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何处梦还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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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时候的大雪过后,将军府房屋花园绵延十里,银装素裹,就是以沈若光的脚力还是穿梭了好一会儿,才靠近了将军府沈清爵住的主院。

    奔跑跳跃地有些累了,他便落地疾走,纵然如此,轻功高卓的他移动也非常快,沈清爵命她跟着谢冰媛暗中守护,现在谢冰媛直接住到了将军,在沈清爵眼皮子底下,几乎没有人敢来这位身兼藩王与将军的女人身边动土,所以他的任务也就变成了出去替沈清爵办一些见不得的事。

    经过明显是下人的院落,他放缓了步子,有些悠闲地走着,雪后空气清新冷冽,又动了这么久,他的呼吸便急促悠长了一些。

    忽然,他从空气之中寻到一股独特的清香。沈若光身躯一震,身影一闪而过直到门前,雪地立马变得空无一人,他轻轻推了推门缝,发现里面只睡着一个美丽虚弱的少年。

    沈若光把门恢复如常,平时淡漠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什么?!”沈清爵腾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有梦还秦的消息了?!”

    沈若光低头回答:“是的,就在将军府内,池冬夏的房间周围,也有可能附近的人带去或者散播的。”

    沈清爵捏紧了手指,徒然皱着眉头,如芒在背:“把主院里八个方位的护卫都调到她房周围去,要快!”

    沈若光愣了愣,还是了是。

    “先不要草惊蛇,让十灵去查一查,这些天有什么人去过池冬夏的住处周围。”

    “找到可疑之人不用问我,直接拿下便是,审不出来也留个活口,长长久久地关到将军府地牢里。”沈清爵恢复如常的冷肃。

    沈若光:“是!”

    待沈若光出门办事之后,沈清爵复又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眼睛微微眯起,很难得地生气了。

    她不常生气,一来是因为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二是因为不习惯生气,因为没几个人能气到,也没几个人敢气她的。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沈清爵非常担得起这句话,大多数时候她冷静自持,难以接近,而现在,这位上将军胸中都是激雷了。

    因为梦还秦动了谢冰媛,而谢冰媛是她的命。

    谢冰媛今天上午出了趟门,见了见无妄楼被烧后暂住在城北居民地带的汪福海和一众先前无妄楼的貌美姑娘。

    谢冰媛虽不如纨绔世子一般出手大方,可是做生意多年还是有一些积蓄的,大火之后她便过,有谁愿意离去可不必等她自谋生路,只是不知怎的这些风尘女子偏偏不肯到别处酒楼寻营生,都平日里念叨姐妹情深惯了,为姐姐的不能丢下妹妹走,为妹妹的也不能离开姐姐,便很热闹地盘下一个大院子。

    谢冰媛给了汪福海个信封,闲了几句年后让无妄楼复建的事便准备离开,一出门便被上来的姐妹们围住了。

    “谢老板,在将军府住的可还习惯,府里有咱们无妄楼气派么?”

    “兰,这你便不懂了,将军府那是什么地方?怕是府里能跑马养鱼,门槛也是八级台阶!咱们无妄楼虽好,可也没法儿比。”

    “姐姐的是,谢老板和将军情深,我们也跟着高兴。”

    谢冰媛一时之间面对这么多莹莹细语,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她不喜聒噪,虽然知道这些人是心眼儿里为她好,却是花了不久才脱身。

    上风学宫是太京城办的学府,供候门子弟和富贾商人子女读书学习,同时学宫中也征集了一批有学问有眼光的大儒文人,由于学宫经历了两朝变动,宫中有政心的文人大多已经死于非命,剩下的就是不拘一格没多少迂腐气的读书人,和朝中文臣不同,这些人大多没有太多的“入朝为官衣锦还乡”的梦想,更多的是愿意认真做学问的文人墨客。

    上风学宫的宫主就是一代鸿儒,不入世的旷达态度让天下文人敬佩有家,正因有他,上风学宫虽然并没有多少朝廷大触的庇护,却依然有至高的声望,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虽然这位宫主大人在文臣的眼中就是一个空会做文章没读书人本分不把孔孟之道放在眼里的癔症病人。

    这位宫主每天饮酒完便蒙头大睡,梦里游尽黄泉碧落三千回,上天入地唯他独尊,猛然间醒来便提笔疾书,常见锦绣词句。

    这一天这位宫主又猛地惊醒,正要泼墨下笔时,被门外风风火火冲进来学徒断了。

    宫主大笔一拍,两手叉腰,誓要跟这个冒失闯进来的弟子唇枪舌战一番,坏他别事没所谓,毁了他的黄粱感悟就是大大的放肆了。

    宫主袖子已经挽起。

    “宫主……谢……谢公子的后记!”学徒跑了一路,提着信封递上来,里面装的似乎是厚厚的一踏金子。

    “啥?!”宫主吹胡子瞪眼,大跨了两步冲上去十分迅速又心翼翼地接过,动作之滑稽丝毫没有当世大儒风范。

    “《何时再见梦中人》的后记!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啊!”

    宫主手里拿着这沓纸略微颤抖,若不是怕眼泪鼻涕不雅观,似乎马上就要声泪俱下。

    “你且出去!待我手抄完你便叫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学生好好看看,再为丞相和殿下送去!”

    除了他,丞相和萧离央也私下找过他,问他认不认识谢公子,他身为上风学宫宫主却一筹莫展,他也不认得谢公子,但是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还是非常不错。

    一个时辰后,学徒快马加鞭把宫主的手抄后记交到公主殿下手中,萧离央没来得及用膳便读完,读完后长叹一声,纵然是和善美满的故事,她也不由得落泪。

    当年无数人求《何时》之后记,谢公子率性妄为,就是不写,如今不知道如何兴起,这几天一文砸进文坛深水,激起千层浪,萧离央以为自己是自己念叨导致谢公子,这几天一直在谢冰媛耳边念叨谢聆谢聆,谢冰媛只好苦笑。

    雒阳率兵到达幽州之后果然没有出城一步,沐王朝上下送了一口气,而几位扛鼎人物却不同于一般臣子,更加勤劳地未雨绸缪,北魏幽州城距离满武州也不远了,沈清爵最近也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两地的动向,她一向不会放过风吹草动,更何况敌国这么大的动作。

    也许是年后时间便走的快了,沙漏流动不停,不知不觉便到了上元节了。

    新帝登基第一次贺新年,便默许了太京城中的灯会活动,自有官员大兴操办,正月十三起灯十七谢,此间为上元节当天最为热闹,除此之外,上风学宫亲办了诗会,召集各方有学之士,可谓是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次上元节了。

    这天,沈清爵忙完政务已经是晚上,城中华灯初上,便是她从皇宫回府这一路都热闹非凡,何况灯市商贩齐聚,众上元灯齐明的景象。

    她本不喜欢这些热闹景象,只是想到能和谢冰媛一起去,心里面就难得地泛起了痒痒,日幕已落,她换上便服,像寻常女子一样随意用簪子绾起长发。

    她轻轻叩了叩房门,没有人回应,又站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人声,猜她是出去了。沈清爵踱步到屋中,披上谢冰媛为她做的狐裘,拿起油伞出了门。

    好雪知时节,上元节这一天,又下了,只是今天的雪落得较慢,慢悠悠地飘满了整个天。

    府里四下无人,大概是提早做完了一天的活计,都去看灯或是休息了。

    谢冰媛半跪在一块还算空旷的地上,周围无杂草,这片林子树枝光秃,看起来有些荒凉,这里临近后花园,少有人来。

    她穿着一身白色素衣,外罩着一个深红色的袍子,谢冰媛半跪在雪地里,兜帽遮住了她的长发,她面前点了两只白烛,有微风吹过,她慢慢把黄纸放进燃烧着的铜盆中,火光闪烁,把她的影子拉着有些长。

    谢冰媛眼眶微润,手旁边放着一个路用的灯笼,她把黄纸一片一片放进铜盆中,火势越来越旺,有雪花靠近她便被火盆融化,化成水贴在她的脸上。

    纵然如此,还是有雪花落到她身上,似乎这些火面对满天的雪总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今天是她师傅的生辰,上元佳节,她总习惯祭拜祭拜,年复一年到如今,不来总是怪怪的。

    她又递了两片纸,不见头顶有雪花落下来,竟然是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戴着兜帽扬起头,脸上的雪水汇聚成一滴,随着仰头的动作从她下巴低落。

    火光映着白衣红帽,水光潋滟,足以胜过满城华灯。

    沈清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旁,撑着伞笼罩着她。她自然知道她每年上元节祭拜师傅的习惯,所以便撑着伞,一路凭感觉走到了这里。

    “莫哭”沈清爵缓缓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水渍。

    “这不是泪”谢冰媛有些不自然,不过依然是乖乖地等着她把自己的脸擦干净。

    沈清爵一点点,十分轻和温柔。

    “知道,是雪水。”沈清爵也回答地十分认真,两人站起身来,撑着伞立在火堆旁。

    “今天是师傅生辰,以往每年都是我同她过,她不愿我跟侯门有何牵扯,如今我倒是负了她的叮嘱。”

    谢冰媛语气如常,仿佛已经看遍了悲欢离合。

    “你的师傅,必定也是奇女子,往后我修个院子,祭拜不用走这么远,也不用跪在雪地里,让膝盖受了寒。”

    “好”

    回应她的只有谢冰媛短短的一个字。

    “瞎婆婆瞎婆婆,你今天不戴面具吗?”

    买冰糖葫芦的姑娘换上了一身新衣,兴高采烈,“也不用装看不见啦!”

    “嗯”瞎婆婆慢慢撕下脸上似树皮一样粗糙蜡黄的面皮,露出了里面的皮肤,虽然面上有皱纹,可是她看起来也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符,和先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褪下粗布棉袍,挺直身子,雍容华贵地吓人。随着她起腰,好像屋内的枯油灯也黯了三分。

    “哇……瞎婆婆这样像变了一个人……”

    老妇人笑了笑,“今天是她的生辰,我不敢丑着去,只是我怕是也时日不多,年老色衰,怕她嫌人。”

    她提着灯笼与食盒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