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暗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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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穆砺琛和沈弄璋入水那一刻,船边水面上浮起两个脑袋,穆建铮和穆建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娘!”

    穆砺琛与沈弄璋没想到他们兄弟俩竟然还守在船边,心惊之余连忙向他们游过去!

    头顶石块不停坠落,砸在船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砸在水中激起丈高的水浪。

    无数水点夹着碎石子和木屑溅进水中,崩落在头脸之上!

    早有船夫护着两兄弟潜进水里,迎上沈弄璋和穆砺琛。

    穆家这三个孩子,是从泡在外湖里长大的,各个都跟鱼一样。

    两人一个护着一个儿子,全力将他们带离危险水域。

    最终,客船被乱石砸得七零八碎,残骸漂浮在水面上,看上去很是凄凉。

    好在穆砺琛和沈弄璋拖延了一段时间,让船上诸人都游离了一点距离,躲开了落石的攻击。

    他夫妻二人也护着穆建铮和穆建镐,很快便追上了正继续向西潜游的一众人等。

    游了一段,勉强还能看到船只残骸,穆砺琛招呼大家上岸。

    所谓岸,也不过就是贴着陡峭山壁的一点倾斜的山石,不平整,无法长时间驻足。

    眼前除了水没有路,八月份的山边本就阴冷,更不要众人都自冰凉的丰水河里游出来,身上衣服尽湿。

    沈弄璋迅速拧干穆建敏的衣服,见穆建铮先让父亲拧弟弟的衣服,自己正拧着自己的衣服,连忙将他也拉过来搂在怀里,一边为他拧净衣服上的水,一边严肃地问两个儿子:“为什么不听爹的话,不是让你们先离开么?”

    “如果没人出声,山上偷袭的那些人一定会知道我们提前察觉,也许还会派船来追我们。”穆建铮声解释道。

    见母亲脸色不善,穆建镐立即转移沈弄璋的注意力,问道:“爹,娘,什么人暗算我们?”

    穆砺琛拧干了穆建镐的衣服,又去拧沈弄璋衣服的水,答道:“见不得咱们好的人呗。”

    着,与沈弄璋交换了一个眼神。

    “铮儿,镐儿,你们两兄弟都很细心,事情考虑得周到,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为。这种居高临下的攻击,杀伤力极大,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只能尽力躲避。即便你们不留在船边迷惑敌人,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很可能马上就会赶过来搜寻船只和人。”沈弄璋柔声道。

    “你们娘得对,都听清楚了。”穆砺琛讨好似地补了一句,冲着三个儿女使眼色,又伸手继续拧沈弄璋的衣服。

    “娘,我们受教了,你别生气。”穆建铮见风使舵,马上认错。

    “娘,我们错了。”穆建镐赶紧低头,恨不能将脑门贴到胸前以示虔诚。

    “娘,别生气。”穆建敏和穆建铮一起挤在沈弄璋怀里,用手扯着沈弄璋的衣襟,为她拧去衣服上的水分。

    沈弄璋方才确实有些生气穆建铮和穆建镐的鲁莽,但看他们兄妹三人如此同气连枝,互相照应,那点气早就消了。

    “娘不是生气,只是担心你们。拢了拢穆建铮的头发,双臂用力抱紧儿子和女儿,用脸颊贴了贴他和穆建敏的脸颊和额头,沈弄璋温声道。

    穆建铮确实很冷,只是他是哥哥,所以不愿在弟弟妹妹面前显露出脆弱来,便咬牙撑着。

    靠着沈弄璋片刻便感觉到沈弄璋的体温,身体一暖,不由得了一个寒颤。

    “冷了?”沈弄璋用手掌搓着穆建铮的后背和胳膊,问道。

    穆建铮摇摇头。

    “在爹娘和弟弟妹妹面前不用硬撑,我们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和照顾。”沈弄璋越发用力抱紧穆建铮,道。

    “大哥,我给你捂捂。”穆建敏伸出两只手抓住穆建铮的手掌,心翼翼地将他的两只手对叠,再将他的两只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

    穆建铮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因为铁奴的态度而十分敏感,忍到现在,似是即将到达界限,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和妹妹手心里的温度,鼻子竟忍不住发酸,眼眶微湿。

    早已主动挤进穆砺琛怀里汲取温暖的穆建镐见状,立即道:“妹,咱俩个子,跟爹在一起,让娘抱着大哥,这样大家都暖和。”

    穆砺琛与沈弄璋相视一笑,沈弄璋正要将穆建敏放开,穆砺琛突然脸色一变,轻轻将穆建镐推给沈弄璋,道:“那些人似乎下来了,我过去看看。”

    穆砺琛选择的这处落脚点比被偷袭之处突出,对被偷袭之处一览无余。此时见一些人抬着竹排从山缝里走出来,似是马上要下水检查船只。

    “爹,我和你一起去。”穆建铮挣脱出沈弄璋的怀抱,紧绷着身体道。

    “水太凉,你吃不消。”穆砺琛不错眼地盯着不远处那十几个人,又道,“别想太多,事情不一定是你猜想的那样。”

    越是解释,越是令穆建铮怀疑。

    是,穆建铮怀疑,这些人是铁奴派来的,杀他!

    齐眉跟他过,傅柔已经在重臣面前挑明了他的身份,各个重臣也承认了他的身份。

    剩下的她没,穆建铮已经猜出,那些重臣应该不同意自己回王宫,而铁奴没有表态。

    穆建铮并不想回王宫,但他在乎他生父对他的态度,甚至怀疑铁奴不认他是为了约束傅柔。

    齐眉曾委婉地跟他提过,朔北人生性凶残,缺乏忠义,他们若不肯改掉他们的习性,对北国百姓来便是痛苦和灾难。

    但要这些人改掉习性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可能需要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时间,如果太子是从就在北国长大的穆建铮的话,对待事情的看法和解决事情的方法都不会偏向朔北人,这样才能让北国百姓解脱。

    穆建铮明白,这些话是傅柔叫齐眉对自己的。后宫之中向来母凭子贵,即便傅柔是王后,但她的儿子——自己——不在宫中,便无法真正有安全感。

    区区一个安州都尉也敢围杀傅柔,可见朔北的蛮人对傅柔的忌惮和憎恶,穆建铮因此更怀疑是铁奴纵容蛮人看不起傅柔,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傅柔想接自己回王宫稳固自己的地位。

    蛮人或铁奴惧怕傅柔的能力,不愿让她过多接触权力。

    也许,在蛮人看来,杀掉自己,彻底毁掉傅柔的子嗣,等到立了太子、太子长大,傅柔的权力便被一点点剥夺了。

    此时见穆砺琛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穆建铮皱了皱眉头,仍旧坚持道:“爹,还是我和你去,有什么变故,我可以回来报信。”

    “大当家,我们去就好了,大公子无需再下水。”一旁的船伙计主动道。

    “还是我去。”沈弄璋突然道,“这里我水性最好,过去将他们引过来,瀚云还能抢他们的竹排,顺道捉活口。”

    “水凉……”穆砺琛本就是这样的算,但又担心凉水会伤沈弄璋的身体。

    沈弄璋对他嫣然一笑,道:“游一游反倒暖和。”

    话音一落,人已缓缓进入水中,水面只慢悠悠荡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沈弄璋的身影已然不见。

    “我也去!”穆建铮不听劝阻,趁穆砺琛分神看着沈弄璋之际,倏地滑进水里,紧追沈弄璋而去。

    夜色沉沉,看不出去多远。

    两架竹排漂在水面上,十几个人绕着客船残骸用竹篙翻弄着破碎的各种木板,检查是否有尸体漂浮。

    “怎么会一条尸体都没有。”

    “我听到有孩子的喊声,大人可能逃走,孩子总不会也逃走了。”

    “不会被石头砸中,沉到河底了吧。”

    “哪有那么巧。”

    “如果找不到尸体怎么办?对方不看到尸体,不会付钱的。”

    “如果找不到尸体,他们就还在这河两岸附近。想要上山,只有这里一条路,其他都是绝壁,守住这里,再向两边寻找即可。”

    “是不是要多找些人来。那里有瀚船帮的当家人,启河帮都栽在他手里,应该很难对付。”

    “他们泡在水里这么久,夜里又这么凉,身体一定支撑不住。什么船帮当家都冻成落汤鸡了,找到他们杀了便可以交差了。”

    “哈哈,也是!倒是很想看瀚船帮当家人的狼狈模样。”

    哈哈的笑声不断,显然这些人已沉浸在“杀掉”瀚船帮当家人的喜悦和骄傲之中。

    “咕嘟”一声,竹排边冒出一个气泡,但大笑着翻找尸体的人们并没有发现。

    突然,沈弄璋和穆建铮自水里窜出来,手中的刀剑在夜间划出两道带着水花的银线,划向竹排上的所有在攻击范围内的人腿!

    猝不及防的偷袭引起惊叫声连连,有人捂着腿尖叫,有人大喊:

    “在水里!他们还在水里!”

    “好像一大一,只有两个人!”

    “追!”

    在沈弄璋和穆建铮不再潜游,而是疾速游离时,后面竹排上的人也迅速调换位置,替换下伤者,快速划动木桨追击前面时隐时现的两个人影。

    穆建铮人虽,却极好强,拼命甩动手臂向前游,努力不落在沈弄璋身后。

    沈弄璋特意放慢了速度与穆建铮平齐,给他减轻压力,同时警惕地看着与后面的竹排的距离。

    眼看着竹排即将追上来,沈弄璋拉住穆建铮的衣摆,悄声道:“准备,潜下去。”

    穆建铮闻言立即猛吸一大口气,跟着沈弄璋安静地沉进水里,避开竹排的航线,向靠着穆砺琛等人落脚的一边山壁游去。

    穆砺琛侧耳听到水声大响,对穆建镐和穆建敏使了个眼色,两个孩子马上跳着脚大喊道:“娘,大哥,快点游,他们在后面!”

    “娘,找到爹他们了么?”穆建镐问。

    “娘,我怕!你跟大哥快点游!”穆建敏不甘落后,呜咽着哭了起来。

    就在两人卖力哭喊之中,竹排靠了过来。

    “娘!娘!大哥!”

    穆建镐和穆建敏看着陌生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瑟缩地抱在一起,呼救声却大得几乎震耳欲聋。

    就在竹排停靠在岸边的那一刻,竹排上的人才发现两个孩子脚边的“石块”根本不是石块,而是一个个一动不动的人蜷缩在那里!

    想跑已来不及。

    除了那些“石块”冲上了竹排,水中水花翻涌,也有人影翻出水面,爬上竹排。

    竹排上的人见到这么多人上了竹排,竟然毫不畏惧,举刀迎战。

    这些人身手极好,瀚船帮的兄弟竟不是他们的对手!

    好在有穆砺琛这样无可匹敌的强大战力在,竹排上的十几个人到底还是被杀了四个。

    见自己的弟兄竟被轻易杀掉,剩余十二人越发拼命围攻穆砺琛。然而,有瀚船帮的兄弟和穆砺琛配合,到底将这些人全部活捉,用腰带将他们的手脚绑了个结实。

    接回沈弄璋和穆建铮,众人从狭窄的石坡转移到平整的竹排上,终于可以放松地歇歇脚。

    “你就是穆瀚云吧?”为首之人年纪约二十八九岁,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梗着脖子看向穆砺琛,问道。

    “认识我?”穆砺琛挑眉。

    “不认识。”青年干脆地回答,“只听过,果然厉害。”

    不认识,却来偷袭,是假话还是被人指使?

    带着疑问,穆砺琛问道:“为什么要偷袭我们?”

    “有人要买你们的命。”青年坦然地答道。

    “什么人?”

    “这怎么可能让我们知道。”青年面现难色。

    “杀我们的原因呢?”

    “你们挡了他们的路,害他们损失了很多。”

    穆砺琛和沈弄璋同时挑眉。

    生意上他们向来与人为善,和气生财,并没有结什么仇家——即便现在聿国已经有人知道了纸张的做法,继而涌出其他的商家,但沈弄璋已经解决了纸张定价问题,不使他们为了抢夺生意而恶意降价。

    思来想去,唯一一个仇家,应该是虽然没有怎么交道,却慷了他家之慨的麻万缕!

    穆建铮皱眉,自己猜错了么?不是铁奴或朔北人,而是麻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