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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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扈栎的指仍然按在琴弦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拨动琴弦。

    金蛟知道那琴弦一动,自己就将毙命。他们早就相识,他知道扈栎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金蛟,他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尊严,再次大吼一声:“你不能杀我!”也不等扈栎有何回应,他继续吼道:“你不能杀我!也不能杀九婴!”

    扈栎勾动唇角,仿佛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那按在琴弦上的指到底是没有按下去。

    金蛟看到了希望,又迅速瞥眼望了望九婴。九婴已经缩得只有一匹凡马那般大了,见金蛟看来,它张嘴嘶叫,显得凄惨无比。

    “九婴与我蛟族订了血契,它死,蛟王必死。”金蛟想着远古之事,想着当年皇祖让狐帝立誓之事,心中一时觉得得意,一时又觉得悲哀,他情绪复杂但是极坚定,“你莫忘了当年狐帝对我族的承诺。”

    金蛟看着停在琴弦上的指,心中郁气消散,更觉愉悦。

    金蛟现在敢确信扈栎到底是不敢杀蛟族的!

    皇祖虽将五子一脉降为蛟族,但心里到底是念着自己子孙的,为自己这一脉子孙挣了条活路。

    想到此处的金蛟在对皇祖怨怼多年后第一次对皇祖生出了感激之情。

    扈栎瞥了一眼远远缀在金蛟身后的那道身影,皱了皱眉,只觉那身影躲在远处显得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有些可惜了。他轻叹一声:“记得!”

    听见这两字后金蛟现在觉得连身上的痛楚都减轻了几分,不免得意非常,今日这一趟虽然损兵折将,但能将九婴救回,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金蛟高兴了片刻后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开,最初就该以言语相逼,那么连自己这些忠心的手下都能保住性命。他看着漂浮在酒湖上的尸首,不由地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金蛟那声叹息还未完就有些不可置信地听见了扈栎淡漠的声音:“但那又如何?”

    扈栎盯着那双浑浊的眼道:“当年你们对我妹妹动手时,亦不曾想过我两族的关系。那时,你们怎么没想到我父亲护了你们平安度过了远古之劫。”

    金蛟觉得自己非常冤屈,分辨道:“当初我们不知她是帝姬,而且我知道实情后就软禁了蛟王。我们已经付出代价了,这还不够吗?”

    “不够!敢杀我狐族帝姬就该以命相偿!”

    金蛟盯着扈栎,试图从扈栎那冷冽的神情中看出一点虚张声势,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暗示自己,告诫自己,狐族不敢如此!他突然哈哈大笑:“可惜,你们不仅不能杀我,还要保我。”

    话音刚落,九婴突然发出了啼哭声,九首同时啼哭,凄惨而嘈杂。

    金蛟忙低头望去,顿时心下一凉。

    九婴显然已是奄奄一息,这啼哭声算是它最后的求救。

    扈栎顺着金蛟的目光也瞥了一眼,又望向金蛟道:“这就是下场。”

    金蛟这才知道扈栎是认真的,果真未将狐帝对龙君的誓言放在心上。心头顿生胆怯,他还不想死!他色厉内荏地大声咆哮:“你难道真的不怕反噬吗?”

    九婴凄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终于归于沉寂。

    扈栎挡住了金蛟死死盯着九婴的目光,悠然道:“他们死了,轮到你了。”

    金蛟心脏猛地一缩,心头似乎忽然失落了些什么,他感应到自己的儿子、当代的蛟王死了。心中胆怯更盛,但越胆怯他越不敢显露出来,他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恼怒大喝道:“你若杀我,你自己也会死的很惨!”

    金蛟的声音极大,在场所有妖神都听得清楚分明。诸妖神都是一惊,然后释然,狐族的二皇子岂会为了这样不堪一提的金蛟玉石同焚?都道这不过金蛟临死前的无意义恐吓。

    便有一个大妖厉声喝道:“死到临头了还试图狡辩求活吗?”

    站得极远的白瑁也听见了,但她心中愈发的慌张了,她总觉得金蛟这威胁是能落在实处的。惶惶然的她忘记了扈栎的嘱咐,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好在她腕上带着鲲珠手链,也不惧湖水,就这样在酒湖中默默地独自向前。

    扈析从别墅返回时只看见了被留了五个指洞的柳树在湖边瑟瑟而抖。

    扈栎不为所动,勾了勾唇角,露出抹嘲讽笑意:“怎么会呢?我毕竟未曾灭族。”

    金蛟怔愣片刻后,猛地一回头正看见了如今唯一的孙子已经变回了人形,畏畏缩缩地被涂山两妖神夹在中间。

    龙渭见金蛟两道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自己,更是哆嗦了一下。但他狠了狠心,在内心中又为自己了会儿气,在云头拜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恭送祖父。”

    金蛟恍然,这几月内的事情都一一在脑海中浮起,哈哈大笑。这笑声中透出凄凉,是笑自己的糊涂,笑自己以为这个孙子好拿捏,却不曾想最终勾结外族的正是这个平日看起来胆畏缩的孙子。

    “原来是你!”金蛟瞪着那双铜铃大的眼,眼中浑浊老气一扫而空,猛然精光一射,“竟敢叛族,叛族者死!”

    蛟眼中两道金光直向龙渭射去。

    龙渭刚刚直立而起,就见金蛟两道肃杀的金光杀来,一时不及反应,只是骇得向后倒去。他身边的两位妖神一是看管防备之意,二也有保护之意,忙各运神通试图抵挡金蛟这含怒一击。

    但那两道金光并未能到龙渭面前。

    “我过,你的对手是我。何必枉了无辜性命。”

    扈栎手指一挑,激昂琴音从指尖射出。

    就见那两道金光在空中忽而炸开。金蛟一声闷哼,蛟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扈栎摆了摆手。

    那两妖神心有余悸地迅速将龙渭扶起,夹着他转身就退走了。

    扈栎又看了眼湖底。

    九婴已亡,精气神魂被消的干干净净,尸身已被收走。组成河洛大阵的众妖神已经有序地退散了。扈枫有些脱力,走得有些缓慢。

    金蛟也看见了周遭一切,突然明白了扈栎为何没有立刻杀了自己而选择跟自己这么多话。

    他是准备一力承担反噬,避免波及他人。

    疯子!

    金蛟疯狂地笑起来,笑他刚刚怎能心存侥幸。

    当年扈栎就敢跟扈柏两个冲撞父王差点儿杀了父王,如今又怎能指望他会改了性子手下留情。

    金蛟知道自己已是必死之局了,心中那求生欲望黯然寂灭后反倒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勇。

    “我早该想到你就是个疯子!”

    扈栎的指已经再次按上了伏羲琴。

    琴声骤然而起,淹没了金蛟高亢的话语:“既然我必死,那你也别想活着。”

    识海深处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兽从睡梦中惊醒,她猛然睁开独目,抬头,激烈地尖叫起来。三尾猛扫,在识海中刮起了旋风。兽身上的金色光芒变得明亮无比,将幽暗的识海深处照耀得亮如白昼。

    白瑁蓦然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和对危险来临时的恐怖预感。

    金蛟会本不该会的龙吟,那么他一定还有隐藏的手段!远古龙君当年一定骗过了众妖神,给蛟族留下了极高明的手段。

    “跟我一起死吧。”

    金蛟在琴声攻击中已是疼痛扭曲,但他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怒火没有激动,就如在家常聊天,又如在邀人一起赴邀做客。

    当然,他还有些遗憾,遗憾扈栎在最后撤走了其他妖神。

    可惜,只能拖住扈栎一个陪自己赴死。

    金蛟忽而又大笑起来,有扈栎也就够了。有一个远古神魂相陪,相较之下其余那些才两三千年的神魂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金蛟闭上眼,咧开嘴无声地笑着。

    体内所有的法力高速运转,无视了断裂的经脉在体内流畅运行,每一经脉断裂处都被奇异的力量黏合,除了黏合处有着妖异的颜色外竟如完好时一样。与此相反的是,已经破裂的腑脏变得愈加不堪,再看不出什么形状,只有血泥在体内四处流动。

    金蛟长长的身躯上鲜血越发明显了,如浸入血池中一般,几乎将金光闪闪的鳞片都遮去了所有颜色。

    东南方风云翻滚,有星在遮天乌云中依次亮起。

    远在九天之上司雨的敖仲率先发现了天空异象。

    他低头看着酒湖之上那条已经满身鲜血的金蛟,又抬头看着天空骤然明亮的七宿,脱口惊呼:“苍龙诀!”

    这是龙君当年最厉害的手段,能得天地之威,引天地变色,以星宿之力击杀敌人。

    但,这门术法是最难学的。远古龙君故去之后,苍龙诀就已失传,如今的四海龙王皆未能得此传。

    他顾不得再行布雨之责,掉头就向下冲去。

    扈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如鬼魅般的金蛟。

    他自然也已经发现了天空异象。同样见过远古龙君的他也认出了金蛟这威力极大的招式。

    远古龙君的绝学龙族不会,反倒是蛟族能施出,不得不当年的龙君对他那犯错的第五子真是舔犊情深。

    本以为只需承受违誓的反噬,如今看来还要承受苍龙诀的一击。

    他想他可能要对白瑁食言了。

    他有些后悔,不该同意白瑁在旁观战。他远眺湖边,想再看一眼白瑁。

    但这一眼却让扈栎大惊失色,湖边只有四处张惶寻找的扈析,白瑁早就不见踪影。

    白瑁在哪?

    扈栎已不用动用神识搜寻,他已经看见她了。

    白瑁满面决然之色,如道闪电般向他冲来。

    远处天空中苍龙七宿已亮如明月,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依次连接隐约构成了一条巨大的苍龙。

    金蛟的血并未往下滴落,仿佛被空中的苍龙吸引,汇成血线向高空而去。

    苍龙得金蛟鲜血滋养,原本透明虚无的身躯渐成实质,顿生威压。

    随着苍龙化为实质,金蛟渐渐无血可流,又恢复了金色,但他那金色的鳞片已经黯淡无光,变成了浅浅的黄。

    苍龙得了星宿为魂,蛟血为精,愈发显得气势威猛,从高空直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