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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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刘赐的王驾抵达了东都。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从东都城门近前一直延续到周山。刘稷身着银甲,身骑骏马带着卫队亲去迎接。

    他在刘赐的车驾前驭马,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儿臣恭迎父王。”

    车帘被起,身着华服的刘赐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双手扶起刘稷,感慨:“孤的好稷儿,辛苦了。”

    刘稷回道:“光复翌室,不谈辛苦。”

    刘赐抓着刘稷的手腕,得意地对左右:“你们看,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随行的臣属适时地起赞美刘赐与刘稷的话,刘赐大悦,朗声大笑,刘稷也笑着回应,一派父慈子孝,君臣和睦。

    一番寒暄后刘赐重新上车,刘稷也回到自己的马上,头为刘赐开道。

    绵长的队伍见头不见尾,重重的旌旗飘摇,几乎要遮蔽天空,但比这一切更夺目的是队伍前威仪俊美的年轻将军,他往那一站,旁人几乎要以为后面车驾里坐的是真正的天帝。

    韩昭隐在百官之中,以顾崇明的身份于端门静候东都新主的莅临,他看到了向未央宫来的队伍,也看到了最前方的刘稷。

    披坚执锐,带甲千万,于朱雀门而入,直抵未央,刘稷做到了。

    韩昭扬起嘴角,不自觉弯了眼。

    车驾入了宫门,在殿前停下。

    刘赐拾阶而下。

    这是韩昭第一次见到自己弟子的生父,刘稷的相貌其实颇有几分随刘赐,尤其是那双刘家“代代单传”的桃花眼。

    跟在刘赐后面下来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是瑶夫人,刘赐的宠姬,这次唯一被允许与刘赐同入东都的姬妾。

    再后面的便是刘赐的其他儿子与臣属。

    刘瑾也在其中,他望着与刘赐一同走在最前方的刘稷,脸色很不好看。

    韩昭也看到了四年前将他逼走的公良尹。

    这个年轻文士还是那般面貌,细瘦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上一双透着病态红艳的唇。

    下车之后公良尹先扫视一圈,看向这边的时候,目光似乎在韩昭身上停了一下。

    就在韩昭以为公良尹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他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接下来便是一堆过场,刘赐接见了降帝俞霄,接受了他的臣服。至于俞霄在这之前如何闹,又如何被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就不细表了。

    刘赐自此正式入主东都皇城。

    接下来整个东都都要忙起来了,刘赐早有意在下东都后称帝,登基大典要准备,伪朝旧臣等着安置,功臣等着封赏,普通百姓也提心吊胆地新皇帝的政策……

    这些的事情都不是三两天能解决的。

    不过这些不是韩昭能插手的事务。

    “顾崇明”功勋有限,加入刘赐集团的时间又短,没有能得上话的地位。

    刘稷有好些天见不到影子了,如今也就苏辛拜访时会给韩昭带来一点有价值的讯息。

    听刘稷这些天见了不少人,比如扶持过他的叶家、慕容家,他们也是刘稷两位夫人的娘家……

    天下下来了,该分配利益了,各方都在心底飞快地着算盘。

    再度见到刘稷是在七天后,此时登基大典事务已基本妥当,只剩宫殿还在修缮,吉日在下月十五。

    刘稷拉着韩昭去看了他的新府邸。

    宅子位于东城,由两处宅邸合并而来,曾是伪朝某位达官显贵的宅邸,进城之时刘稷一眼便相中了它,当即占了下来,这段时间都在修缮,如今才正式入住。

    门庭前牌匾的位置还空着,韩昭觑了一眼,扭头问刘稷:“以后这里挂什么?”

    他在问刘稷的封号。

    刘稷跟着看了一眼后回道:“赵王府。”

    封地为赵?

    也算意料之中。

    如今虽然伪朝归降,但北方佟荣还在,听也有意愿称帝。两方现在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大战方歇,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如无意外,再过个几年还是要的。

    赵地与佟荣领地接壤,刘赐把刘稷派到那里是需要刘稷帮他守住北方。

    这不算坏事,刘赐需要刘稷,就不会拿他开刀。

    这座府邸不算顶豪华,乍眼看去没什么奇特,参观完后更是发现的确平平无奇,在暖阁内坐定品茶时,韩昭开口问刘稷:“你带我来看什么?”

    刘稷回道:“看我的家啊,如果师父愿意,也可以是师父的。”

    韩昭内心一震,他眨了眨眼。这话非常好听,但是:“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来。”

    刘稷笑了笑:“什么身份都可以。”

    韩昭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刘稷回道:“总有一天。”他得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个允诺。

    韩昭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为师等着。”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刘稷的亲兵找了过来:“将军,之前您派去——外地的人回来了。”

    谈话被断,刘稷看了看韩昭,韩昭示意他尽管去处理事务,于是刘稷起身随亲兵离开了。

    时值冬日,外面薄雪覆城,暖阁里的地龙却烧得很暖和。

    韩昭一个人呆着渐渐有些犯困,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惊跑了所有睡意。

    吵闹的来源似乎是一个年轻女子。

    只听她高声质问守在门外的亲卫:“刘稷在哪?把他给我叫出来!”

    亲卫解释:“夫人,将军真不在里面。”

    “骗谁呢?他不在你守这里!”完她推开亲卫,闯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着桃红绣花襦裙的秀丽女子,她看着很年轻,却梳着妇人髻。闯入暖阁后她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刘稷,但看到了卧靠在软榻上的韩昭。

    韩昭起身,朝女子行了一礼:“属下顾崇明,见过夫人。”虽然不知道是刘稷的哪个夫人,但这样叫应该是没错的。

    女子走上前,绕着顾崇明转了一圈,颇有意味地问道:“你就是顾崇明?”

    她知道他?虽不解女子为何这么话,但韩昭还是回道:“是!”

    女子对着韩昭感叹:“真是一表人才,莫刘稷中意你,我见了也欢喜。”

    韩昭反问:“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女子微微一笑:“字面意思,放心,我不会在意你和刘稷的事的。”

    他和刘稷的事?韩昭皱起眉头,那个玩笑好像开得好像有点大了。

    “夫人似乎误会了,顾崇明只是三公子的下属,与三公子没有不正当关系。”

    女子夸张地“哦”了一声:“这样吗?”

    就在她还欲什么的时候,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断了她:“叶婵月!你在干什么?”

    被叫走的刘稷回来了,立在门口一脸阴沉地看着女子。

    叶婵月被这声冷喝与刘稷的冷脸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到韩昭身后,一瞬间,刘稷的脸好像更黑了。

    刘稷跨入暖阁,走到两人近前,韩昭侧身,把位子让给了刘稷。

    对自己这个夫人,刘稷的语气很是冷淡疏远:“你来干嘛?”

    叶婵月重新壮起胆气回道:“见见我夫君啊,免得以后在东都大街上碰到都认出不来,惹人笑话。”

    成亲三年,她见刘稷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要不是还能经常听到刘稷又立下大功、收到刘赐赏的东西,她还以为自己成寡妇了。

    这次来东都七天了,刘稷一次都不来看她们,面子功夫都不做,叶婵月深深觉得有这种丈夫,还不如养条狗。

    刘稷回道:“见完了?你该走了。”

    叶婵月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自然还有其他事。”要不是有事,她才懒得来找这个狗比。

    刘稷:“什么事?”

    叶婵月:“现在不方便。”

    刘稷看了一眼韩昭,回道:“我有空去找你。今天之内。”

    叶婵月注意到刘稷看韩昭的动作,她眼珠子转了转,伸出纤柔的手落在刘稷结实的胸膛,柔声道:“那今晚来吧,要不要我给你留饭?”

    刘稷冷淡回绝:“不用,你自己吃就行了。”

    “那早点来,我等你。”完叶婵月对刘稷娇柔地笑了,离开时手指有意无意轻抚过刘稷的手背。

    而刘稷一脸冷漠,毫无反应。

    从头至尾,韩昭一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过,如今他的身份不适合什么。

    把叶婵月发走,刘稷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他扭头询问韩昭:“我不在的时候,她没对师父胡话吧。”

    韩昭走回榻边坐下:“了些。”

    刘稷跟上,在另一边落座:“师父不要放在心上。”

    韩昭应了一声:“嗯。”

    刘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师父——她——我和她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韩昭不明白刘稷这番特地的解释是什么含义。

    刘稷愣了一下,是啊,他和叶婵月清不清白关韩昭什么事。

    他垂眼解释:“我和她没有什么矛盾,师父不必担心。”

    韩昭训诫道:“已娶人为妻,只要她没有过失,你就该好好尽丈夫的责任。”刘稷方才的态度,算得上冷淡恶劣了。

    刘稷惨淡一笑:“师父,不是我想这样,是她心里没有我,嫁给我也并非自愿,她甚至——从未与我同过房。”

    这次轮到韩昭愣住了,他没想到会这样,夫妻成亲四年而不同房,着实荒谬。按理来徒弟都把这种事情出来了,做师父的该给点建议,但韩昭自己都对感情一窍不通,如何能帮刘稷解决家务事。

    片刻的静默后,他开口叹道:“她既无意,你也不必纠缠,大丈夫自有大业需要费心。”

    不料刘稷反问:“师父爱过谁吗?”

    韩昭脸色一僵:“你问这个干嘛?”

    刘稷感叹:“徒儿只是觉得师父能这么轻巧地出这种话,应该是不懂爱吧。”所以才会在大多时候理智到残忍。

    韩昭没想到自己尽力的安慰会换来这么一句冒犯的回应,他微皱起眉头,略有不满。

    而且刘稷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他反问刘稷:“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不成人样,这就是你的爱吗?”

    刘稷低声:“未必是女人。”

    韩昭:“你什么?”

    刘稷改口:“徒儿失言。请师父不要为我这点烦恼费心,徒儿已经让你操心得够多了。”

    刘稷是在让自己别管他?

    以前刘稷的事只有韩昭不想管,没有韩昭不能管,如今刘稷对他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了一种被排斥的感觉。

    按理来刘稷已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事很正常,他的失落算什么?

    韩昭将心底的情绪摁下:“你自己有分寸就行,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

    作者有话要:

    我们来还原一下两个人看宅子的对话——

    刘稷:如果师父愿意,也可以是师父的家。

    韩昭: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来。(我现在又不是你师父)

    刘稷:什么身份都可以。(如果是另一位主子就更好了)

    韩昭:现在不行。(得轻巧,大业要不要了?)

    刘稷:总有一天。(大业要,你也要。迟早让你当我皇后)

    韩昭:为师等着。(等你做皇帝了,我就能安心养老了。)

    然后两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