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几套房是最好的，你们看了又不租，我肯定不能给你们留着啊。”一米七的中介哥大热天还穿着长袖衬衣和西裤，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背心胸口全是汗，“一人住的户型我手上倒是有两套，但你想马上入住可能不行。”

    昭凡恨不得把自己的T恤和中介哥的衬衣一起扒了，擦着汗问：“为什么不能啊？”

    “嗨！你以为租房是这么容易的事吗？人家房东总得和你见一面吧？见了得互相了解一下签合同吧？”中介哥拍着手里的文件夹，“那两户的房东我刚才联系过了，人家啊，今晚都来不了！”

    昭凡在展会跟模特似的站了一天，穿的又是严严实实的警服，觉得浑身都酸臭了，必须得洗澡，没澡洗能要他的命。

    分局里其实也有浴室，可那儿洗澡不方便，就算洗了，宿舍也没法住。如果不能马上租到房，就只能找个旅馆将就一夜了。

    “走吧走吧，我再带你去看看。”中介哥又道：“这回你可别瞎挑剔了啊，现在找到各方面都不错的房真心不容易，别为了一丁点儿瑕疵就闹知道啵？哪有完美无瑕的房子，你自己买自己装，最后都可能不满意呢！”

    昭凡无辜道：“上次挑剔的不是我。”

    中介哥想了想，“也对，是你那几个同伴。那你这回怎么想？一个人租？还是找人合租？”

    这问题够令人烦躁的，昭凡撩起T恤擦汗，眉心拧出了一个旋儿。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一个人租，虽和谁都能处到一块儿去，但他也挺想有一个私人空间，门一关，自己随便在家里干什么都没人知道，更没人管。但一个人租必然得支付高昂的租金，年初得到的那笔奖金还没怎么花，可以用在租房上，可前提是得找到合适的户型。

    “你秀啥肌肉？”中介哥，“对了，你能接受和陌生人合租吗？”

    昭凡本能地摇头。

    “不能啊？”中介哥噘嘴，“可惜，我认识好几个二房东，都是租着两室一厅或者三室一厅的大房子，想把其中一两间卧室租出去。你不接受那当然只有算了，走吧，我联系了五户房东，看了再。”

    很快，五户看完，昭凡对房子本身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但租金实在是太高了，实习警们又不肯立即来与他合租，所以一户都没谈下来。

    中介哥崩溃了，从最后一户出来后，痛苦地拍了拍昭凡的肩，“大哥，我再也不想做你们警察的生意了。今晚你要不介意，就来我家洗澡吧，我也是租房住，就在附近，房子虽然差一点儿，但热水管够。”

    昭凡跟着对方往楼下走，突然灵机一动，“你那房子找人合租吗？”

    中介哥虎躯一震，“大哥，我和我女朋友住！”

    昭凡一巴掌拍额头上，拍得“啪”一声响，把中介哥都给吓着了。

    “哎，我劝你考虑一下和陌生人合租。”中介哥，“都是年轻人，把卧室门一关，谁也碍不着谁。而且你想想，你一警察，谁刚得过你？别人都不怕和你住一起，你还怕？”

    “我不是怕。”昭凡差点翻白眼，他长这么大，哪里怕过谁，“我就是……”

    正着，楼梯下方那一户的门开了，一抹身影闪出，正在背身关门。

    昭凡立即哑了，眼睛睁得老大，脑子一空，直接给僵住了。

    中介哥一看，乐了，“这位严先生的房就是我给办理的，他租了个两室一厅，一个人住。咱今天反正遇上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去？”

    严啸听见上头的动静，抬头看向楼梯。

    这一看，登时僵得比昭凡更加严重。

    中介哥看看严啸，又看看昭凡，大彻大悟，“你们认识？”

    ?

    客厅开着空调，温度很低，窗户紧闭。

    严啸设想过多种与昭凡相遇的情形，唯独没想过在中介哥的介绍下相见。

    中介哥将昭凡推到房间里，苦口婆心交待一番，的都是什么“租房难”、“既然认识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之类的。

    门关上，两人都尴尬。

    “我……”严啸一出声就发现自己喉咙涩得难受。他在家里待了一天，写了一万来字的关键剧情，出门那会儿脑子还在疯狂理着里的逻辑，反应是慢了半拍的。

    “我给你倒杯水吧，你随便坐。”他完就向厨房走去，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

    回到客厅，昭凡还站着，一双许久未见的眼像钩子一般看着他。

    片刻，昭凡指了指窗户，“我能开一下窗吗？”

    “当然可以。”严啸以为他想开窗是因为觉得冷，连忙将空调调高了几度。

    哪想他开窗后道：“通个风，我一身臭汗，等会儿把你家也弄臭。”

    “我没闻到。”严啸。

    昭凡笑了笑，接过冰可乐，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这种表情极少出现在昭凡脸上，严啸看着他的眼，胸口一阵发热。

    昭凡没坐，挠了挠还淌着汗的脖子，开了口，“我现在在对面的分局实习，来了一个多月了。”

    严啸倚在桌边，“嗯。”

    “我不知道你也在杉城。”昭凡抿一下唇，“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严啸背脊幽幽地发麻，明白自己此时正面临一场审判。

    昭凡爱闹腾，亦有极其敏感的一面，今日撞上，等同于揭开了一层虚掩着的纱。

    如果选择欺骗，编出“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我碰巧到杉城”等谎话，那么这段关系便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

    严啸一直记得，昭凡最恨被欺骗，最最恨被在意的人欺骗。

    “我比你更早到杉城。”严啸挪开椅子坐下，十指交叠，眼神认真，如交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到的那天，我已经租好了这套房子。”

    昭凡眼尾微动，唇线绷紧。

    “我听到你被分在杉城武岷分局，所以我提前定了机票，在你出发之前就飞了过来。”严啸顿了顿，嗓音低沉而温柔，“因为我舍不得你，无法接受从此与你‘相忘于江湖’。”

    昭凡喉结上下昭凡躺在垫子上歇气，胸口上的汗水随着呼吸而起伏，突出的喉结有些发颤，时不时上下抽动，连带着整个颈部的线条都堪堪收束。

    严啸尽量平静，心中却涌动着惊涛骇浪。

    他在赌，赌昭凡不忍放弃他这个朋友，不愿舍弃这段友情。

    赌昭凡愿意陪他演一场各取所需的戏。

    “那天分开之后，我想了很久。”他沉下一口气，目光炙热，“当时我——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友情。后来我觉得，其实我给得了。”

    “严啸……”昭凡用力握着冰可乐，瓶身被捏得有些变形。

    “你别误会，我这次追来，不是想对你死缠烂，纠缠不休。”严啸苦笑，“如果我这样做，就真的与李司乔之流没有区别了。”

    昭凡拧眉，显然是被“李司乔”三个字勾起不悦。

    “既然当不成恋人，那当朋友、当兄弟也不错。”严啸按捺着满心的酸楚，唇角微扬，“昭凡，我舍不得你，接受不了与你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来到杉城，住在与你一街之隔的地方。你每天在分局忙碌，我就在这屋子里拟大纲、码字。写这条路挺好的，适合我，不拘于地点，随便在哪个城市都能写。”

    昭凡上前几步，也挪开靠椅，坐在桌边。

    两人隔着的一条马路，缩短成了一方玻璃桌。

    近距离凝视昭凡眼中的自己，严啸心潮难掩，却又不得不掩。

    他笑了笑，又道：“我们离得这么近，但这一个多月我一次都没见着你。我卧室的窗户能看到你们分局，但看不到你。我好几次想过去找你，但都忍住了。我们是朋友，朋友和恋人不一样，不该频繁地搅。我……我在努力适应这种改变。在彻底适应之前，我不算让你知道我也在杉城。没想到你算在这区租房，带你看房的那人正好是给我办理入住的中介。”

    “啸哥。”昭凡也不平静，眼中碎光闪动，像有人用指尖拨碎了水中的弯月。

    “我不知道我这么解释，你能不能理解，会不会怪我，会不会……”严啸垂眼，“会不会觉得恶心。”

    “没有！”昭凡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

    严啸调整呼吸，“别人不都吗，喜欢这种事就像咳嗽，掩饰不住。但成年人不能活得太任性，我现在觉得，当朋友也挺好，大家没事聚一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定还会比当恋人持久。”

    昭凡道：“你真的这么想？”

    “我比较豁达。”严啸，“倒回去看，其实我们一开始当的就是好兄弟，也只适合当好兄弟。是我一时冲动，把事情搞砸了。”

    昭凡不语。

    “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挽回。”严啸叹气，“希望没有让你感到麻烦和不自在。如果你实在不想看到我，再也不想和我当朋友，告诉我，我再也不搅你。”

    “我怎么不想和你当朋友？”昭凡忍不住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搭理我。”

    严啸摇头，“怎么可能？”

    昭凡垂下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其实我也挺后悔，你是我很珍惜的朋友，我不愿意与你再无往来。”

    严啸心尖一下子就软了。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好像什么都尴尬。”昭凡：“我老是想你，又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去‘蜂归’给你赏，了很多次，什么金额的都有，你一次都没有回复。”

    严啸大惊。

    “我猜，你是不愿意再搭理我了。”昭凡，“我很遗憾，也很自责。”

    “我……”严啸努力让嗓音不颤抖，“我根本没有看到。”

    “嗯。”昭凡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空调的出风口发出极的声响，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脏的跃动。

    “我们宿舍的水管爆了，我身上全是汗。”昭凡破沉默，看向严啸的眼，“能借你浴室洗个澡吗？”

    一句话，像有力的凿子，敲碎了坚硬的冰层，

    严啸立即站起，“我给你找一身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