采了,否则下完雨就找不到了。”
韩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晓是一个医女来了。
柳姑娘看到了厨房的人影,笑问道:“有客人呢!”
花姐解释:“避雨的,带了一个孩子,孩子有些发烧,柳姑娘你赶紧给看看。”
“好嘞。”
柳姑娘应了一声,挽着袖子走进厨房,然而看到坐在灶火旁男人的脸时她愣住了:“韩大哥?”
韩昭这般俊美到艳丽的男子不多见,何况还有那股特有的冷肃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九年前的一面可是在柳芸心中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听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韩昭抬眼看去,他记得这与嫂嫂相似的清丽眉眼:“你——柳芸?”
当然,能正确叫出名字是因为韩昭调出了人物面板。
听到韩昭叫出自己的名字,柳芸笑了:“韩大哥还记得我?我还我认错了,太巧了!”
正笑着她垂眸一扫,看到韩昭怀里正在吃手指的婴儿,她愣了一下,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赶紧挽起袖子开始给曜光看诊。
一边给孩子看诊柳芸一边心探:“这是……韩大哥的孩子?”
韩昭摇头:“不是,是晚辈的孩子。”
柳芸应了一声:“哦。”
剩下便是默默无言,柳芸也不知道什么,她与韩昭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甚至没过几句话。
这些年她也听到过韩昭的一些消息,也听了韩昭一夜杀尽凉州世家掌权人的事。
这里面的瓜葛柳芸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便也没像普通人那样把韩昭当杀人魔。
想她前两年与师公游历行医的时候还经过过凉州,师公还刘玄是个好主君,没想到不到一年,高楼大厦便土崩瓦解,令人不胜唏嘘。
当年跟着韩昭的那个少年也不见了。
去年末中山王三子刘稷认祖归宗的消息传遍天下,那时师公才告诉她,这个三公子便是当年拦车马求他们救韩昭的少年。
里面的变故柳芸并不清楚,也不便开口询问,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替曜光看病。
孩子只是感冒,柳芸起身去药篓里找了几味药,交给花大姐请她熬水,又拿出银针擦拭干净给曜光扎了两针……
本来就不吵不闹的婴儿在喝过药水后更安静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韩昭与柳芸,乖巧得像个人偶娃娃。
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哔啵的炭火前柳芸开口问韩昭:“韩大哥现在在何处定居?”
韩昭摇了摇头:“居无定所。”
这半年他哪都走过,但天下乱的很,很难找到一个既能让他安心抚养曜光又能让他兼顾天下局势的地方。
柳芸又问:“那韩大哥有什么算?”
韩昭回道:“暂时只有照顾好这个孩子。”
柳芸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韩大哥随我回宣宗吧!”
这个邀请与韩昭的目的不谋而合,秦川多隐世治学之士,学风蔚然,民风淳朴,与其它地方相比较为安宁。
同时此地又是天下求学之士的圣地,往来的游子带来各方消息,虽为隐居避世之所,但却绝不闭目塞听。
然而韩昭现在唯一担忧的是,绝对中立的宣宗是否愿意接受他这个烫手山芋?
这与当初孙尧的举手之劳不同,若被外界之人知晓韩昭藏身宣宗,那么宣宗独立于各势力之外的地位必将受到影响。
柳芸的意见并不代表孙尧的意见。
柳芸见韩昭不开口,以为他在犹豫,于是劝道:“虽然中原战乱,但宣宗绝对中立,不参与争斗,也算安全。要大哥觉得药门偏僻,也可以住在听涛书院,这个孩子在学兄学弟们的耳濡目染下,以后保准能成为一个大儒。”
她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曜光的鼻尖,曜光一下笑了,跟着柳芸学舌:“儒……儒……”
柳芸弯眼:“看来这孩子也想做文豪呢。”
韩昭回道:“我身上都是麻烦,只怕会为宣宗带去风波。”
不料柳芸斩钉截铁回道:“宣宗不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要所有人都因为畏惧灾祸对人世的苦难袖手旁观,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韩昭的内心一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上一次是出自连师姐之口。
乱世之中有奴役百姓收刮民脂之人和以国乱作筏攫取权势之人,也有一心安定天下以求救世救民之人与逆流而行尽一己之力抚慰人心之人。
韩昭不知道自己算哪种,但肯定不是高尚的,人世仓惶,他连身边寥寥数人都顾不好,谈何济世。
何况冷漠如他,不需要,也不想要世人的感激。
柳芸身上的光芒让韩昭觉察了自己的自私冷漠,但如今他没有力量也没有想法去改变。
但今日的好意他会记下,日后如数回报。
“多谢。”他沉重地应了一声,接受了柳芸的提议。
雨停后,韩昭与柳芸告别了花大姐,启程往宣宗而去。
宣宗虽为宗门,却并没有什么高大华丽的学府门派,而是沿着天来山分布的大大近百处治学之所的统称,医术、道术、治国术等等,其下又分各种派系,难以尽列。
里面的学者隐世源起一脉,都是三百年前的宣子传下来的道统,遂统称宣宗。
而孙尧的宗主之名也是荣誉多过实权。
但宣宗也不是全部各自为政,在天来山下有处听涛书院,这是整个宣宗最气派的建筑了,绵延数里,屋舍数百间,亭台如画,琼楼玉宇。
最初此地由翌朝太、祖出资建设,后来各方世家也陆续投资扩建。
虽称作宣宗门下,却又不尽属于宣宗,算是宣宗对外交流之所。
除各派系弟子都会在此处定期交流学术外,各地的游历学子与治学之士也可来此修学,是天下学风最鼎盛之处。
雨后的天来山,天青山碧,一派澄澈清明,沿着山间石道向上,隐隐可见一些竹居茅庐,有的只有一栋,有的却连成一片,想来便是那些学子或隐士的居所了。
而屋子的多少也往往表示了这个人门下学子的多寡。
柳芸并没有直接回药门,而是先拐到了一处山坳。
远远便能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竹舍,竹舍背后是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周围开垦了几块农田,时令蔬菜正长得正好。
柳芸请韩昭在石阶上稍等,自己走了进去。
院子里还跪了一个人,但隔得太远,韩昭看不清脸,也就无法用面板辨识身份,只依稀认出是个男子。
过了一会儿柳芸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离开之前在跪着的男子面前停了片刻,了两句话。
但男子似乎没有听她的,她摇了摇头,回到了韩昭身边。
韩昭问柳芸:“那是谁?”
柳芸回道:“程琚师兄,莫师叔的得意弟子。”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韩昭:“程琚?”
听到韩昭重复程琚的名字,柳芸愣了一下:“对。大哥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韩昭简单回道,他更关心程琚为什么在这里跪着,“他怎么了?”
柳芸叹了一口气:“犯了规矩,内门不能留他了。”
对于师叔门下的“家事”她无意多谈,简单回答后便拾阶而上,韩昭也收回目光抱着曜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