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位贵妃和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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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不见长安见尘雾】(皇后x贵妃番外)之前在微博发过,怕有可爱看不到。(本文再有几万字也要完结,战事一起,就快结局。)

    昔年楚宫不是像后来那样残破寥落,在最后一任君王之前,甚至还回光返照般分外鼎盛。

    天下太平,君王选秀,塞北边陲,广陵道上美女悉数入宫,就看谁能有幸一朝入候门后常伴君王侧。

    川暮已经十七,眉眼低垂站在长长的秀女队中,不断猜想她以后会被分到哪个地方。进宫之前,她们心中早已知道,家中没有送钱的,是没有机会见到皇帝的。

    就这样低头走了好久,穿过那道长长的宫门时候,川暮也没回头看,只觉得脚下汉白玉石阶变成了青砖,青砖又变成石板,队伍徒然被拦下。

    “参见皇后娘娘”,太监拉长嗓子,川暮跟着一同跪下。

    脚步声渐近,跪着的秀女依次匍匐分开,为来人让开一条路,川暮抬起头,这个人脸上寡淡神情让她吓的赶紧低下头。

    这就是川暮无数次梦见的,如梦如幻,后来只能还她泪眼婆娑的初见。

    自此以后,这个天下最尊贵女人的衣食起居都是她一人照料。沈稚要写诏令,川暮就在一旁研磨,沈稚陪贵人们喝多了酒,她总会端着醒酒茶在席后等她。

    这时候,沈稚难得迷醉,就会靠在她肩上,其实两人身高相似,只是自己似乎从被她气势所压,每每都是略微低一头。

    绿蚁新醅酒,红泥火炉,京城大雪,沈稚很晚才归,又是浑身酒气,川暮的醒酒汤还没端到手上,就被这位抱了满怀,川暮身子一抖,费劲心神才稳住有些酥麻的腰部。

    “怎么又饮这么多?”川暮皱眉。

    “放肆。”沈稚一把推开她,自顾自扯着身上华贵的凤袍,扯了一会发现她自己并不会脱这种繁琐到极致的极服。

    “暮儿,过来帮本宫。”

    川暮顺从走过去,看着这人皱着眉闭着眼躺在床榻上,眼底是暗潮汹涌的情愫。

    也许是沈稚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也许是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也许就是她很随意地在她更衣时低下头,亦或是常牵着她的手。

    殿内红烛晃动,烛影使人神智不清,沈稚醉眼朦胧之间一把把她拉过,两条人影滚入罗帐中。

    第二日,沈稚什么也没,一如既往穿上常服去了。川暮也依旧如常,闭口不提昨晚的事,只是一整天浑身酸痛,心里只隐隐好奇,她为什么不再彻底一些?这样就可以一辈子守着她了。

    晚间,沈稚头次带着她参加了富丽堂皇的宫宴,群臣朝拜,大臣们行叩拜礼,皇帝抬手不起身,皇后抬手才礼成,川暮站在沈稚身后,眼波中都是她的举手投足。

    皇帝一见惊为天人,频频看向皇后身后的川暮,沈稚神色如常。

    后来,沈稚频繁让她去皇帝面前抛头露面,再后来,圣旨下来,要纳她为妃。

    川暮提着圣旨,一路跑到正在与后宫几位娘娘议事的房中,一手把那卷锦绣拍在沈稚桌子上。太监宫女吓地跪了一地,不过不是因为她,是因为这位皇后娘娘一向没什么好脾气。

    “你们退下。”

    众人鸟兽状散去。

    “皇后娘娘,这些天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奴婢替您套住陛下的心?”

    沈稚站起身:“我如你这般大时候摄理六宫,比你大了整整十岁,暮儿想同我做什么呢?”

    川暮心灰意冷。

    不久后的宫宴上,川暮身穿流仙裙,翩翩起舞,龙颜大悦,册封其为贵妃。

    贵妃性情大变,狐颜媚主,不仅皇帝对其言听计从,就连皇后也百般迁就。

    不是好兆头,是亡国之相。

    贵妃娘娘想吃雪莲,皇后亲自派人骑马至北岭,快马加鞭摘取后送回京城,一道道宫门开递到贵妃手中。

    贵妃娘娘不话,只是冷冷看着皇后笑。

    后来山河破败,叛军迭起,皇帝御驾亲征,带着贵妃娘娘亲征。

    临行前夜宫宴,人人醉得不省人事,竟像去赴死。

    殿外池塘,沈稚一身黑金长裙,看着款款走来的川暮。

    “放心去吧,离凰城外有上万驻军,保你性命无忧。”川暮没话,只是上前来送给她一场激烈纠缠。

    事后沈稚准备离去,川暮轻轻自后抱住她:“皇后娘娘,本宫有点恨你。”

    运筹帷幄的沈稚没有料到,叛军怨气积蓄已久,早就准备孤注一掷。

    所以才有十万大军包围离凰城。

    一万驻军很快被冲踏的支离破碎,皇帝仓皇出逃,随行官员降的降死的死,竟然没有一人能主持大局。

    “娘娘,咱们走吧,求您了”婢女跪地。城下叛军向潮水一样涌来。

    “我不走,这是她的大楚!”

    百里之外,远在京都的沈稚接到战报便亲自率军出征,百里奔袭,日夜不停地往离凰城赶,只是早就来不及。

    此后,皇后性情大变,暴劣异常。本来一国之君弃城出逃也没什么,却不知道哪里惹怒了已经把持朝政的皇后,直接将皇帝变成了废帝。

    沈稚从此之后更加冷酷无情,一直摄政二十余年。

    只有贴身宫女知道,这位独登大宝的女人常于深夜手绘丹青,画像上的女人独身站在城头,城下是密密麻麻的叛军,再仔细一看,分明就是多年前那位川贵妃嘛。

    后来叛军攻破国都,许多老臣皆自缢而死,沈稚对着画像站了许久,终究是没能割下那自缢一剑。

    她还想找她,哪怕已经找了二十几年,可是没有见到过她的尸首,总想一直找。

    沈稚长叹口气,好像又听到那句“本宫有点恨你。”

    端坐在对面的沈清爵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向谁话,只能听到极低温柔细语:

    “哀家错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冰媛听着坐在房中的人念叨着公子谢聆的书,低头静默不语,往日神采奕奕顾盼生辉的双眸此刻神采全无,哪怕是苏兰若看了也要心中咒骂下毒之人许久。

    “公子的书,真是尽天下□□。”

    这位苏洛神只是盯着谢冰媛看。如非是谢冰媛双目失明,否则一定会惊讶于这个美貌女子眼里浓浓的迷恋。

    “嗯,还可以。”

    苏兰若听了谢冰媛对这本奇书的看法,也不觉得她口气大,只是觉得她这样的人物如果真的对什么事物十分推崇,反而不像她。

    谢冰媛手里摩挲着一块羊脂美玉,心不在焉地敷衍很明显,已经有半个月了,自从她离去,她总是心不在焉。

    “什么时候北上?”

    苏兰若哑然,她虽然已经目盲,却还是聪明地让人害怕,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作用。

    有细作传信来,魏女皇好女色,如寻常男皇帝一般,常常叫女宠轮番侍寝。而离国的胭脂榜名声在外,她是天下第二有洛神之称的女人,去了魏国,女帝能不喜欢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不用掺和上情字一字,只要苏兰若到了身边,魏千羌总有失手的时候,而女帝嘴里的只字片语,都可能决定了前线几万人的生死。

    古往今来有多少进言的折子比不上耳边妃子的一句细语?

    “叮咚”一只白团子撞来,带倒了桌上精致的玉瓶,谢冰媛嗤笑一声,伸手把白猫揽在怀里。

    “嘲笑我么?”苏兰若笑。

    抱着白猫解闷的女人依旧没抬头,“她也好,你也罢,到底都是身不由已,难不成让中原大地人人都又亡了国?”

    谢冰媛语气似乎无奈:“你要献出你的身子,是委屈了,但不要记恨她,她其实才是最不好受的,她是大将军被卸了兵权,眼看国门破却救不得,一点也不像我不认识她之前的样子。”

    “没我之前,她总是很放肆,有我之后,她总是束手束脚,这些伤明着是害我,其实都是弯刀子,绕过我直接捅到她身上,她又偏偏只能受着,为我逼宫,落得千古骂名,战事吃紧,又为我两地奔波。

    其实她做的事,比真正两军阵前的兵卒还容易死,可是这些事,她不做,就没人去做了,比如我今天替她劝你,一样如此,你不去,就没人可去了。”

    谢冰媛站起身,对苏兰若深深鞠躬。

    只要他们一天杀不了她谢冰媛,就别想安宁,如果有一天他们杀了她,沈清爵同样会让他们后悔活着。

    如果……她不幸死在战场上,她也一定不会独活。一同赴死而已。

    “夫人笑了。等将军回来,我就动身。”

    东陵幽静,参差十数墓,只有老奴看护,还是个颤颤巍巍瞎了眼的老奴。

    沈清爵每来到这里,都有一种恍惚之感,她站在沈稚墓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之前修东陵的是她,如今要下陵的,还是她。

    沈若光从侧边古树旁扔过来一条绳子断了她的思绪,沈清爵身形一闪便下了古墓,似乎绳子略显多余。

    东陵机关遍地,光是墓室外的石墙就里里外外修了三层,第一层有令人沉溺的流沙,第二层有密集的箭雨,第三层则是剧毒的毒液。

    不过大将军并不在意这些,如果世上有人有东陵布局图,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她。

    穿过三层石墙,有一个长长的通道,连接着主要墓穴,两人刚推开石门,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的尘土味就扑面而来。

    两侧长明灯齐齐亮起,乍一眼望去,这路似乎没有尽头,通道两旁有累累白骨,看来这些年来,有无数不清楚此中厉害的盗墓贼死在这里。

    哪怕当初她拦下了试图盗墓的魏国人,却依然有很多盗墓人前赴后继。

    沈清爵面色如常走过通道,单手覆上那扇石门,手指微微颤抖。门上有一幅画,刻着当初沈稚加封皇后那一天,长裙及地,气象万千。

    毕竟是皇家陵墓,沈若光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他立在主墓室门口,紧张到了极点。

    “将军,有何异样,一定要呼喊我,如果一柱香内您还没有出来,属下只有冒犯了。”

    沈清爵不再犹豫,手一发力,沉重墓穴门缓缓开启,但不是她的力气已经如此惊人,只是她用的是巧劲。

    墓门大开。

    她轻声走进去,右手持着火折子,墓内落针可闻。

    墓室内布置地竟闺房,凭借着幼时模糊记忆,这些家具摆放其实和太后身前住的一般。

    有镀金书架,有铜雕刻腾云驾雾的仙鹤,有数不清的玉石玩意,如果今天来的不是她,这些东西一定难以保全。

    百川之草,药效奇高,不难想到沈稚一定会贴身放着,以保尸身不腐。

    室内一片阴冷,火折子也悄悄熄灭了,沈清爵手抚上白玉棺盖,用力缓缓推开。

    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她的皇奶奶是容颜依旧还是已经成为一堆枯骨?

    她有点紧张。

    棺盖一丝丝推开,棺里珠宝重见天日,珠光宝气差点晃瞎她的眼,沈清爵只好暂时别过脸去,等全部开才敢转过脸去。

    室内极为安静,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墓内没有长明灯,全凭棺材里一堆宝石发出的白绿光芒照明。

    沈清爵定睛一看,脊背发凉,棺材里,居然空无一人。

    突然有哀叹声自背后幽幽传出:“你在找什么啊?”

    沈清爵迅速转身后退一步,看到这人居然是门口守陵老奴。她不做声不话,只是突然神色有些委屈,就像是孩童被夺去心爱玩具,找爷爷奶奶撒娇。

    “皇奶奶……”

    “诶,”老奴走上去,撕下面皮,露出一张极度雍容华贵的脸庞并没有多显老,“莫慌,莫慌。”沈稚走上前去,看着蹲下的沈清爵,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头。

    其实没有见到尸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陵墓外老奴的身份。

    也猜想到了这几十年来沈稚是如何的过活:从独揽大权的皇后,到低贱的守墓老奴,她活着是做什么呢?

    沈清爵蹲下身捂着脸,她为何而哭?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那段皇后与贵妃的往事,又或者是因为这一路的压抑难受,此刻见了长辈忍不住迸发。

    过了一会,情绪稳定的沈清爵与沈稚了谢冰媛,了谢冰媛同她的贵妃,再提到川暮这两个字的时候,沈稚有很明显的紧张。

    沈清爵轻轻诉,身边沈稚脸色逐渐灰败。

    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中间的煎熬,到到她去世时候的绝望。是川暮永远看不到的肝肠寸断和痛不欲生。

    这位皇后,太能装,装毫不在意,装一点都不在乎。

    如果不是压抑地太好,或许那位贵妃也不会如此决绝。

    “媛媛,后来她师傅就一直在太京城中戏班,只是不见官府中人,也不许她踏入宫门半步。”

    “呵,真是荒唐,我为她几乎翻遍了整个大楚,没想到啊,她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还有……”

    “什么?讲。”

    “她她弥留之际,虽然呼喊您,可是意思依旧是不肯原谅您。媛媛作为她的徒弟,也她不肯原谅您。”

    沈稚抬头,暮顶有能工巧匠做的画,衬着光宛如夜空。她手里两个盒子递了过去:“一个是百川草,一个是皇后大印。”

    “这……”沈清爵犹豫。

    “怎么现在婆婆妈妈的,大楚要是没亡国,我肯定会像那个魏国老头子一样传位给你,如今你成家了,这太后大印穿了十二位,理所应当是我孙媳妇的。”

    “东珍被接走,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还有外头那个卖糖葫芦的,算是我半个女儿,替我把她接走吧。

    我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

    “嗯……还有一句亏欠,我要亲口同她。”

    “好”,沈清爵站起身,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把两件她视若珍宝的东西贴身放在怀中,她马上就能重见光明,所以她一刻也不想耽误。

    “走吧。”

    无人回应。

    “皇奶奶?”

    依旧无人回应。

    沈清爵倏然转身一看,沈稚后背靠在白玉棺上,闭着眼纹丝不动。

    沈清爵站了一会,复又跪下磕头,然后起身把沈稚横抱起来放进棺中,发现她穿着一件楚时皇后吉服。

    自此以后,再无人记那位贵妃如此刻骨铭心。

    一如初见,不知道贵妃娘娘肯不肯原谅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