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二更)

A+A-

    吴岩是在楼梯上摔的, 下楼的时候没踩稳,一脚葬送了余生。

    叶卿先把程晚送回家, 才去的吴岩老家那边。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绝了。

    酒席定在一个比较富裕的农村,葬礼的操办人也是村上的, 跟辈们仅此一面之缘。

    吴岩的遗体停在房间, 酒桌就摆在隔壁,隔了一道墙。

    叶卿赶到时,周幼柔披麻戴孝在给吴岩磕头。爸妈坐在一桌酒桌上,招他过去。

    来的客人很多, 叶卿也只认识半。

    这种时候, 仿佛又回到儿时, 被爸爸妈妈挨个介绍着, 喊人。而这一次,长辈们回以叶卿的称赞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

    有出息的晚辈不少,有出息且仪表堂堂, 姿态谦卑的, 叶卿是头一个。

    叶家跟吴岩深交的不多, 叶卿本以为一桌足够坐下。但没想到那天, 他几乎每一个哥哥都来了。成婚的都带上了家属,且连孩子也戴了孝。

    叶卿这一桌, 接着他们入座的是叶闻言。带了他的儿子。

    叶闻言的儿子被唤作叶四, 特别闹腾, 手里拿着玩具喊喊杀, 被叶闻言训了两句,把东西扔了,没再敢吱声。

    过了会儿,有个比他稍一点的崽子用水枪挑衅似的戳了下叶四,叶四炸了毛,跟那孩儿扯了起来。

    叶卿瞥见那个不点似的男孩儿,虽是初见,心里顿时有了个名字。

    来参加葬礼的人只有极少数的直系亲属,还有一行战友军官,大多数人表现得心情比较平静。

    叶卿这一桌,很快便以他为话题中心聊起了家常。

    中途,他以去厕所为由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去厨房,四嫂正在做菜。

    楚慎杨按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准备杀了,跟严禾,“苗苗把锅里菜翻一下。”

    严禾瞅瞅那口锅里的番茄鸡蛋,有点退缩,又不好意思拒绝,硬着头皮上了,锅铲挺烫手的,她拿起来捣鼓了一下,锅里兹拉一声,疯狂冒烟。

    “啊啊啊好烫好烫!手!好疼!”

    “怎么了这是?烫到了?”楚慎杨把鱼整死了,撸着袖子过来慰问大惊失色的严禾,“烫哪儿了?”

    严禾把手臂上一滴油水给她示意,楚慎杨让她气笑了,拉过妹妹泛起红晕的手背放在水池底下冲洗,“你怎么没你不会做饭啊。”

    严禾觉得委屈又难为情,“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又不是古代人。”楚慎杨帮她擦擦手上的水分。

    严禾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

    她回头一看,“妈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卿没搭理她,他添了点水,翻炒着锅里险些烧焦的菜,力挽狂澜。

    女人做家务做得勤,所以剁肉炒菜鸡蛋的动作都猴急猴急的,相比之下,男人做菜的时候就平和许多。

    叶卿将袖口卷得随意,悠然炒菜,锅里再怎么噼里啪啦,也伤不到他。往菜里撒一点盐,闷一会儿,起锅。

    炒好的菜被他搁在桌上,挺像回事的。

    严禾靠近了一些,想问他为什么程晚没有来,问话声被别人的声音断了。

    “我来看看我们大厨做的菜!”叶闻言从大堂跑进厨房。

    农村的房屋低矮,他个子高,进门时还豁了一下腰。

    “哟,挺厉害啊!”

    叶闻言十分诚恳地夸了叶卿一番,“不错不错,这手艺快赶上你哥了。”

    他去旁边洗了个西红柿开始啃,问叶卿:“对了,闻祺今天怎么没来,他跟你没?”

    叶卿:“他今天去接客人了。”

    “有客?”叶闻言好奇地问。

    “大哥让他去的。”

    “嚯,那他这班儿上的是真闲啊,老大差遣他干啥就干啥。”叶闻言手臂搭上楚慎杨的肩膀,“我楚哥在家里好歹还种种地喂喂猪——欸卧槽你别拧我,我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楚慎杨揪着他耳朵的手一松,叶闻言超生。

    她甩了甩胳膊,慵懒地一挥,拧上他另一只耳朵,“疼得均匀点。”

    几个人在笑闹之际,两个浑子进了厨房。叶闻言一个人都管不住,楚慎杨把她儿子拎起来骂了两句,叶四才渐渐收声。

    剩下来那一个的显得无措,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叶闻言手里的西红柿,拉了一下挡住灶台的严禾,怯怯地:“阿姨,我也想吃西红柿。”

    严禾平静地看着他,眼中有难得一见的温柔,转而变得湿润,酸楚,最后释然地一笑。

    她抓了一个西红柿,问男孩:“我是第一次见你吧?”

    “嗯?”男孩愣了一下,乖巧地点点头,“嗯。”

    “那你还没你叫什么。”严禾把西红柿藏着,“你你叫什么我就给你。”

    “我叫周许扬。”他。

    她轻轻一笑,把西红柿放在他头上,“知道了,给你个最大的。”

    “谢谢阿姨。”周许扬高兴地笑了起来。

    ——

    叶闻祺接的客人是他们叶家的客人,据是一个姓宁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丈夫是他们爷爷最的弟弟,也就是叶卿的三爷爷。

    当年三爷爷成年之后就跟爷爷分了家,被派请去首都搞建设。后来也听一直过得挺不错的。

    长辈们疏远之后,晚辈们基本就断绝了来往。叶卿对于这个三爷爷的名头,也只是偶尔听闻父亲提起。

    听前年三爷爷过世,两人子孙不兴,只生了生了一儿一女。

    儿子移民去了澳洲,找了外国女朋友,却一直没结婚。

    女儿嫁了个飞行员,本来挺高兴的事儿,没想到结婚没几年飞行员出了意外走了,留下一个白血病的儿子。

    老人的晚年过得并不顺心,她牵挂着这边的亲人,想来看看宁城的子孙。

    这次宁老太太回乡,叶闻祺还特地搞了点排场去接。他在机关工作,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有点当官的气派。

    按照村里的习俗,吴岩的遗体得在家里搁置一天,明天送去殡仪馆。

    这天回到家属院里,闻祺在了。

    彼时天色已晚,大家在大哥家里喝了点茶水。

    叶闻祺气势汹汹地撞进来,摘了只杯子就倒水喝:“妈呀渴死我了。”

    三哥给他拍拍背:“怎么了喘成这样?”

    “给老太太扛行李了。”叶闻祺捶捶腰,“我给她搁楼下隋奶奶那屋住一宿没事儿吧。俩老太太还能话。”

    众人默了阵。

    叶闻言瓜子都不嗑了,问他:“为什么不带过来?”

    “啊?”叶闻祺一愣,“那我现在去叫她过来?”

    叶闻言站起来,把他的外套一牵,“走吧,去瞧瞧咱们三奶奶。”

    因为严禾中午没怎么吃饱,叶卿陪她去了趟超市买零嘴。他们回来时,看到隋奶奶菜园子门口站了几个大老爷们儿。

    领头的闻言手一抬,“——隋奶奶,我,老四啊。”

    那里头的老人闻声过来开门,几个人簇拥着进去了,严禾和叶卿也跟着进去了。

    叶卿没想到这位宁老太太年纪大成这样,头发挑不出一根黑色的。不过好在看起来老人气色还不错。她穿一件红色的长衫,双手合着放在膝盖上。

    是位年长却优雅的老人,温吞地朝他们几个笑着。

    叶卿的三爷爷是个文人,他找的妻子一定是有涵养且有风骨的。

    人太多了,后面俩人挤不进去,也听不见他们在什么,严禾拉着叶卿在外面吃了会儿怪味花生。

    屋里探出一个脑袋,是叶闻祺,“过来喊人。”

    严禾过去时,叶闻言很有气势地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外孙女。”又声跟严禾,“喊外婆。”

    严禾便喊了声“外婆”。

    “叶卿。”叶闻言挺高兴地把他拉过去,“这是奶奶。”

    “奶奶。”

    叶卿不轻不重地喊了这么一声。

    宁老太太却渐渐地低下了眉眼。

    自此,隔代们都站齐了。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出色。

    她手里捏着一只绢子,拭了拭眼眶的泪水,反而有更多止不住的热泪涌了出来。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这几个素未谋面的孙子面前泪如雨下。

    等男人们走了一些,闻祺留下,老太太想找他商量把坟墓从首都牵回来的事儿。

    迁坟动土本就是麻烦事儿,更何况是隔着千山万水。可老人铁定了要回来。

    不然怎么,落叶也得归根。

    这样的一生,虽然称不上传奇,也足以让人唏嘘了。

    叶卿突然觉得,自己短短这几年青春里的喜怒哀乐显得有多么狭隘。

    ——

    叶卿回到家里时,程晚坐在窗台上,看着眼前一束鲜红的玫瑰。

    他走进房间,她也没有看他。

    “洗过澡了?”

    “嗯。”程晚恹恹地答。

    她今天没有回北城,也没有去参加葬礼,在家里坐了一天。她不是因为不想以叶卿女友的身份出现,只是程晚不愿意看到岩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过世。

    他给她的爱,和她付出的爱,好像随着他的离开,在那一瞬间停滞下了,再也不会流动。

    如果这个时候再去看他最后一眼,该有多难过。

    程晚放纵了自己的自私想法,她宁愿岩叔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叶卿在她身后坐下,柔软的窗帘卷在他的身上,他没有拂开,手臂缠上她柔软的腰腹。

    程晚微微侧身,接受他的亲吻。

    “叶卿,我从来没有过后悔。”

    这是今天程晚对他的第一句话。

    “可是我现在是真的很后悔当初把他丢下。”

    “我甚至没有叫过他爸爸。”

    “我当时真的太太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他轻轻地搂着她。

    叶卿没有告诉她很多事情。

    月牙离开以后,吴岩最担心的是他心肠太好会被人欺负。

    叶卿也没有告诉她,吴岩一直在等着月牙回去找他喝酒。

    他什么都没有,因为程晚已经足够自责和难过了。

    但是叶卿心里清楚,吴岩一直到死都没有把“他”放下。他从来没有怪过她。

    人与人一旦产生了牵绊,就很难再将其扯断。

    他轻轻吻着程晚的眉心:“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也无法不怪我自己。”

    他,“程晚,世人皆苦。坏人苦,好人更苦,这不是你的错。”

    叶卿温吞地替她擦眼泪,他居然觉得她哭起来的样子也特别好看。

    在程晚哭的这段时间里,叶卿想,如果她的亲生父母知道她长得这么漂亮,还会舍得把她丢下吗?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明天一起去吧,顺便带你见见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