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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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云瑶因为经历过十几载的人世沉浮,还有临死前顾府遭遇的变故,故而明白必须为家族找一点强而有力的后盾。她看上去才只是一个孩子模样,内里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了。而顾云芝,才十一岁大已经开始明白攀龙附凤的重要性,顾云瑶在心里不禁冷笑,都是惠姨娘教养得好。

    蔺绍安与顾云芝不熟,席间不曾与她过话,对她的印象也不深,此刻听她称呼自己为“安表哥”,和顾云瑶这个正统表妹对他的称呼一样,转眼望向顾云芝,她如同风中孱弱的一朵花,清丽出尘,那副眉眼中隐隐含情,柔波正漾。

    姿色不错,顾府好血统,孩子们长得都极为出众,不过这等姿色,可能还及不上他表妹将来的十分之一吧。

    顾云瑶发现,蔺绍安原本端详顾云芝的目光,忽然转到她的身上。

    这让她很是奇怪。好端端的,又看她做什么?

    蔺绍安却是突然一笑,又回过头来与顾云芝道:“叫大姐担心了。这次我来,是为了看看表妹,如今表妹身子渐好,我和父亲便也能安心了。”

    顾云芝的脸瞬间白了大半。她如何听不出来,她叫他“安表哥”,虽有点攀亲带故,但她和顾云瑶同为顾德珉的孩子,既然侯府世子是顾云瑶的表哥,她也便能称他为表哥。可他竟然反过来称呼她“大姐”。真够生分,也是在婉拒她的意思。

    顾云芝咬紧牙关。手垂在身侧,用力地绞着身上的短袄。

    顾老太太听了以后则微微一笑,顾云瑶的手被她松开,顾老太太道:“你表哥就要走了,祖母知道你还想与表哥些话,去吧。”

    她让顾云瑶过去,顾云瑶还有些犹豫。望了一眼蔺绍安,他身姿如松柏,还长身玉立着,外头飘着雪,他带来的下人为他披上一件披风。玄色的披风,雪色下,更衬得他身材修长。

    她和这个表哥还不是很熟,席间喝汤的时候总在沉思,该如何继续与他保持联络。她想获得舅舅家的支持,作为与皇族联系一直紧密的侯府,将来一定能够助他们顾府逃避一些劫难。但也是要在对方心甘情愿的份上。

    母亲走了之后,舅舅一定很恨顾府,上辈子顾府惨遭浩劫的次数有过两回,一次是父亲还有大伯遭遇贬职,一次是他们家的灭门惨案。前一次她知道大体原因,父亲惹了老皇上不愉快,被各个官员集中弹劾,也许这其中舅舅也参与其内了。

    其实夹在侯府与顾府之间,左右为难的人不是她,可能更不是具体在一个人,而是双方心中的怨与恨在作祟。祖母怨自己没能保护好母亲,舅舅恨顾府的食言,顾德珉好要一心一意待他的妹妹,没有办到。

    蔺绍安望着门边粉雕玉琢的表妹,她莹白的脸在纸灯笼晕开的光亮中,好似被风吹红了一些。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蔺绍安忽然想起往年,他还是一个比表妹还的孩童,姑母蔺月柔没有嫁做人妇,在侯府内的凉亭里憩,夏天的风吹拂在她的身上,远远地能看到她侧卧趴在横栏处,手里捧了一本书,蓝皮封,见到他来了,眉眼如画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比亭外池中开得正俏丽的红莲还要美。腕上的那些个首饰,也发出环佩叮当的响声。

    表妹颜如画,眉如黛,琼鼻樱唇,已与印象中的那个人有七八分像了。好似看到了缩版的姑母。蔺绍安不禁勾唇一笑,深陷回忆当中。也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表妹以后只会更加水灵。

    顾老太太的没有错,顾云瑶的身上,和他的身上,都流有侯府的血,都是侯府的后人。

    所以见到她时,蔺绍安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份熟悉感让他对她不会过分疏离,伸出掌心,蔺绍安高大的身子半蹲了一会儿,在她侧脸抚摸一阵。

    “过几日我还会再来的。”

    又摸了一阵,终于收手时,蔺绍安忽然勾唇,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表妹的信,我和父亲已经收到了。你舅舅也很思念你。”

    随后又道别了几句,翻身立即跨马而上,与牵马的厮一道在飘雪的夜色当中,逐渐瞧不见背影了。

    顾云瑶愣住,脸上还有被他抚摸过的痕迹。表哥他还会再来,是因为她寄出去的信也发挥了作用?

    那封信难道没有遗失?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信已收到”几个字。

    路上,两人一马缓步而行。

    蔺绍安挺直腰背正坐马上,雪原先还,如今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厮赶紧从身后的包裹里抽出一把油纸伞,老旧的铜色,用了许久时候了。罩在蔺绍安的上方,他嘴角还是带着笑,表情与先前留在顾府时的一样,无甚变化,把伞推远了。

    厮有点急:“世子爷,这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有一段路要走,您还是为身体着想一下……”

    蔺绍安嘴唇微动,止住他想往下的话:“在边关的气候条件,不比飘雪的京城差,只是一场雪罢了,当做历练也好,倒是我怀里的这样东西,你可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

    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叠的四四方方,被展开来时,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但是能闻到一点残留的墨香。是不久前顾云瑶寄的信,以为遗失了,实则被送到侯爷本人手里。

    侯爷,也就是蔺绍安的父亲,起先没看懂信中的内容写的是什么,只从信封处得知这封信是从京城的外甥女那里寄来。

    画了两撇一点,真是他见过内容最简陋的信。

    后来他找来了喜欢舞文弄墨的蔺绍安。蔺绍安看了一眼,立即明白京城中表妹的意思,甚至对久未相见的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厮仔细看了一眼他递来的信,两只眼睛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只猜疑道:“这……画的是人的眼睛?”

    “不对。”蔺绍安摇头,叫他继续看认真些。

    厮又斗胆猜了一句:“八卦图的另一半。”

    把蔺绍安逗笑了,依然道:“不对。再猜。”

    厮不认识几个字,侧着脸,叹了口气对蔺绍安道:“世子爷这不是为难人吗,人不识字,您也是知道的。”

    蔺绍安才把信收回来,仰头看了看天空,乌云闭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月圆的时候。

    侯爷看不懂的信,他是看懂了,月满盈则圆,圆盛时则亏。信上画的是一个甲骨文的“月”字,正所谓明月寄相思,缺了一角的月亮又代表了她害怕这份相思不够圆满。

    信里的内容和封面的字迹不出自同一人,想是他的表妹还不会写复杂的字。那么这个代表相思的“月”字,使用了非一般人能想到的办法,又该作何解释?

    厮牵住缰绳,缓步徐行,突然听到身边的人悠悠笑出声,他惊得抬头去看他,蔺绍安正伸出掌心朝上,天空落了几片雪花,没一会儿在他的掌心化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不枉他回京一趟,什么都要见一见想出这个方法的表妹。

    厮不太明白,第一次看到对谁好像都很“温柔”的世子爷,会真的对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毕竟他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微笑是用来魅惑旁人的面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