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疑心
连董心卿的最新消息也没有问,沈弄璋已经被门外的士兵带着,去后营休息。
虽然有满腹的疑问,沈弄璋到底还是按捺住情绪,跟着士兵去了自己的房间——去年穆砺琛所住的那个房间。
接下来一连三日,沈弄璋再没有见过方是时。
因为她与穆砺琛有约,不能在宏穆关耽搁太久,于是晚上拉住来送饭的士兵,温声询问:“方将军这几日似是有些忙?”
那士兵连连点头,略有些兴奋地答道:“荼芺部传来消息,会配合邛州的义军继续起义。方将军正在大帐之中排兵布阵,制定行军计划,已然顾不上其他事。”
没想到荼芺部竟然这么快就可以分兵来支援邛州,沈弄璋在突然的震撼激动之外,竟有些恍惚,不敢置信。
花了好久的功夫才在房间中平复了心情,沈弄璋突然想到穆砺琛走的是关外的路,若是荼芺部和方是时都调动了军队,他岂不是正与军队撞上!
这一惊非同可,哪里还坐得住,恨不能现在就出关,马上找到穆砺琛,将他带离险地。
在屋中转了几圈,沈弄璋逐渐冷静下来,定主意,明日便与方是时辞行。既然他们已经动手,茶叶便无需交换,但启部的桐油必须在战火波及其他州县前运回去。她必须要提前与穆砺琛汇合,带他远离这片战场!
心事满满,已无睡意。
沈弄璋和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包裹,只盼着天色快一点亮起来。
忽然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叱咤声,离得太远,只能勉强听到有人低喝:
“……行刺……将军……”
“抓住……奸……偷……布防图……”
“……后营……”
“保……家眷……”
……
声音越来越近,果然是向这边来了。
翻身而起,沈弄璋拨亮油灯,将挡窗口的兽皮揭开一点点,向窗外望去。
漆黑的夜色里,奔跑的脚步声和围堵的招呼声杂乱在一起,让人莫名紧张。
忽然,一个高大的黑影自眼前跑过,沈弄璋心头猛地一跳!
这身形,好像穆砺琛!
难道他在关外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潜进关内来刺杀方是时,偷取布防图?
将兽皮掀开更大一些,沈弄璋探头出去,看到那黑影径直向西而去——那面没有路!
转回头,凝神细听追兵的声音,还没有找到这里。
沈弄璋紧绷起全身,依然止不住颤抖和紧张!
会认错人吗?
应该不会。
宏穆关防守如此严密,一般人无法潜入进来,只有穆砺琛那样的身手……
一边思考着,沈弄璋一边靠近门边,将门栓轻轻取了下来。
无声地开房门,正迎上那黑影因无路可走而折返回来,两人突兀地发现了彼此。
对方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与穆砺琛的身形几无二致!
“你……”
沈弄璋刚了一个字,东面已经传来追兵的声音,那人一闪身,竟挤过沈弄璋,进了她的房间,扯下蒙面的黑巾,一口吹熄了油灯!
微弱的灯光乍起乍灭,一瞬间,沈弄璋脑海里闪过一丝异样,似乎有哪里不对!
僵立在门口,沈弄璋只是转身面向那个黑影,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那黑影见她始终不动,而追捕的人却越来越近,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道:“关门。”
沈弄璋身体有些僵硬,但思绪却清明起来,低低地应了一个“哦”字,脚下跨出门槛,站到门外瞬间伸手将门关上,转头对追来的士兵大喊:“快来,人在这里!”
她一出声,士兵们立即有了方向,循声而来。
屋中的人完全没有料到沈弄璋会如此出其不意,竟有些仓皇。愣了一瞬,才扑到门口,用力拉开门扇,急匆匆撇下一句“你疯了,是我”后,夺门而出!
“别跑!”沈弄璋置若罔闻般闪身避开,随后又站在门口大喊:“快来人,他要逃走!”
黑幢幢的追兵终于到了。
那黑衣人冲出去一箭地远便被堵住,立时转身向回跑!
沈弄璋已经从屋中取了门栓当武器,跃跃欲试般拦住黑衣人的去路。
无路可退的黑衣人忽然发了狠,足下发力,向着沈弄璋便扑了过去!
沈弄璋身形一矮,自他臂下钻出,向前一个翻滚拉开距离,再一转身,手中的门栓掷出,直击对方背心。
那黑衣人功夫不低,一弯腰避过门栓,脚下一顿,立时止住身形,转身又向沈弄璋扑来。
沈弄璋却已经不再与他纠缠,撒腿向追兵人群跑去。
这里是宏穆关,自有士兵会抓捕奸细,她既是女子又是客人,更不一定是奸细的对手,无需强出头。
面对没有可逃生的路线,饶是黑衣人再厉害,也抵不过围上去的士兵,没一会儿工夫,便被生擒。
揭开蒙面的黑巾,火把之下看得清楚,这人身材与穆砺琛确实相似,但长相却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沈弄璋拨亮了油灯后才去开门,微弱的光亮照亮了黑衣人的眉眼,沈弄璋绝不会发现此人在假冒穆砺琛。
眼前一切看似紧张激烈,但沈弄璋已然明了,是方是时对自己设计的一个局,只为试探自己是否与穆砺琛是一条心。
看来,方是时已经联系上了傅柔或者葛静敷,知道了穆瀚云就是穆砺琛这个秘密。
沈弄璋心里波涛汹涌,脸上却波澜不惊,与一众人一起去了方是时的大帐。
“多谢沈当家仗义出手,才使得我们关中的秘密没有泄露出去。”方是时看着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羊皮图纸,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对沈弄璋感激道。
“还好今夜听到士兵起义在即,人比较兴奋,没有睡沉,否则,倒是真让这人得手了。”沈弄璋微微淡笑。
她不“逃走”,却“得手”,自有其深意。但方是时却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命人将黑衣人押进牢中,即刻审问。
“既然傅姐姐那边传来消息,想来茶叶暂时可不用交换,我这里便与方将军先告辞。”沈弄璋就势道。
“哪个蠢货胡的!”方是时闻言,转身对着帐内一众人等呵斥道,“荼芺部只是让我们备战,提出计划与他们商议,怎么变成‘起义在即’了?!”
一干人等噤若寒蝉,都低着头不话。
既然知道方是时是在试探自己,这起义的消息必然也不是真的,沈弄璋如此,不过是反试探方是时罢了。
冷眼看了看帐中沉默的所有人,沈弄璋温声圆场道:“方将军息怒,许是我太想报仇,所以听岔了,是女子的错,请不要责怪这些一心保护百姓的兄弟们。”
有了台阶,方是时立刻便下来,道:“今夜且饶过你等,来日战场上杀敌,你们要对得起沈当家对你们的厚望!”
一场行刺盗窃之事,就此告一段落。
沈弄璋回想一下都是一身冷汗,若是她当时叫出穆砺琛的名字,不论自己复仇的真心和立场多么坚定,方是时都不会再相信自己,这里,也必然就是自己的死地!
方是时已然怀疑自己,又一再不肯告知董心卿的下落,沈弄璋对方是时也起了戒心,不再多留是非之地。
天亮后,压制着心烦意乱,沈弄璋离开宏穆关——方是时同意了她的计划,来年再收茶叶。
在祥河边租了一条船,沈弄璋向东北,直取陵州,她与穆砺琛相约,在陵州举县汇合。
十一月十六,祥河的尽头,也是邛州与陵州的边界,沈弄璋上岸。
这一段边界因为祥河水运的开通,已有了些生气,不少船主人都住在岸边,闲时鱼,有生意上门,便帮人运货到邛州,或者去启河。
沈弄璋问明了去举县的道路,即刻赶路。
晚上,沈弄璋赶到一个山脚下的村子,就在这里借宿。
从宏穆关出来,沈弄璋心情也有郁郁寡欢,方是时对她的不信任让她有了些危机感,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平富县的乡亲们,害怕方是时会对他们不利。
然而,越是担心他们,越不能让乡亲们离开平富县,以免让方是时误会她有异心。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几日,日思夜想却没有好的办法解决,令她越发疲惫。
连日身心的疲劳积累下来,迷迷糊糊地,沈弄璋昏睡过去。
睡梦中,忽然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落到门口,“吱呀”一声,破木门被人推开,沈弄璋听着那脚步声,似乎带着外湖岸边的花果香味,是穆砺琛的味道。
自己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束艾草,想着那一晚,沈弄璋羞赧一笑,便又开始编起草环来。
然而,这草环却突然冒起了烟,熏呛得沈弄璋咳了起来。
穆砺琛忽然到了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大声喊着:“璋儿!醒醒!璋儿!璋儿!”
声音越来越焦急,沈弄璋突然心头一跳,睁开眼来!
哪里是梦,穆砺琛的声音就在自己身边,正在用力推自己肩膀的手也必然是他的。而这漆黑的房间里,在穆砺琛身前,刀剑铿鸣之声不绝于耳,火花乱溅,他在与人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