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向南
穆砺琛摇头,看上去有些倦意,“前面偷袭我的是懋合部的人,没猜错的话,是傅柔和铁奴引来的,但后面那些是荼芺部的。”
傅柔与懋合部联手是不争的事实,沈弄璋无法为傅柔开脱,只得问道:“为什么他们不会伤害傅姐姐?”
穆砺琛的双眸渐渐合上,声音越来越低,“我累了,等我睡醒与你。”
“喂!”沈弄璋被他吊在那里,怒也不是,气也不是,转身要走,又担心他可能是伤势恶化,抬头向着帐篷的方向看了看,别光秃秃的树枝树干遮挡在眼前,便没有这些树,离得那么远,她又怎么看得到。
下定决心想走,但穆砺琛和方烈到底没有做过真正伤害她和傅柔的事,即便他们有动手鞭挞过她们,也是苦肉计,这个时候撇下他们,实在于心难忍。
忽而又怀疑是穆砺琛在捉弄她,蹲下身子正要训斥他一顿,却发现他左手按在左腹伤口上,一头冷汗,脸色比方才差了许多,竟成了青白色。
“将军!将军!”沈弄璋声唤了两声,只看到穆砺琛微微皱眉,却没有话。
是刚才拉扯自己时又牵动伤口了么?
沈弄璋回忆着,立即去摇方烈,“方先生!方先生!”
恍惚间觉得方烈眼皮动了动,沈弄璋欣喜若狂,一边继续摇,一边抓了些雪面抹到方烈脸颊上,希望能刺激他快些醒来。
这招果然好使,方烈了一个冷战,悠悠睁开了眼睛。
眼前人是物非,方烈没有马上话,转了转眼睛,便发现身边靠着穆砺琛,一股血腥味飘进鼻端——他受伤了。
他是医者,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立即便知道中了迷药,用力活动麻木的舌头道:“给我口雪。”
沈弄璋闻言马上便挖了一把干净的雪涂到方烈的嘴唇上,更是疾声道:“我们遇袭了,将军受了伤,没有止血药!”
“有药。”方烈感觉到体力正在恢复,只是长时间一个姿势窝在雪洞里,身体已经彻底麻木,应了一声,道:“在我衣襟内袋里,红塞的那个,给瀚云敷上——我身体还麻着……”
沈弄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扯着方烈的手臂便将他拖出雪洞,让他的身体彻底舒展开,然后在他胸前衣襟内摸了摸,诧道:“没有,先生记错了么?”
方烈也能感觉出沈弄璋轻拍的地方空空如也,不禁一惊,正寻思着药瓶的去向,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的是启语:“这里只有一道进林的马蹄印,该是这里。”
沈弄璋无声地抽出匕首,低声嘱咐一句“先不要出声”,便猫着腰从雪坑中爬上去,特意绕了一段路才迎着声音摸过去,见六七个人互相搀扶着,正沿着马蹄印走过来。
确定离穆砺琛和方烈已有了一些距离,沈弄璋站起身来,用启语问道:“施辰少主,是你们吗?”
“正是,沈姑娘么?瀚云兄弟可还好?”施辰听出沈弄璋的声音,脸上现出惊喜,立即问道。
“那些偷袭的人呢?”沈弄璋很是谨慎地反问。
“逃了。”施辰答道,“不过他们知道我们人手不多,可能很快就会找帮手来继续搜索我们,这里到底是蛮族的地盘,所以我们想着寻着了你们就快些离开。”
这话便是确认没有追兵跟着,沈弄璋放了心,赶紧迎了上去。
见到施辰也是一身血,沈弄璋不禁心里鼓,颤声问道:“施辰少主,你受伤了?”
施辰熠熠有神的眸子看着沈弄璋带着关切与焦虑的脸庞,拍了拍身上,爽朗地道:“没有没有,都是对手的。”
闻言,沈弄璋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而垂下目光,嘴唇翕合了好久,才悄声问道:“傅柔姐姐……”
“哎!”施辰一叹,惋惜道,“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傅姑娘竟然跟着蛮族的人跑了。”
沈弄璋紧悬的心落了地,至少知道傅柔没事,且这一面又添了帮手,穆砺琛应该也会有惊无险。
只是她想去寻傅柔的计划却泡汤了,她一人是万万不敢去懋合部的。尤其穆砺琛偷袭者是荼芺部,她与他们有嫌隙,若是自己送上门去,那些人如何饶得了她。
穆砺琛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还是那盏看了一个月的防溅油灯,是自己的马车。
抬眼便看到沈弄璋的柔和的下颌线映入眼帘,头正倚着车厢,似乎睡着了,自己枕在她的腿上——难怪觉得后脑很暖和。
“瀚云兄弟,醒了?”施辰正坐在对面用生涩的穆国话询问,他身旁还坐着两个受伤的族人。
沈弄璋从朦胧之中醒过来,低头看到穆砺琛的目光已经自自己脸上移到对面的施辰身上,且看上去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得微微红着脸,假作不在意似的不话。
不是她愿意当穆砺琛的枕头,而是方烈要照顾启部的伤者,几架马车来回奔波,为了方便,坐在车外赶车,车里没有受伤的除了她就只剩下施辰。施辰乃是启部少主,当然不能让穆砺琛枕,最后就只有自己了。
“嗯,我们这是……”穆砺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询问着。
“向南,去我们部落。”施辰瞥了眼略有些不自在的沈弄璋,立即收回目光,回答穆砺琛的问题。
提到回家,声音里都带着一点点喜悦。
穆砺琛疑惑地皱眉,显然不了解状况。
施辰双手按在双膝上,语气郑重地道:“瀚云兄弟,真心对不住,是我们连累了你们。没想到锡块会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我们来迟了,害你重伤如此!”
穆砺琛缓缓闭眼,道:“与你们无关,他们本也是冲我来的,倒是施辰大哥来得及时,否则……”转而又问,“方烈呢?”
“方先生在驾车。”施辰回答,眼神一暗,又道:“不过兄弟手下那些士兵……”
即便他不,穆砺琛也料得到结果。
昨夜偷袭他们的蛮族人有三十人之多,他们能还手的才十三人,自己更是受了伤,哪里是蛮族人对手。
尤其之后看到又有十一个蛮族人蒙面出现,穆砺琛一眼认出铁贲的身形,更知己方无法突围出去。
好在施辰够仗义,竟带人来援,而沈弄璋更是折返回来接应,自己和方烈这才捡了性命。
穆砺琛了然地微微眨眨眼,又问道:“不知最后蛮族剩下了哪些人?”
“来瀚云兄弟可能不信。”施辰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我们追着的那拨人竟然趁着其他蛮人不备,将他们全部杀了,否则我们也很难胜过他们。”
显然,施辰对这场侥幸的胜利和蛮人的自相残杀都很意外,起来便很亢奋。
穆砺琛点头,解释道:“前面偷袭我们的应该是草市上所有懋合部落各自出的人组成的一队,后面的却全部都是荼芺人。”
罢,又皱了皱眉,有些问题想问,又不想问施辰。
“瀚云兄弟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兄弟就地藏起了你换的盐,并快马赶去北固关,通知穆军来运盐。”施辰仿佛会读心一般,出了穆砺琛最想知道的事情进展。
穆砺琛讪讪一笑,道:“看来施辰大哥已知道了我的身份。”
“方先生既担心你的伤势,又担心盐是否安全,这才道出瀚云兄弟的身份,还请瀚云兄弟勿怪。”施辰连忙为方烈解释。
“而且,方先生懋合部的人恨你入骨,我们恐他们在你返程的路上埋伏,所以先向南,等寻到人家再安顿你养伤……”
即便施辰不,穆砺琛也知道这是方烈所为。本来这一趟他们便有心想离开,只是到达草市后穆砺琛听了沈弄璋的保境安民之言,心中略有犹豫。没想到昨夜遇到袭击,更没有想到方烈就此便决定带着他离开。
罢了,罢了。
穆砺琛沉默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郁结都一起呼出肺腑一般,道:“既然出来了,弟想去施辰大哥的部落看看,可否?”
闻言,沈弄璋眼皮动了动。堂堂北固关将军不想着尽快回关,却要去千里之外、甚至隔了一条启河的启部?
再过一个月大雪便会封路,他是不想会北固关了?
施辰神情一滞,显然也不相信穆砺琛竟会出这样的请求。
但他到底是启部少主,又比穆砺琛年长七岁,有经历有经验,稍加思索便能想到其中的蹊跷。加之他很是喜欢穆砺琛的豪爽,更喜欢沈弄璋的机敏与胆色,于是高兴地答道:“那自然是好呀。这次慕名参加朔北的胡杨林草市,没想到能结识瀚云兄弟这样重诺之人,若是兄弟去我部落中做客,那是我启部的福气。”
转身掀开车门帘,施辰对方烈道:“方兄弟,瀚云兄弟醒了,要直接去启部做客,请方兄弟进来,我来驾车,咱们改道取了锡块,便回启部。”
不等方烈话,穆砺琛却先开口道:“不要去取锡块——咳,咳咳!”
得太急,竟呛得咳嗽起来。
咳嗽震动伤口,又引得穆砺琛出了一头虚汗。
沈弄璋呆呆看着穆砺琛,又偷偷瞟了瞟施辰,有心想帮忙,又担心施辰等人误会,不知该如何应对,就一直愣在那里。
施辰将沈弄璋的手足无措看在眼中,有些暗喜,又赶紧起身去轻拍穆砺琛的手背,安慰道:“瀚云兄弟莫急,慢慢。”
穆砺琛按住伤口,自己调整着呼吸,直到咳嗽停了,才缓缓道:“若我所料不错,此时荼芺部的人已经按着兄长的马蹄印记找到了锡块埋藏处,可能正埋伏在那里等兄长自投罗网,或者早已运走了锡块,让兄长竹篮水一场空。”
“此话怎讲?荼芺部根本不知道锡块在我们手上。”施辰和他身边两个族人均是一脸不解。
穆砺琛看了看沈弄璋,又转过目光看向施辰,道:“荼芺部确实不知咱们联手,但傅柔却是可以猜出咱们之前交换了茶叶的,我们用茶叶换了锡器傅柔也看在眼中。虽然傅柔并不知道提前熔成的锡块装在兄长车中,但荼芺部在废墟中没有找到锡块,只要与傅柔一,她立即便会猜出锡块在兄长车中。”
他刚刚醒来便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些不继,微微喘息起来,却还是将最后一段话出来:“傅柔能悄无声息地瞒住我们与懋合部接触,可见她心思缜密。昨夜兄长带了所有族人快马支援,她必然会猜到兄长已将锡块埋在某处,也自然会去设伏或取走锡块。”
直到穆砺琛完,沈弄璋也才憬悟:穆砺琛铁贲铁衡不会为难傅柔,便是因为只有傅柔知道锡块的下落。荼芺部急需这些锡块,傅柔立了大功,如何还会为难她。
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施辰可是暗地与穆砺琛做了交易却始终佯作陌生的聪慧机敏之人,当然深信不疑,更赞叹道:“瀚云兄弟能完全窥测荼芺部和傅柔姑娘的动向,了不起。”
穆砺琛苦笑道:“弟没有料到傅柔竟恨我如此,险些死在她手上,更害得兄长失了锡块,哪里了不起。”
顿了顿,又歉然道:“不知大哥可留了族人看守车马和锡块,我担心他们的安全。”
“无妨。我昨夜已嘱咐族人,一旦遇险且不敌,立即保命撤退!其余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人没事就好。”
施辰完全不在意锡块,却对傅柔的所作所为有些介怀,不由感叹道:“没想到傅柔姑娘竟是懋合部的奸细,哎,可惜。”
傅治乃是穆国栋梁武将,傅柔伴其父死守宏穆关,怎可能是奸细!
沈弄璋很想为傅柔辩解,但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抿紧了嘴唇没有话。
傅治恪尽职守却无端被杀,傅柔对穆家的复仇之心不会死,既然已走出这一步,是不是奸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穆家人面前争辩她的忠奸。大是大非,今后报了血仇,自然有人论辩。
正在分心想着,便感觉大腿上那个沉重的头颅动了动,穆砺琛已坦荡又无奈地道:“大哥误会了,傅柔并不是懋合部的奸细,只是眼下她最好的落脚点是荼芺部罢了。”
作者有话要:
方烈:这亲疏差别也太大了。有人有水喝,轮到我就只能吃雪沫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