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凡被绝尘剑贯穿胸口，内丹亦被震碎，好在他修为高深，还能撑得一时三刻。

    雪儿此时走上前来，推开公孙翊，公孙翊顺势拔出绝尘剑。公孙翊心中虽然对雪儿的出现惊疑不定但并未阻止她，任由她走到林公凡身旁。

    雪儿嘴角虽然还带着血迹但脸色已经好了太多，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李月明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林公凡看向二人，心中已知晓大半。

    林公凡倒在地上，雪儿上前扶起他上半身，林公凡向李月明道：“多谢你了”

    李月明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有些难过之色，道：“此事我难辞其咎，若不是我”李月明没有接着往下，他在进入宅院的时候便已经发现雪儿只是凡人，但师傅曾叮嘱自己不得轻易暴露自己是湖海境修士的事，以免遭人妒恨，因此没有将雪儿是凡人的事出，但若非如此蔡渊便不可能对雪儿下死，现在的局面，自己有逃脱不了的责任。因此李月明将那颗极为珍贵的灵元丹喂给雪儿服下，又给她灌输了大量真气，雪儿虽不能因此痊愈，但也能撑个十几日，到时自己再去寻找灵丹妙药便是。

    事已至此，林公凡并未出言询问李月明本想的话，他望着雪儿，雪儿此时的脸颊挂着两行泪珠，晶莹的泪珠停留在她无瑕的脸上，原本哀伤的神情竟也极为好看。“雪儿，对不起，我是妖”

    雪儿并不吃惊，十几年过去，男人的容颜只是有些衰老，并且时不时往自己身体里灌输一股热气，让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而这座院子处处透露这古怪，四周又荒无人烟，凡此种种都明了男人身份的不寻常，她心中早有预料。“是妖又怎么样呢？主人你对我这么好，也从来没有害过人。”

    林公凡摇头道：“我今日便杀了一人，那个打伤你的男子死在我三弟上，而他的同党则被我杀了。”

    雪儿愕然，方才她在昏迷当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雪儿眼里，男人虽然冷冰冰的但内心深处却十分善良，不然也不会对自己这么好，虽然男人是为了自己杀人，但雪儿心里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不知道，男人虽然对所有人都不坏，但男人的好只是对她一人而已。

    此时梅破寒和青青也不再与楚雯和瑾钰相斗，两人走上前来，围在林公凡两侧，蹲下了身子。

    身为女子的青青泫然欲泣，而傲气的梅破寒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

    林公凡看了看二人，并未话，转头对李月明道：“你能替我照顾好雪儿吗？”

    李月明毫不犹豫地道：“上至九天，下至九幽，晚辈定将寻出医治雪儿姑娘的法子。”

    林公凡道：“我信你。”又对青青和梅破寒两人道：“我死后你们不要因此仇视人族，更不能一蹶不振耽误修行，若这些人能照顾好雪儿便不可为我报仇，知道吗？”

    青青用力点了点头，梅破寒却不置可否。

    林公凡看向雪儿，眼中柔情似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还是一棵普通的树，被载种在院子里，每天有个女孩给自己浇水，到树下乘凉，着女子闺阁中的私事。随着时间推移，自己渐渐长大，而女孩也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突然有一天，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大地被烤得干裂，无数的生灵被活活晒死，自己的树叶也被晒得枯黄。

    原本自己就要变成一段枯木了，但女子似乎是舍不得自己这个从的“玩伴”，偷偷将原本为数不多的水分了一些给自己，虽然并没有让自己重获新生，但起码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但后来她却没有挺过去。

    那时候的人并不讲究建造墓穴，女子的家人将她葬在树下，和自己融为一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世人都是个叫后羿的英雄救了大家，但在自己心中，只有那个女子才是自己的恩人。

    之后的岁月自己感受天地灵气修炼成人形，成了世间少有的大妖，因为念及女子的恩情也从不与人为难，更结识了两个同甘共苦的生死好友。

    后来的某一天，自己在雪地上重新遇见了那个女孩，虽然已经记不清女子儿时的模样，但她的气息自己却从未忘过。

    女孩身体天生有损，又被寒气侵害，本来难以存活，但自己每日为她灌输真气，她终于健康地长大。

    为了她丢了性命也无妨，何况是耗损些真气？上一世的浇灌之恩，这一世自己便用命偿还罢。

    林公凡对雪儿道：“如果来生还能遇见你就好了”话一完内丹彻底碎裂，变成了一段枯木。

    雪儿放声恸哭，眼泪一滴滴落在木头上，流进泥土里。

    青青和梅破寒亦是悲痛欲绝，梅破寒转过身子就要向公孙翊发难。

    青青忙拉住他，道：“你忘了大哥叮嘱的话吗！”

    梅破寒道：“我可没答应大哥。”但青青依旧死死拉着他，不让他行动。

    雪儿起身走向公孙翊，并没有向他发怒，只是啜泣道：“公子，我知道你对人族有着很深的善意，所以你没有为难我，你要斩妖除魔我也不能怪你，但是斩的是什么妖？除的是什么魔？难道有人偏居一地与世无争，甚至还帮助常人，但是因为他是妖魔你就要杀死他？而有些人作恶多端为祸众生，就因为他是人，所以你要放过他？”

    雪儿的话就像一柄无形的利刃扎在公孙翊心口，公孙翊一阵无言。

    雪儿的没错，自己确实有些厚此薄彼，在豫州城内，陆氏父子想要杀人夺剑，自己尚且饶过他们的性命，而这林公凡虽然不愿放过众人，但事出有因，且本未对自己出，反倒是自己一再咄咄逼人，害得李月明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难道自己一直想要的斩妖除魔是错的？

    公孙翊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雪儿走上前来，盯着公孙翊，但公孙翊此时竟不敢与她对视，默默低下头去。

    轻声道：“要是你能把你的善意分一些给其他人就好了，哪怕他们本不是人”

    公孙翊沉默不语。

    雪儿从发髻上取下一枚金簪，静静地看着，有些出神，这是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林公凡所送。

    那时候男人为自己梳妆描眉，亲自为自己带上这枚簪子。那时候他还半开玩笑地待自己再长大一些就要帮自己物色个好人家嫁了，自己还因此生了好久的闷气，因为男人并不知道女子的心思。

    如今物存人毁，今后自己再带着它，男人也看不到了。

    雪儿将簪子往自己心口一插，没入胸口，眼见是活不成了。

    雪儿就要颓然倒地之时李月明风一般到了她身旁，扶直她的身子。

    雪儿望着李月明，艰难地道：“公子对对不起，害你害你白费心了”

    李月明眼眶有些湿润，摇了摇头，似乎是早有预料，他并没有怪罪雪儿，也没有再为雪儿灌输真气，保住她性命。

    哀莫大于心死，林公凡死了，她又哪能独活？

    雪儿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但她的脸上此时竟带着笑容。

    马刚一直在调理内息，并未注意到雪儿的死，而楚雯见了有些伤感，瑾钰则并无多大感触，反倒是一直在一旁袖旁观的纯原，双眼似有泪光闪烁。

    李月明抱着雪儿的尸身，在林公凡真身化成的那段枯木旁放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李月明摇了摇头，这两人的感情似乎并不是爱情。

    雪儿已死，自己没能完成林公凡临死前的嘱托，青青和梅破寒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李月明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却发现两人已经不知所踪。

    “这下可难办了”

    公孙翊走上前来，看着两人的“尸身”竟有些魂不守舍。若自己没有杀害林公凡，那雪儿此时也不会死。他低头轻声道：“对不起”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李月明并未因为林公凡和雪儿的死而怪罪公孙翊，他拍了拍公孙翊的肩膀，轻声道：“事已至此，你也无需太过在意，顺其自然。”

    公孙翊喃喃自语道：“我错了吗”

    李月明并不在意公孙翊是否在自言自语，缓缓道：“我很想你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但是对错这种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也不敢随意你错还是对。”

    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

    公孙翊看了李月明一眼，并没有懂他的意思。

    李月明缓缓踱步，一番天人交战后接着道：“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和你一我心中的道理，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

    到底你也只是坚守本心罢了，斩妖除魔这件事本身并无对错，但是凡事得分开看，若是除去那些作恶多端的妖魔自然算对，但若有些妖魔处处与人为善我们也要将其灭绝吗？生而为妖或是魔，又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无尽善，妖魔也并非十恶不赦，一个族群是这样，个人也是如此。就拿林公凡来，若他是善，但黄任轩并没有伤害雪儿，他还是杀了他；若他是恶，他一个世间少有的千年大妖却肯为雪儿这个普通人舍了性命不要，单这一点来，许多人反倒比不上他这只妖。

    了那么多，只是希望你知道，妖魔和人一样也分善恶。道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似没有仁德，将世间万物视为草狗，但这其实是最大的仁了，因为其不偏私，将万物视为平等。恒浩道友，我希望你也能对妖魔一视同仁，我不要求你对他们心存多少善意，但希望你起码再遇上他们之后不要喊打喊杀，先判断了善恶是非之后再行定夺。”

    公孙翊点了点头，早在豫州城外纯原就跟自己过，妖魔和人一样也分善恶，只是自己当时全没留意这点。

    众人将雪儿和林公凡火化，两人的骨灰和木灰混在一起，被李月明埋在了院子里。

    这一战，除了纯原和李月明外众人或轻或重，皆有负伤，而李月明给雪儿灌输了大量真气，还损失了一枚举世难寻的丹药，这样看来，李月明反倒损失最大，但李月明本人却并不在意。

    众人大战过后又一番忙碌，此时天空已微微泛起鱼肚白。

    李月明站在宅院门口，举目远眺。他虽然是湖海境的修士，但真气损耗剧烈，彻夜未眠此时也显得有些疲乏。

    李月明对身旁的公孙翊道：“咱们师兄妹三人奉师门之命外出历练，一年之期已满，是时候回去复命了。”

    公孙翊“嗯”了一声，他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公孙翊虽然只和这李月明相识一日，但对其人品修为颇为敬佩，已将其当作朋友，临别之际，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李月明接着道：“我答应林公凡照顾雪儿，但如今雪儿已死，那青青和梅破寒便无需再遵守对林公凡的承诺，他们突然失踪想来是畏惧咱们人多暂且撤退，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本性虽然不坏，但为了报仇定然会不择段，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实在是难以应付，何况咱们分开后他们只要逐个击破便简单了不少。你杀了林公凡，他们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定第一个就是对付你，你今后还是应当心行事才行。”

    公孙翊向来不会谢绝别人的善意，回答道：“多谢李兄提醒，你们路上也要多加心。”虽然李月明从未为难过林公凡等人，但两人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便难保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月明点了点头，此时楚雯和马刚还有纯原和瑾钰也走了出来，马刚虽然被林公凡所伤但经过一夜的调养已无大碍。

    李月明看向瑾钰和纯原，身为湖海境的修士，他第一眼便看穿了瑾钰的真身，但这个面戴轻纱的纯原却让他怎么也看不透，就连透过面纱看出她的真面目也办不到，那张薄薄的面纱仿佛能断绝一切法术神通。

    李月明揉了揉眼睛，不再细看，他向三人拱道：“咱们师兄妹三人这就走了，修仙路上山高水远，咱们后会有期。”罢拔地而起，御风而去。

    楚雯和马刚向公孙翊等道别后也御风远去。

    眼见三人就要消散在天际，公孙翊的心底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还望你能记住我的话，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遇事还得三思而后行。”

    公孙翊笑了笑，身为个修士却这么爱讲道理，跟凡尘中的夫子一样。

    公孙翊回过头，看了看已经无人的宅院，竟莫名的有些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