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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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眠回到家,玫瑰花上的卡片放在她的床上,她捡起来再次看一遍。

    “You are like the night, with it“s stillness and steltions. ”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在台灯下,这张卡片用着金丝镶边,底纹是一簇金色玫瑰,显然是经过挑选的。她抚摸了一下卡片的纹理,又把它放在梳妆台上,摘下耳环和发饰。

    门被敲了敲,桃探进一个脑袋:“邹眠姐,昨天下午那位叫秋莺的姐又来找您了,但是没等到您就先走了。”

    “她有什么事吗?”

    “没呢。”桃顿了顿又接着:“不过后来快到傍晚的时候她又来了一次,让我不用通知您了,她已经处理好了,谢谢我的帮忙。”

    “不过邹眠姐,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

    “嗯。”邹眠也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秋莺走入她母亲的房间。房间很暗,有着霉味、腐朽味与臭味的味道。

    秋莺把窗户推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阳光特别好,令人觉得好似生活有希望。她先把床边黑乎乎的马桶挪到了一边,把母亲从床上扶起来,用烧好的热水,给她母亲擦拭着未久擦拭过的身体,换上她带来的一件新衣,再把她几乎是背着放在院子里晒太阳,新买的绿豆糕放在她的腿上,“娘,吃点东西。”

    阳光进来才看清楚了房内有多脏,母亲盖着的那个有些湿硬的被褥已经有霉斑,以及枕头旁的干掉的饭粒,菜、头发、皮屑。秋莺屏住呼吸,把杯套、床单一一拆下,和衣物一起全部抱出来放入倒满水的木盆先浸泡,然后用着笤帚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

    “秋莺,辛苦你了。”赵大娘用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嗓音。因为太久处在黑暗中,过缓了好几分钟,她才能慢慢看清周边。

    ——好久没有来过这个院落了,自从她腿断了之后。

    “你哥和嫂子出去了?”

    “嗯。”秋莺把垃圾扫出来装上,累得有点出汗,“今天有个庙会,他们带珠去看了。”

    秋莺把垃圾堆在一边后,坐在木盆边,开始洗着衣服。老人家穿的衣服布料不好,又硬又重,混杂着脏东西,十分难洗。

    赵大娘抬头看着天空白云,天好像许久没有这样蓝了,亦或者是她很久没有再看过天空。前年,她买菜的路上被一个黄包车撞了,腿当即就断了。秋风和红珍没先给她治,而是直接用木板抬着她去那黄包车师傅门口要钱。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她坐在木板上,从门缝里看到那破败的家里面有一对儿女,披着孝服脸上满是泪痕,愣愣地看着她。

    她听到那黄包车师傅呜咽着:“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孩子他娘刚去了,脑子发昏,我才没看路……”

    他们的娘亲在三天前染疾病去世了,一直没钱治疗。

    那天秋莺不在,他们也并未通知秋莺,从黄包车师傅那里拿到了他借来赔偿的十个银元后,他们就把她放到这房间里,除了吃饭的时候来放一双碗筷……

    但她一直记得那时候天空的蓝,那是自她从生了秋风后低头只顾把儿子养大什么都不看的她,第一次突如其来感受到的东西。猛然间,那女孩满是泪痕的脸,奇迹般地重合上了秋莺,这个被她抱养的女孩。

    “秋莺,你恨我吗?”

    秋莺愣了愣,“娘,您什么呢?”

    “恨我逼你走,恨我拿了你的钱,给秋风置办了这个家娶媳妇儿,恨我让我嫁给了余树田……”

    “没,我不是挺好的吗。”秋莺低头,再次把手伸入凉水中洗衣服。她毫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头,昨天做菜切到了手,还有些疼。

    “你不用骗我。余树田好赌,我虽然不能走动,听还是听得到的。红珍老让秋风别跟你来往,因为她常常看到余树田从赌场里出来……但是你每次你给我的钱,她又收得很快。没了你,他们早把我饿死了。”

    “娘,您别瞎想,嫂子管这么大一个农场,还要带孩子,做家务,疏漏您这边也是有的。而且我也没把您接去赡养,也该给点钱尽点孝心。我过得很好呢。树田是赌,但不是天天去的,偶尔玩玩也可以。而且半夏半秋也上学了,我每天看着他们长得那么快,心里可高兴了。”

    赵大娘笑,略带苦味:“你真的比我亲生的还要亲。”

    “应该的,没有您我活不到今天。”

    顿了顿,秋莺尽量用着轻快的语调:“……娘,我跟您一下,我最近有点儿事,可能不能常来了。哥和嫂子那边我已经过招呼了,这几个月的费用也给了,您有什么事托邻居通知一声树田,他也会转告给我的……”

    “你要去哪?”

    “隔壁县纺织厂招女工呢,我想去试试,可能要去个一年半载。”她顿了顿,盯着手中的衣服,又没再继续。

    院子里只剩洗衣服撞击水面的声音,洗了很久秋莺才把她母亲所有衣服全都洗完了,干干净净地晾在院子里。坐在太阳下的赵大娘许久不话,秋莺走过去才发现,她的绿豆糕几乎全撒在了衣领上,而她正在流泪。

    “娘……”

    “傻孩子,你一定有什么事吧,否则你不会轻易离开我,离开两个孩子的,因为你知道,我跟他们一旦离开了你,都会活不下去……”

    秋莺眼眶立刻一红,却笑着伸手拍去她衣领上的绿豆糕屑,“您哭什么呢,没,我就真的出去赚钱而已。”

    “我不要紧,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但是你怎么办啊……我真后悔……”

    这天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温柔,微风安静,在走出哥嫂家的大门,箱子里还有古旧的桑树细微摇摆,秋莺的脸在一层又一层的光影中走过,却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再自己一点一点把它擦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因为她已经不能自主,她被余树田卖了。

    秋莺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是在昨天早,昨天余树田奇迹般地没有去赌场,而是先于她起床,准备好了饭食,甚至给两个孩穿好了衣服。秋莺起来的时候发现厨房他扫干净了,大堂他也扫干净了。结婚之前,他还会主动慇勤些,但自从新婚之夜他发现她不是处女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这样过。

    所以那时候秋莺就隐约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时候她想,最大的可能是他欠了一大批赌债,他想求她帮他偿还……这种事情她当然知道是没有尽头的,但幸好,她竟然习惯了。无论多少钱,日子总是要过,她还有一双儿女还有一个老母亲,她不能垮。而且万不得已,她还能求助姐,她还有一丝光——近几年来她最为高兴的事就是邹眠来到了鑫城,她并不需要邹眠帮助她什么,但是邹眠意味着过去,意味着温暖,意味着她曾经有过的一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余树田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前天下午在那张契约书上按下了手印——他大概是急不可耐的,因为他从未想过秋莺能够卖出如此高价。

    五百个银元,足够他买一栋房屋,甚至再买一个清白的女人。她听着他,语气里兴奋中夹杂着贪婪,贪婪中有着威胁,威胁又有着祈求,他甚至如她所想一般地跪下来求她,感恩她的好,感恩她所付出的一切。

    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又突然觉得有一种无尽的悲哀。

    此刻的余树田在赌场里,站在桌边,在一片哄闹声中拿着牌九,高高地抬起来看牌。“地牌!哈哈哈哈哈!”他好似真的好运到来,赌什么赢什么。在把其他人手中的银元拢过来瞬间,他蓦然想起了秋莺——想起秋莺闭了闭眼,起身离去时的眼神。

    “开牌,开牌!”

    他其实并不想卖掉秋莺,他心里知道她是一个好女人。别的女人,寻死的有,拿上菜刀砍进来的有,带着孩走的有……但像秋莺一样,默默地撑起了一个家,甚至不怎么过问他的,没有。

    他也不讨厌秋莺,甚至在成亲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喜欢她。她温柔又善良,而且什么都愿意做,不嫌苦。他母亲,她会是个好媳妇,他也这么认为。

    如果……如果……没有被他发现她不是处女的话。他知道那些地主家的少爷强迫那些丫头的事,只是那些女人跟他没关系,而秋莺却是他老婆。

    他开始没办法面对她,也渐渐失去了为家中奋斗的动力,直到染上了赌瘾,从此再无法自控。有段时间,他很想戒,很想回到以前的自己,但是他戒不掉。

    沉沦总是要比奋起快乐得多,也安全得多。

    周围都是笑声,欢乐声,惊叫声,赌博的时候他很快乐,能够忘掉一切。忘掉他只是个不得志的人物,忘掉要一辈子当牛做马供养一对儿女,忘掉娶了个不贞洁的老婆……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秋莺是欠他的,秋莺就该这样……谁让她不是处女,谁让她不洁身自好……她就应该宁死不屈,她就该鱼死网破……

    是秋莺骗了他,不是他的错。

    一下午赚了五十多个银元,赌场的守卫都朝他笑眯眯地恭送,余树田请一群赌鬼朋友吃酒,然后在深夜醉醺醺地哼着歌回家。

    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他乐滋滋地想,等他赚钱了,他会把秋莺赎回来的……他不需要她做老婆了,只要她照顾两个孩子,他不计较,至于那个男人,呵呵……他了个饱嗝……让那个男人见鬼去吧!

    那个男人买秋莺的那天下午,他刚从赌场输光回来,晦气地坐在门口不想进去,无意发现有辆崭新的白色雪佛兰停在他家门口不远处的巷子。

    他蹲在门口袖着手看,毕竟在这个穷巷子里,很难看到如此高档的车。

    这个车停了一会儿果然准备走了,然后那个司机在倒车时,无意中碾碎了秋莺之前放在那的一座佛像。他登时过去拦住那车,“这位先生,你把我们家门口的佛像撞到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原本只想缠着他们拿点钱,但那司机似乎看出来了,压根不愿意搭理他。他看到车里面还有一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从始至终,那男人连眼睛都未抬。

    眼看车就要开走,他一着急,想多拉点人出来,便朝门内大喊着:“秋莺,秋莺快出来!有人撞坏了我们家门口的佛像!还有没有天理了,撞坏了别人的东西还想跑,街坊邻居来评评理啊!”

    那天秋莺不在,也没有一个街坊邻居理他。但那个原本在车里面低头点一根雪茄的男人,听到他的话后,却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  有人看,我就更快点。

    这是以前的,已经完结了,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