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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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窦骁的阵亡,伪朝的其它兵也纷纷放弃抵抗,而伴随着西北向的窦诚投降,统治天下二十多年的伪朝彻底覆灭。

    东都,刘稷立在城头,急切地看着东南方,他在等带着人马前来汇合的韩昭。

    终于他看到了飘摇的刘字军旗,然而等他们到近前的时候,刘稷却没有看到韩昭的身影。

    他抓住耿毅问话:“顾先生呢?”

    耿毅也疑惑:“顾先生他有事先行一步了!没到吗?”

    废话,韩昭到了他还会这么问?

    刘稷心一沉,他抬眼看向宽阔、空荡的四周,再一次被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淹没。

    他没有话,眼神阴鸷。

    ……

    东都,天牢,阴暗无光。

    随着伪朝的覆灭,徐仲严也从软禁变成了被正式关押,跟着他的十四十五也被关押了起来,不过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还要指望徐仲严的嘴。

    刘稷抽空来审问过他,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只能把徐仲严搁置。

    徐仲严身着囚服坐在只有发霉的稻草和老鼠的牢房里,邋遢狼狈。如今的“二爷”,已经没有什么体面了。外面的人都忙着处理伪朝投降带来的事务,这里倒难得清静,徐仲严拿着一根木棍,反复在地上书写着“琚”和“修”字。

    听涛双璧——这种只流传在某一届学生里的称号真的很难听啊,何况程琚少年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祁山学派的得意传人景修在宣宗修过学的情报竟然被他遗漏了……

    徐仲严很懊恼,但也只是懊恼,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到末路,还能翻盘。

    寂静的天牢里忽然响起古怪尖锐的声响,像是枪尖在石板上拖动,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冷肃。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徐仲严岿然不动,还从容叹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找了我这么久,真是辛苦您了。”

    出现在徐仲严牢房外的是卸去易容的韩昭,他双眼冰寒地看着徐仲严:“主子在哪?”这个如同阴魂般缠绕他十二年的组织,合该覆灭了。

    徐仲严浅淡一笑:“他早就来找您了。”

    韩昭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将枪竖起来插入徐仲严的腿,反复碾压的同时又问了一遍:“主子呢?”

    军营里也有刑讯,用来审问细作与叛徒,韩昭知道戳哪里能让人痛极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剧烈的疼痛使得徐仲严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您——不用……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您的——等您彻底落入他的网中,无法挣扎的时候。”

    韩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徐仲严痛得挣扎起来,但还是不肯。韩昭拔出枪,对准徐仲严的另一条腿,换了一个问题:“计良呢?”

    徐仲严依旧嘴硬:“他有他的命,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韩昭一言不发地将枪戳进了徐仲严的腿,伴随着徐仲严的惨叫,枪头从另一边戳出。

    他没指望徐仲严能这么轻易地出答案,比起审问,他更多的是想凌虐徐仲严,就像看毒蛇在被钉在地上时的挣扎扭曲。

    面对愤怒的韩昭,徐仲严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刘玄真可爱。”

    韩昭怔愣了一下,旋即脸沉了下来,黑如墨汁,他被惹怒了。

    徐仲严浑然不觉,自顾自了下去:“他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主君,一直那么信赖、倚重、袒护自己的臣下,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君王。但世界不是那么美好的,他那样的人还是呆在传里好,所以我把他送回去了。”

    到此处,徐仲严充满恶意地笑了:“听他死的时候还在唤你和刘稷的名字——啊——”

    徐仲严的话断掉了,换成了一声痛呼,被彻底激怒的韩昭,用枪贯穿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墙上。

    韩昭咬牙切齿,仿佛齿缝间是徐仲严的血肉:“你在逼我杀你?”

    忍过这阵剧痛后,徐仲严声音虚弱地感叹:“我从……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容易变的东西。它愚昧残忍——却不自知,它自私自利却不愿意被谴责,明明是最卑劣的东西,却想将自己装得伟大——”

    “时候,计良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为保护村民而死,然而曾经在他们死时允诺照顾我们的村民,却随着年岁而逐渐变得不耐烦,最后默契地将我与计良丢弃在山上不管不顾……但人嘛,就是这样,我不怪他们。”到此处,徐仲严微微一笑,但这笑太假,反倒让人觉得不适。

    徐仲严没有继续山村的事,转而道:“人心虚伪、自私、残忍。所以人相互猜疑,所以三言两语就能使君臣反目,使叔侄疏远,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特别有趣……”

    他朝韩昭挑眉:“您不这样认为吗?哦,您是被耍的。”

    原本愤怒的韩昭在听到徐仲严这一番陈述后反倒冷静下来,他嗤笑:“你本质不过是挑拨离间的卑劣人,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原形毕露。得再高傲又有什么用?贱人就是贱人。”

    他对徐仲严的感情从仇恨变成了仇恨加鄙夷。

    “你刺杀景修,只不过是因为在谋略上你赢不了他;你毒害刘玄,是因为在有他坐镇的情况下你那点手段无法撼动凉州;你挑唆世家出卖宇文循,是因为有他在凉州就有一口气。你无法在正面的斗争中赢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借助于三流手段。你平庸无能,却还将自己伪装得城府深成;你的手段卑劣贫瘠,却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韩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落在徐仲严身上的眼神像在看肮脏的东西:“你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恶心的水蛭,你才是那个无知、残忍、卑劣却不自知的人。”

    这些话字字诛心,句句踩在同脚上,徐仲严的眼神由最开始的从容,渐渐变成愤怒,然后变成恨。他用充血的眼看着韩昭:“人?老鼠?水蛭?您还真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贬斥别人谁都会,但您以为自己还能维持这样的体面多久呢?您逃不掉的,您会比我更凄惨——”

    徐仲严癫狂地笑起来,甚至笑得过头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呕出一口口血,但他还是在笑,咧着被血染红的牙齿。

    韩昭惹怒了他,但他不计较,因为他知道韩昭会很惨:主子扭曲的“宠爱”,没人能消受。

    从徐仲严的话里嗅到不详的味道,韩昭神情一凛:“你什么意思?”

    就在韩昭欲逼问的时候,背后一道寒气袭来,他下意识拔出枪回身格挡。“口当”的一声,韩昭的枪身与一把剑碰到一起。

    偷袭的是一个黑衣人,浑身上下都蒙在黑色布料里,只露出一双瞳孔黑到看不见瞳仁的双眼。

    短暂交接后两人退开。黑衣人看起来不高,却修长清瘦,像是少年人身形。

    见到黑衣人徐仲严眼中露出光芒:“您终于来了。”

    黑衣人一言不发,与韩昭缠斗在一起。黑衣人的身法很快,招式也很诡异,但韩昭尚能应付。而且他察觉到,黑衣人在对他留手。

    好几次黑衣人有机会伤到他,却偏偏留了手,没落剑。

    这个人不想杀他……不,不止是不想杀他,甚至都不算伤他。

    为什么?

    起初,韩昭以为黑衣人是那个神秘的“老大”,但交手过后又产生了怀疑,老大是连计良都忌惮的高手。这个黑衣人虽然厉害,但还目前表现出来的功夫不至于让计良都没有一战之力。

    虽然黑衣人的功夫胜韩昭一筹,但在他刻意留手的情况下,局势很快朝韩昭倾斜。韩昭转身一个劈枪,敲在黑衣人的腿上,这招的力道完全能把人腿骨敲碎,然而黑衣人居然只弯了一下腿,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进攻。

    韩昭心一沉,继续进攻。

    他很快发现,受伤似乎黑衣人完全没有影响,即使流着血他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迟滞。

    体力消耗严重,韩昭出招的威力也开始减弱,但黑衣人却没有变化,仿佛永不疲惫。

    韩昭惊愕:这还是人吗?

    一方会因为消耗而变弱,但另一方却始终是巅峰战力,持续下去,战斗结果毫无疑问。

    这就是老大,韩昭可以肯定了。

    难怪计良会他是怪物,面对这样的人,除了逃跑就是落败。

    很快,韩昭的招架开始吃力,黑衣人捉到间隙抢过徐仲严就要走。

    韩昭怎么可能允许徐仲严被救走?如果什么都问不出来,那不如杀了他。

    于是两人的争斗目标从击败对方变成了,徐仲严的死活。

    徐仲严不会武功,只能靠黑衣人保护。

    韩昭完全不管黑衣的攻势,提枪朝徐仲严袭去,欲以伤换命,黑衣人收招格挡,但韩昭忽然变招,挽手回枪,枪尖从他背后窜出,贯穿了徐仲严的喉咙。

    从能逃出生天的希望,到一瞬间被杀死的绝望使徐仲严瞪大了双眼,里面闪过大量情绪:惊恐、绝望、后悔、害怕,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后,徐仲严无力地垂下了头,死不瞑目。

    看来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个“二爷”也未必从容。

    黑衣人还在愣愣看着自己的剑,似乎在回想韩昭那一招怎么使的。

    杀了徐仲严后韩昭抽回枪,退到五步外,重新摆开防守的架势。黑衣人不想杀他的想法,未必不会在他杀了徐仲严后改变。

    黑衣人把徐仲严尸体一丢,抬头看向韩昭。那双黑到诡异的瞳孔里很难看出什么情绪,韩昭提起十分防备。

    黑衣人抬脚,韩昭提枪,黑衣人顿住脚,收了回去。

    片刻的对视后,黑衣人扭头,鬼魅般的身影迅速往牢房外掠去。

    韩昭提脚便追,却根本追不上。

    通往牢房外的路上铺满了守卫的尸体——不难看出是黑衣人杀的。韩昭跑出牢狱,差点撞上发现牢房事故前来救援的士兵,想到自己没有易容,韩昭扭头在墙上一个借力,躲到了房梁上。

    躲开搜寻凶手的士兵,韩昭迅速离开了天牢地界,回去的路上,他反复回忆着与徐仲严短短的几句对话。

    主子来了是什么意思?

    莫非主子已经潜伏到荆州阵营中?

    还有那个黑衣人,太过诡异。

    韩昭也只敢自己能在黑衣人手下保命,如果是刺杀——他不敢保证自己能逃出生天。

    想到一个比徐仲严更心机深沉的人和这样一个可怕的杀手藏在荆州阵营,藏在刘稷身处的地方,韩昭就不寒而栗。

    看来,他还不能走。

    ……

    离开东都的黑衣人骑马一路朝南,直到与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相遇。

    他翻身下马,跪在车前。

    帘子被挑起一个缝隙,车内响起一个清朗低缓的男子声音:“没救出来?”

    黑衣人摇头。

    “死了?”

    黑衣人点头。

    “谁杀的?”

    黑衣人沉默。

    “是他。”

    黑衣人又点头。

    马车内静默片刻,然后传出一声低笑:“算了,如果能让他出气,死就死了吧。”

    车内人感叹:“许彦这个家伙挺可爱的,就是天赋差了点。”

    黑衣人没有应声。

    “伯音啊,你见他开心吗?”

    黑衣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想一直他在一起吗?”

    黑衣人连连点头。

    车内人愉悦地笑了:“别急。很快他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  就是他!本文最大的变态,主子!

    和主子比起来二爷简直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