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月黑风高之夜。

    周生生悄悄溜过檐廊，再悄悄开门，溜进爹的库房里，带着火折子摸了个西洋表，装进黑袋子里，再悄悄关上门。

    “姐。”

    周生生被吓了一大跳，转头看，拍胸，“王贺，你吓死我了！”

    月亮孤零地照耀夜空，庭院寂静无人，只余虫鸣。

    她的声音好像先得显得有点太大了，不行，走到庭院里，手背在身后，装作无事，“王贺，你怎么在这？”

    “我出来找陈师傅，姐你怎么在这？”

    “我……呃……出来散散步。”

    王贺显然不信。

    “姐，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啊。”

    “姐，这些天库房失窃的东西不会是你拿的吧？”

    “……”

    眼神接触一下就闪避了。

    看起来是了，“姐，你怎么做这样的事？”王贺微微皱起眉头，“你知道吗？这件事已经被老也知道了，老爷以为是哪个下人偷的，正吩咐陈师傅加强监管和守卫呢。”

    “啊？”顿了顿，“怎么会这样？你不会出去吧？”

    仰起头，语气可怜兮兮的，还用手扯他的袖子。

    “姐，你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

    “我不是跟你了我最近想参加一个组织，为华城人民做出点贡献嘛，现在他们正缺钱呢，我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捐出去了也不够，所以就想……”

    “可是这样老爷会——”

    “王贺，我爹是个奸商你知道的。虽然我不应该这么他，但是人总该有点自己的想法。我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帮同学会我会觉得很有成就感，而且我爹的钱那么多，他不会在乎的。”

    看着姐还这么漫不经心，王贺皱眉不出话。

    半晌，“姐，你还是别站在这了，待会儿就会有护院巡夜，你会被发现的。”

    周生生笑了，了个响指，“你得对。”眼睛眯弯了，“还是你对我好。”

    王贺无奈的笑了。

    走出几步，“啊，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们商议商议。”

    王贺愣了一下，他还真成同谋了。

    不过她的姐对他可有莫大的吸引力，简直就跟磁石对铁钉，他无法抗拒，抬腿走去。

    密闭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个人。

    昏暗的灯泡在上点点着，吸引着夏日屋外的飞虫扑撞停落。

    周生生从黑袋子里拿出表，“你这值多少钱？”

    王贺看了看，“大概五六十个银元吧。”

    “噢。”她就轻轻应了一下，显然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如若不是她，而是别的下人被发现拿了这样一块表，非得赶出周府不可，不过这样的事跟她她也不会懂吧。

    虽然她已经十九岁了，但心性还是个孩子呢。

    他不得不提醒一下她，“姐，你这样几次了？”

    周生生想了想，伸开手掌，“五次。”

    王贺微微忧虑，“姐，这个不能长期下去，如果被老爷发现——”虽然她是老爷的掌上明珠，但是这样的偷窃行为，老爷也肯定不会轻易饶恕吧。

    “我也觉得不能这样长期下去。”周生生摸着下巴想，王贺神情稍微放松一下，谁知她立刻接着：“我算干一票大的！”

    “姐！”

    “嘘！”周生生做出手势，“别那么大声。”

    环顾了一下封闭的房屋，确定没有人在门外，周生生才回头，直视着他，“王贺，我跟你，我觉得这样每次杯水车薪，帮不了我的同学会同学，所以我想不如就直接拿一回大的，然后就走了，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了。”

    “为什么？”

    “他们天天逼我结婚知道吗？找这个人给我相亲，找那个人给我相亲，天天都这样，好像我快二十岁没结婚就是天大的罪一样。”

    他的这个情况，他也了解，但是——

    “我才不想那样呢。”周生生继续埋怨，“跟那些纨绔子弟结婚，我都可以想到以后的日子了，肯定当个无所事事的贵妇人，天天在家吃喝玩乐，然后给他们生孩子，带孩子，这才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那姐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嗯……我想去同学会，你知不知道同学会是个由华城的学生们组成的公益与权利组织，他们很有正义感和同情心，他们的目标就是解放整个华城。”

    周生生起来眉飞色舞，王贺却听得似懂非懂。

    “他们真有这么厉害吗？”

    “当然啦，他们宣扬平等自由和梦想，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独立的，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包括你，你不一定要当个下人，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

    “梦想？”

    “是啊，就是你最想要的东西。”

    最想要的……他微微思索，然后看着她。

    她显然没发现，仍然滔滔不绝，“他们的最大目标就是建造一个新的，更加美好的中国。我觉得这就是我毕生的梦想和事业。书上，人一定要有自己追求，然后在自己的追求基础上，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这是每个人生而为人的标准，你知道吗？”她的手义正言辞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了。

    她在灯光下的眼睛又大又黑，晶亮晶亮，他不由得“嗯”一声，但那回应却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

    他不知道他作出回应是因为觉得她的话对，还是因为她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亦或者只是因为她跟他了梦想两个字，并且鼓励他去追求。

    “这样就好了嘛，我想好了，你跟我一起干这一票，然后我们就一起走。”

    “一起走？”

    “当然啊，我带你走嘛。以后你也会成为同学会的一员的。”

    王贺激动得几乎无法入睡。

    姐要带他一起走呢。

    一起走。

    整个生活因为姐的一句话而变得豁然明朗。

    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血液因为这一句话沸腾起来。

    要是他们一起到了同学会，姐这样娇贵，肯定做不了什么，他没什么文化，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但他可以去外面做工，每天赚很多钱，让姐还跟以前一样过得舒舒服服的。

    那样他就可以每天给姐房子住，东西吃，所有的东西都由他来置办，姐只要坐着享受，然后继续实现她的理想就好了。

    然后他就会跟姐更亲近，也许姐还会发现他并不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他也有着自己的，自己的——

    梦想。

    他的心因为这两个字扑通扑通跳着，好像“梦想”触手可及一样。

    其实除了这种，他内心隐隐约约还有一些更大胆，更激越的设想，但他不敢去深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激动得一发不可收拾。

    握紧拳头，硬让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只要刚刚那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不能奢求太多。

    事情很快在发展着。

    姐只是想法的制定者，而他却是彻底的实施者。

    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够帮到姐，和她一起出去，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这天晚上。

    “姐，准备好了吗？”

    他从上锁的库房里偷到了一大笔银票，这些银票估计可以让同学会用很久了。

    “啊，你这么快？”周生生才刚收拾完行李，就看到王贺拿着偷到的银票和包袱等在门口，他的眼底燃着隐隐的兴奋，“姐，咱们得快点走了，护院就快回来了。”

    “呃……”周生生咬唇沉吟了一下，“那个，我想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不太方便。”

    王贺盯着她。

    周生生硬着头皮解释，“我觉得我们这样走太招摇了，别人会以为你跟我是私奔的。”

    实际上却是，她把这个想法跟同学会的同学提了。

    他们的反应却是很不可置信，

    “生生，难道你还要当大姐吗？把一个下人带过来？”

    “没有啊，我只是想，他也是个可怜人，他也能给我们做点事的。”

    “生生，我只能跟你，我们同学会养不起那么多人，而且时候，他只是个粗汉，这样的人我们花点钱都能找得到。”

    “可是……”

    “生生，你这样带着他不会是对他有什么意思吧？”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她摆手，面前的李同凯也在看着她，她窘窘不出话来，最后只好嗫嚅着，“可是我答应了他啊。”

    “没事的，他帮你可能也只是碍着你的主子身份，要是你走了，他还是回甘甘心心回周府做下人的。就这样了，生生，我们同学会欢迎你。”

    ……

    而这些天，她一直想挑个适当的时机告诉他，可一直话到嘴边又不出口。

    她怎么会感觉不到他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她一向爱面子拉不下脸来自己食言。

    “那姐的意思是……”

    “我是要不我先走，等过一段时间风声平静了，再来接你。”周生生谎了。

    王贺默默看了她一阵，把怀中的银票给她。“好，姐。我等你。”

    其实他帮她，并不完全是因为忠心，他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也是这“私心”让他对这行动不感到恐慌，也不计较后果，只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所以此时此刻，他愿意全心全意相信她。

    他没奢望过出去以后真能得到她——让她被他养着，每天都可以到她的笑脸。

    他只希望——

    他只希望——

    跟在她身后就好了，哪怕还只是一个下人。

    这也是最可能的结果了。

    面对他那样清静的目光，周生生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无言以对，手顿了顿，才伸手接过银票，低声：“谢谢。”

    王贺没有作答。

    护送她去了后院。

    开门，“呃，你——”她停了一停，似乎欲言又止。

    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改变主意要带他走，他先开口，“姐，心点。”

    “嗯，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

    她看了看周围，握住包袱带，急匆匆行走，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他一直久久凝望，久久凝望，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