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兄弟(上)
彭飞见状,一边对着船上的士兵大喊“保护将军”,一边跨步到余承山身前,抽出腰刀格挡偷袭者。
“锵”的一声,刀刃互斫,落在刀刃上的水滴纷纷弹落。
五十一岁的彭飞虽仍彪壮,但对手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壮年,到底有些吃亏,微微一退,被余承山的大手抵住后背,这才站稳。
“来者何人?”六十六岁的余承山却老当益壮,更为了乱对方攻击的节奏,所以故意发问。
“奉段将军命,要尔等性命之人!”来人沉声答道,脚下不停,一步踏上,挥刀再次砍向彭飞。
段横身边竟有如此身手之人,令彭飞十分意外。
他们决想不到,眼前人乃是穆国执政太子穆砺璁。
有余承山在身后,彭飞无法后退,也不能后退,连忙也举刀再相迎。
余承山侧开一步,竟也拔刀砍向对方,两人对付一个。
再一交手的功夫,他们身后的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将穆砺璁团团围住。
正多人围攻一人,忽然激动人心的鼓声停了,最上层的人清晰听到下层士兵大喊:“注意!注意!拍竿要倒了!都去右弦避让!”
彭飞这才想起来,偷袭者上船的时候砍断了绞绳。
瞥眼一看,拍竿果然已经倾斜过半,有重石坠着,下降之势越来越快,而在拍竿倒下的方向,已经没有可攻击的对象。
船体忽然向左弦方向一偏,正激斗的余承山等人立时脚步踉跄地滑向左侧。
穆砺璁似乎早有准备,身体反向倾斜一冲,抡刀便砍。正无法控制倾滑的侍卫和彭飞被他刀锋扫过,竟全部挂彩,其中两人被连环砍中左右侧脖颈,已然生存无望。
彭飞右上臂内侧没有护膊保护的位置,被刀刃划开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顿时鲜血长流。
彭飞到底是经历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受伤不仅刺激了他的好胜心,更是损了他在余承山侍卫面前的颜面,怎会甘心。立刻便努力稳住身形,想要反击。
“咔嚓”一声,拍竿彻底落空,巨大的坠落惯性力道将固定拍竿底部的船板挑碎,船身受到巨大力量的影响,继续向左/倾斜。
彭飞勉力还击的一刀被穆砺璁堪堪避过,落空了。
眼中刚闪过失落,眼前血花一溅,穆砺璁的右肩头忽然渗出大量鲜血!
那是在穆砺璁身后的余承山趁机砍出的一刀。他曾为都城禁卫将军,下手既快又准更恨,这一刀深可见骨!
为了行动方便,穆砺璁并没有穿沉重的铁甲,皮甲防不住锋利的刀刃,自身陷入危险的几率大增。
此时穆砺璁吃了刀势力道,更吃痛,身体微抖,暗忖: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和另外的士兵,果然有些勉强。
脚下踉跄一下,正好避开彭飞的再次攻击,身体随着船身的晃动再次调整重心和平衡,转身便向余承山砍去。
船身正在恢复平衡之中,左弦已缓缓升起。穆砺璁正攻击站在他右手的余承山,重心极稳,眼看着余承山即将不敌,这年过花甲的老将军竟然双手握刀,硬接了穆砺璁一刀。
身体虽然被震退,却抵消了向右弦倾倒的势头。
老狐狸!穆砺璁心中暗骂一句,欺身再上,誓要杀死这个眉毛胡子皆染白霜的将军!
虽然没有见过余承山,但穆砺璁已经从眼前这对手的外貌上判断出此精神矍铄的老人必是余承山。
听闻他余家在聿国开始失宠,启河帮又与他余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急于在郑奇声面前表忠心保地位,所以这一次偷袭穆国铁甲军的将军,一定是他!
杀了他,对于震慑聿国更有好处。
心中主意已定,穆砺璁攻势更加迅捷。
周围适应了船身翻转的侍卫们哪里还会让他得逞,马上调整阵型,再次将他围住!
余承山本身功夫就不低,再加上还有十几个侍卫帮手,穆砺璁再勇悍,也无法短时间内突破他们的包围专攻余承山。甚至,他自己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起来。
明知不可为却偏为之,是穆砺璁自二十岁起便一直存在心底的执念。这一次独自冲上聿国主将楼船,也是这股执念在支撑他。
穆国已经受到叛军和蛮族的大半包围,一旦桐河被聿国撕开,穆国东南西三面将全是敌人,向北是茫茫雪原,退无可退!
所以,他必须将聿国贪婪的脚步阻在这里,决不能让他们踏入穆国境内半个脚趾!
身体有些冷,冷汗岑岑而下,右肩动一动都钻心的疼。
他不能倒下,还有机会,必须坚持——穆砺璁不停暗暗地提醒自己。
反手劈到一个侍卫,余承山的刀锋又落在他左臂上。好在他这次躲避的快,只是划出一条血痕。
飞落错步到他身后,看准时机便砍了他后背一刀,濡湿的衣衫裂成两半,露出长长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
雨势不知何时变了,穆砺璁后背身血淋淋一片,兀自不露半点疲相和惧意,又寻到空门,给了余承山一刀。
这一刀劈在余承山胸前,虽然有铠甲防御,但穆砺璁手上力道极大,加之余承山的身体激战这么长时间已然疲惫,因此受到的冲击不。突然眼前一阵发黑,竟摇摇欲倒。
一个侍卫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趁势便退出了战团。
只是刚退出战团,眼睛还在昏花,便看到旁边的楼船拍竿上有个黑影,紧接着便听到了那船上传来呼喝声:“放绞绳,不要拉上来!”
显然,在这边激战时,别处的战斗也正激烈进行着。穆国有人利用拍竿登上聿国楼船一次,便有第二次。
聿国士兵已经总结了经验,而且,摇绞绳辘轳的士兵反应十分迅速,立即松手,让半拉起的拍竿再次落下。旁边的弓箭手则不遗余力地射击,要将来人射杀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之中!
那人反应也快,原本抱着拍竿,见拍竿放横,忽然翻身站立在拍竿之上,左手又拔出一把腰刀来,双手抡刀拨箭雨,脚下更是不停,竟在瞬间便顺着拍竿跑到了楼船之上。
距离突然缩短,弓箭已无效力。那人脚底一沾甲板,身体迅速旋转起来,两柄腰刀宛如一个锋利的风车,将尝试靠近他的人全部割伤,而他已经快速旋到了另一侧的船舷旁,顺着惯性一刀劈在这边的拍竿绞绳上!
绞绳一断,引来聿国士兵又一阵惊叫!
同时,桐河西岸上传来穆国战鼓的铿锵声响!
隆隆的,惊天动地。
即便穆砺璁没有看到发生何事,但听到旁边楼船的鼓声戛然而止,而惊叫声随之而起,他便知道,是曲燃得手了。
这是段横发起进攻的信号,在他与曲燃顺利砍断敌船的拍竿后!
曲燃比他身手好,想来能牵制住那条楼船,给穆国船队争取机会。
还好自己没有暴露身份,否则如此狼狈,没有灭聿国的士气,反而灭了自己士兵的士气!
只分心的瞬间,后背又挨了一刀。
这一次穆砺璁没有抗住,身体不由自主向前一扑,差点撞上彭飞捅来的刀锋。
仓促间抬手用刀锋一撞彭飞的刀刃,脚下用力,勉强让自己的身体一旋,擦着彭飞的刀尖避开了这开膛破肚的一刀。
眼睛有些花,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但他还得坚持,坚持到自己的战船翻聿国这三条战船为止。
二层突然传来吼声:“拦住他!不要让他上三层!”
叮叮咣咣的兵器互斫声,嘶喊声,哀嚎声,响成一片,越来越接近三层!
透过围在身周的人影,穆砺璁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窜上三层。
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从水里爬上来的。
与五年前那次猝然的见面和严肃的针锋相对不同,现在的他跳来跳去像猴子一样灵活,将追击他的聿国士兵甩在身后。
不止!
地面上,船板上,还有方才穆国士兵射过来的箭矢,他一路跑,一路用手拔出箭矢反掷聿国的追兵。
脚下也不闲着,踩着箭杆一辗,那箭矢便如装在地面的弩/弓上一样,贴着地面射出去,钉进追兵的脚腕或者腿上。
由于贴着地面,几乎难以留意,所以防不胜防,闷哼声跟着他身后不停地响!
呵,果然本性难移。快二十九的人了,竟然还和时候一样顽劣!
穆砺璁咬了咬牙,腹诽。
所以他始终不喜欢他,不能接受他轻浮跳脱的为人处世的态度。
彭飞的刀落到了眼前,穆砺璁勉强侧滑出一步避开,一个余承山的侍卫已在等他自己撞上刀尖。
“叮”的一声,一支箭矢疾射而来,竟将那侍卫的刀身撞歪,让自己又一次避过凶险。
再也没有精力分心,穆砺璁不得不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的敌人。
忽然觉得一股压力袭来,转瞬间压力又突然撤去——是那个顽劣的猴子带着一身杀气冲进了自己的战团,又将自己的对手都接了过去!
与敌人甫一交手,便听到“咔”一声脆响,一个聿国侍卫的右臂被他齐根斩下。实在过于猝然,那侍卫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臂已经失去,惊惧得大叫起来!
彭飞心头一抖,寒意顺着脊背窜上后脑,旋即扩散全身。
穆国的铁甲军是怎么回事?新来的这个显然比之前的那个还厉害,段横竟然有这样狡猾的安排,用专门的高手来扰乱自己这边楼船的攻击和指挥。
胆寒之际,转头扫一眼楼船,追上来的不过二十多人,剩下几百人呢?
“别看啦,除了三层,这船上没活人了!”穆砺琛一边劈砍周围的敌人,一边调侃面露紧张的彭飞,随即又补充一句:“你们主将已经转移到另外的楼船,准备偷偷撤退了。”
彭飞知道穆砺琛的是真的,余承山撤退时,他看到了。余承山年纪太大,又是太傅,自然可以退。
虽然他很怕,也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不能退!
他是启河帮的大当家,这里所有兄弟均以他马首是瞻,一旦他退了,很可能引起溃败。
“你们是段横的秘密死士?”彭飞试图用余承山用过的招数,以对话乱他们的攻势。
穆砺璁抿着嘴唇,阴沉着脸继续砍杀,一来不上当,二来不想输给穆砺琛。
“哎呀,不赖嘛!”穆砺琛却得意地挑了挑眉,“耽误老子回家与娘子孩子团聚,让老子来教你们怎么做人——!”
“哎呦”,惊讶地叫了一声,穆砺琛堪堪躲开一个侍卫对他左半身的偷袭,却是向着那侍卫靠近一大步,然后霍然伸出左手便扼住那人咽喉,再用力一捏,脆弱的喉骨折断声几不可闻,却又仿佛震耳欲聋,周遭的侍卫们都被震慑到了。
不是他们怕死,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对手,身体生出本能的震惊避让反应。但他们到底都是训练有素的余承山的侍卫,马上便重新调整心态,与后面追捕穆砺琛的士兵一起,继续心无旁骛地围杀这两个棘手的敌人。
穆砺璁之前一人应付那么多高手,又受了伤,已经疲累,若不是有重担在肩,又有穆砺琛在一旁刺激他,怕是已经坚持不住。
他强行咬牙支撑的勉强之态被所有人看穿,聿国士兵视他为突破口,对他展开密集的攻击,反倒尽力躲开穆砺琛的锋芒。
这让穆砺璁觉得自己被轻视、被冒犯,怒气化作激进的动力,反倒越发疯狂起来。
穆砺琛看出这些聿国士兵的策略,一边留意穆砺璁的安危,一边不着痕迹地挡在他后背前,将想要偷袭他的士兵全部杀掉!
彭飞体力消耗巨大,退到战团最外面,转头看向最后一条完好的楼船,才发现那楼船上也已经乱成一团,穆国士兵不知何时摸到船上去,正在与聿国士兵厮杀。
己方的鼓声已经完全停了,现在充斥在耳边的全部都是穆国的战鼓声,声声催人血脉贲张。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只听身旁一人喊道:“彭老大心!”
一股大力将他推开的同时,温热的鲜血泼溅他一脸!
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若不是眼前这个身体几乎被看成两半的士兵救了他,现在被劈成两半的就是自己。
原来他就是彭飞——穆砺琛看着堪堪避开自己刀锋的老者,暗忖。
杀了他,启河帮也会乱一阵。
主意既定,忽地后退一步重新挤到穆砺璁身边,不由分便拉住他左肩,将他强行扯出聿国士兵的围攻之中,再一用力,将他推出战团,道:“把那个最老的杀掉。”
他推动的力量极大,穆砺璁拼命舞动刀锋,“叮叮当当”地勉强避开周围的聿国士兵砍过来的刀刃,果然落到了彭飞面前。
彼时彭飞刚听到“把那个最老的杀掉”,穆砺璁便到了眼前,只来得及抬刀格挡,忽地手腕一沉,穆砺璁的刀刃已重重地斫在他的刀刃上,且迅速压住他的力道,刀尖几乎划到鼻尖!
不能输给穆砺琛的执念让穆砺璁全身涌出一股热力,趁身后聿国士兵未攻上来的空隙,左右手同时握住刀柄,突然撤力转身,避开身后的攻击同时,身体旋转一周,一刀劈到彭飞左侧。
彭飞只觉左臂一轻,左肋一凉,半截胳膊已经落到甲板上,而自己的左肋之中,已经完完全全切进了一柄刀身!
“彭老大!”
聿国士兵惊叫不止!
金鸣之声自聿国第三条楼船上传来,从原本占尽上风到现在落到下风的聿国战船开始后退,集结,捞出落水的受伤同伴,快速返回桐河东岸。
穆砺琛砍杀了最后一个聿国侍卫,一个箭步窜到摇摇欲坠的穆砺璁身边,伸臂扶住他腰身,低声道:“挺住!”
“走开!”穆砺璁羞愤,不肯接受他的帮助,低声怒斥。
穆砺琛果然听话地松开手后退一步,任凭穆砺璁晃了两晃,最终用刀尖抵住甲板,将身体勉强支撑住,才缓缓地挤兑道:“下次要我走开提前,至少我到了这一层时就出声,免得浪费我体力。”
“你自己愿意过来,与我何干!”
穆砺琛哼笑一声,再一次迈步凑到穆砺璁身边,顽劣地道:“这么我愿意怎么对你,也与你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