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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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卿跟程晚单独开车去的殡仪馆。

    一路上他都努力地在讲笑话, 程晚哭包最终在他的抚慰下收了声。

    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在了, 叶卿远远地见着昨天那位老太太。她被叶家几个孩子搀着上了山, 问闻祺,今儿要葬的是谁。

    闻祺答,“是我爷爷带过的兵。”

    叶卿找到母亲,把程晚牵过去。

    “妈, 还有黑纱吗?”

    石清悬瞅瞅叶卿,又瞅瞅他身边的姑娘, “这是……”

    “我女朋友。”

    妈妈眼睛骤然一亮, 像个朋友似的“哇”了一声, 脸上笑意藏不住。

    叶卿也跟她笑了,然后跟程晚解释:“她总担心我喜欢男的。”

    石清悬啧了一声, 拍他, “瞎什么呢,妈这是为你高兴。”

    “行行行,你好好高兴高兴。”叶卿答。

    程晚也破涕为笑, 乖乖地喊了一声阿姨。

    叶卿帮她戴了孝。

    吊唁时,有一行人是不能进大厅的,程晚站在门口,被石清悬拉着话。

    程晚对这个女人是有印象的,还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那天晚上叶卿突然生病住院, 他妈妈匆匆忙忙赶到, 把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那时候的石清悬对在门缝中偷望的月牙来只是一个影子般的存在, 她记得不甚清晰。只记得她的凌厉责骂和无奈。

    而今这个影子被勾勒出了确确实实的模样,站在眼前的女人,与当年气焰颇高的母亲大相径庭。她柔和温婉了许多。

    石清悬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工作,她去北城之前找人算了命,算命先生她丈夫去北方发展很不错,她年轻的时候会享丈夫的福,老了就会享儿子的福。所以她便潇洒地辞去了工作。

    现在看来,算命先生的话一点也没错。

    人被种种压力压到无法喘息的时候,容易把积压的愤懑发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回忆起那几年的事,石清悬也很惋惜地告诉程晚,“叶卿时候我们都没什么时间陪他,其实现在我也挺后悔的,每天忙工作,有什么气都往他身上撒,他时候生病啊,我还总怪他,不让他跟外面的孩子玩。”

    “其实那时候完全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叶卿一直都是个乖孩子,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养成这种早熟的性子。”

    “但是我还是希望他开朗一点的。”

    程晚:“可是早熟也有早熟的好处吧,我就很喜欢他的性格。”

    听见这话,石清悬就笑开了。

    她对叶卿的悔过表现得很真挚,程晚相信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哪怕一味地批评他,也是想为了他好,只是用错了方式。

    上了年纪之后,人就会有不一样的感悟与追思。

    石清悬问程晚是做什么的,她做翻译,又问她家里,她父母是退休老师。

    两人话间,在旁边太师椅上坐着的三奶奶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她们。

    遗体火化完了,一行人去往附近的公墓。

    远远的山头威严肃穆,那是一座烈士公墓,公墓后面有一方墓地,岩叔就葬在那里,跟他儿子一起,还有叶卿前几年去世的爷爷。

    这里都是宁城的血肉与忠骨。

    怕三奶奶年纪大了上山吃力,程晚一直跟在最后面扶着她,三奶奶把手放在程晚手心,艰难地走着每一步台阶。

    “奶奶,要不您走不动就别上去了吧,我在这儿陪您。”

    老人很坚持,她一定要去看看这方坟墓。

    踩着夕阳的余晖,爬至山头,将岩叔葬了。

    在高高的山岗看下面的风光,锦绣山河宛如一幅画。

    岩叔的棺盖盖上时,程晚掉了几滴泪。三奶奶握着她的手:“会过去的。”

    “是是非非,都会过去的。”

    ——

    那天办完丧事,携着三奶奶,一家人拍了全家福。

    照片里的年轻人都很漂亮,长辈也个个挺直了脊梁。

    这一回,该长大的人是真的长大了。

    该老去的人也安然地送走了时光。

    从殡仪馆回来,借着这次机会机会,兄弟几个单独找地方聚了聚。

    叶闻言找了个什么鸟不拉屎的破KTV,叶卿跟程晚从街区过来都走了快二十分钟了才到。

    两人上了楼,被在楼梯间奔跑的兔崽子撞到,程晚接了一下那个男孩。

    男孩的爸爸过来,训斥了一下他。

    程晚看到周访先的第一反应还是躲起来。

    可是周访先只是跟叶卿了个招呼,笑笑,“女朋友挺漂亮的。”

    他已经忘记她了。

    这么多年了,程晚还是觉得周访先是她见过最帅最帅的男人,年少时狷狂,而今沉稳,不论哪一种姿态都是吸引人的。

    每次看到他,她都会这么想一下。嗯,她只是这么想一下,因为她是不能觉得叶卿以外的男人帅的。

    反观他的妻子,虽然程晚从不会女孩子相貌的坏话,可是这个叫许棠的女人实在是不太美,让人夸不出口,程晚摇摇头,觉得惋惜,转念又想,爱在灵魂,不在皮相。

    周访先儿子长得像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就是比他腼腆些,比他爱笑。

    周访先是去年才退伍的,跟许棠在乾州结的婚,办了个简单的婚礼,生了宝宝之后,才回宁城又补办了一次。

    叶卿没想到他也会来,更没想到是叶闻言请他来的。

    叶闻言不是心眼的男人,偏偏对周访先看不顺眼,他只是为严禾不服气。

    可是某一天,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严禾的心胸,叶闻言那团堵在胸口的怒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那天请他去聚一聚,也是源于心底的愧疚。男人的歉意很多时候不轻易放在嘴边。

    进了包间,大哥一家,二哥一家,三哥不在,叶闻言和楚慎杨在唱情歌。

    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来,叶卿发现旁边是严禾,她穿了件男生的黑色夹克,衣服在她身上有点大了,被刚刚坐下的叶卿压住一角。她粗暴地把衣服拉出来,瞪着叶卿。

    另一边还有一个在嬉闹的男孩,严禾没注意旁边的孩是谁。

    直到那边一个男人把调皮的男孩拉走,命令他:“坐好了不许动。”

    这声音有些熟悉。

    严禾看了眼正在批评孩子的周访先,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不巧,跟他旁边的女人对视上了,严禾才温吞地一笑,喊了一声“嫂子”。

    许棠对她笑,笑容傲然而干脆。就像她这人,向来敢爱敢恨的,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在最艰难的岁月里,陪在身边的人,让周访先对家庭产生了憧憬和渴望,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一段恋爱里的风花雪月。

    她会在他站岗的夜里,给他一点点体温,那种温暖,是可以记一辈子的。

    许棠是个忠贞且有血性的女人,她也是跑在灾难的最前线,在严寒的山脊上战斗过的人,她的职业与军魂支撑着她被鲜血糊了眼也要往前冲的干劲。

    这股干劲是非常感染人的。

    她是一个女人,也是一名战士。

    周访先对她的选择绝不是退而求其次,这样的女人,自有被人深爱的理由。

    抛开私情,严禾对军人的敬重要高于一切。

    周访先正在折腾他儿子周许扬。孩太闹腾了,皮完了又犯困,像条活鱼,扑棱棱的。

    楚慎杨你这儿子比我家的还好动。

    周访先跟楚慎杨开玩笑让她抱一下。

    “我不抱。”楚慎杨脾气也不,“我要是生个女儿,给你抱儿子还得过去。我自己生的儿子,还要跟你家套近乎干什么?”

    周访先微愣,片刻,“我不介意我儿子找男朋友,好吧?”

    他完,众人大笑。

    叶闻言那边喝高了,把严禾往怀里拉,凑到她耳边悄悄话。

    严禾嫌他臭,把他推开。

    叶闻言把她抱得更紧了,真情实感地跟她心里话,“苗苗,哥真的舍不得你,你答应哥哥,咱不嫁到那么远地方去,行不?”

    “我不想听你这种话了。”严禾厌弃地推他走。

    “那你招个女婿到家里来,我们哥几个感谢他,给他上香,给他供着,你跟他,不会有人给他难处。要是他真的爱你,肯定不会不答应。”

    “我犯的着用这种方式检验感情吗?”

    叶闻言有点脑瓜子疼,他拍了下大腿:“那你到底怎么样吧,怎么样才肯留下来?”

    “怎么样都不行。”

    他怄气:“那你走吧,你结婚我不会去的。”

    严禾道:“你不去自有人去。”

    “我草。”叶闻言把酒杯咣一下掷在桌面上,袖子一撸,“那子给你下蛊了?”

    “你爱怎么怎么。”

    静止一分钟,两人中间插过来一只手臂。

    楚慎杨怕叶闻言胡言乱语,把他拖走了。

    严禾身上始终充盈着一种家子气的犀利,但是这股犀利偏偏总能把人锁进道德的审问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闻言一直在角落里沉默。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欢笑。他沉默地喝了会儿酒。

    话筒传到程晚手里,旁人起哄着让她唱歌,程晚不大会唱歌,她拒绝不过,叶卿接过她手里的麦克风,跟他们:“她不会,我帮她唱吧。”

    叶闻言把他手里的麦克风夺走,塞在程晚手里,凶巴巴地:“我最受不了你们年轻人搞这些情情爱爱的,让她唱就让她唱,你急什么急,等会儿有你机会表现!”

    楚慎杨过来把他一推:“你少喝点儿行不行,家里人都在呢你跟这儿发什么神经,要撒酒疯出去撒。”

    叶闻言本来就特别难过,还被她这么批评,他觉得特别没面子,窝在角落里,用靠枕遮住了红红的眼睛。

    安静下来的一瞬间,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我唱吧。”

    程晚是硬着头皮上的,她点了首自己擅长的歌,唱起来仍是磕磕绊绊的,虽然走音,但柔柔的女声在轻盈的伴奏声中格外悦耳,她的声音是很甜美的。

    唱完之后,叶闻言手里的酒也喝完了。

    叶卿把程晚抱在怀里,她还是没躲过叶闻言的魔爪。

    忘记妹妹要远嫁的烦心事,叶闻言把心思转移到程晚身上,他高兴地看着程晚甜丝丝的笑脸,真好看,以后妹妹跟她就是一家人了。他心眼儿里高兴。

    叶闻言跟程晚喝了会儿酒,叶卿也没怎么在意。

    十几分钟以后,他才发现程晚脸上泛了红晕,嘴里开始些胡话了。

    叶卿赶紧把她拉到身边,揉揉她红彤彤的脸蛋,程晚睁着眼睛,可双目没什么神采,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

    “程晚。”叶卿捏着她的脸,把她脑袋揪到眼前,“看着我。”

    “唔。”她用力地睁了睁眼,“叶卿。”

    程晚鼓着嘴巴,要什么话,欲言又止,脑袋晃悠了一会儿,就忘了要啥了。

    叶卿把她嘴唇含在口中亲了许久,程晚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迎接亲吻。

    吻毕,她咳咳一声,捧着他的脸,“你是谁啊?干嘛亲我?”

    叶卿气不一处来,“我是你老公。”

    她又咳咳一声,嗲嗲地喊声:“老公。”

    叶卿哭笑不得。

    活动以程晚的醉酒收场,出门时天气转凉,叶卿把外套裹在她身上,怕她冻着。

    跟在后面的叶闻言擦了一把脸,在暗中,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掉了眼泪。他轻拍一下严禾的肩膀,道:“过年过节常回家。”

    “知道了。”严禾淡淡地应。

    “别知道了知道了,你记着,不许敷衍我。”

    “……烦死了。”

    叶卿得把程晚拖到他的车前,程晚嘟嘟囔囔了一路不知道什么。

    他起初自责在酒席上没让她沾酒,今天在自家人面前却大意了,转而又觉得丫头喝醉的样子很可爱,他还是第一次见。

    程晚在副驾驶坐不稳,摇头晃脑的,叶卿扶着她,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程晚抓住叶卿的手,深情地抚摸了一会儿:“妹妹,过年过节常回家。”

    叶卿被她逗笑了,无奈地点头道:“一定一定。”

    她扬起脑袋,准备跟他亲热一会儿,来电话了。

    在包包里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开手机视频,对面出现一个女孩的脸。

    “林萱——”

    程晚激动地喊了她一声。

    “欸。”林萱穿着伴娘的衣服,扮得漂漂亮亮的,梳了一个公主头,发尾落在精致的锁骨上,她看不清程晚的脸,便问:“你那边怎么那么暗?”

    程晚跟叶卿:“开下灯。”

    叶卿把灯开。

    她把脑袋靠窗户,额头贴着一片冰凉。

    婚礼还没有开始,林萱在现场走了一圈,新娘已经就位了。

    简喜乐捧着花站在大门口,她的婚纱拖得很长很长,林萱让她看一下镜头,简喜乐便对着程晚笑了笑,离得有些远,她只做了一个口型——“我结婚啦。”

    喜穿婚纱真好看。

    今天是她这一生中最漂亮的一天,程晚好感动,她最好的朋友要嫁人了,她看着镜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林萱上台前一直在给她直播,她还今天的主持人特别帅,又高又帅,婚礼还没开始,就好多女的去要号码了,然后镜头切换到台下的谢誉,他穿了正装,笑着,对程晚吐了下舌头。

    谢誉身后是时君以,林萱的声音出现:“这是今晚的新郎。”

    在现场走了一圈,婚礼正式开始,林萱把视频关掉,跟她明天再给她看录像和照片。

    结束通话之后,热闹的氛围陡然消失了,程晚半醉半醒间,觉得特别高兴,也有点激动。

    她把叶卿的手抓到脸上,蹭着她热乎乎的脸颊,“叶卿,我也想穿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