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第二百五十八章
梁世帆想与他提建议, 楚渊觉得有些稀奇,当即把笔搁下, 才认认真真抬眸看向他:“想提什么?”
梁世帆笑:“殿下, 春猎的事情,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今次由殿下您来主持, 想必春猎一定会很有意思。”
不知怎么回事,楚渊觉得梁世帆这个人话阴阳怪气的,又望了望他,他还是笑着。楚渊便道:“有什么话直了吧,如今就我二人在书房内, 难道,是贵妃娘娘交代你过来做什么事吗?”
不愧是太子,洞察力如此敏锐。今次要的事情,确实和陈贵妃有关,但本身是梁世帆的主意, 他赶忙躬了躬身,道:“殿下,春猎之时, 朝中武官们也会一同前去,您向来不信天命,也不信道人之, 可道人却, 太子妃娘娘, 由礼部侍郎家二姐担任,不太合适,怕是这句话本身,才不合适吧?”
终于到重点了,楚渊又凝眸看了看他。
的确,突然和隆宝提到顾云瑶,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当隆宝会考虑考虑时,他竟然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然而这份期待没有维系太久时间,皇上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只因听信了凌霄道人的话。
什么算了一卦,发现他们二人并不合适。
一直以来,楚渊都很不喜欢那位从宫外民间来的道长,认为他满口胡言,只会搅乱皇上的决意。
曾经与凌霄道人见过面,不过尔尔,是凡人之相,倒没有别人口中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皇上宁可相信一个被阎钰山不知从哪里找过来的道士的话,也不愿意听听其他大臣的意思。
楚渊觉得那道人所言极是荒唐,不禁笑道:“孤确实不信那些。”
这就是了……梁世帆赶紧道:“然如今皇上的意思,是将礼部侍郎家的二姐许配给左都督。若是这世上再没有左都督,那顾二姐,不自然就是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了吗?”
楚渊的手微微一僵,没什么,梁世帆走近一步,继续道:“殿下,围场地形也有险峻之地,若是殿下能够物尽其用,将左都督引至一处无人知晓之地,到时候左都督失踪,也不会怀疑是殿下做的。”
楚渊浓眉一皱,如玉的面庞只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来,就是为了提这件事吗?”
梁世帆低眉,恭敬顺从的模样,倒是没有再细瞧楚渊的眉眼:“殿下,奴才所言只是一个推测罢了,殿下认为此方可行,便可尝试一下,认为此方不可行,也可以不用尝试。”
“可孤为什么要加害左都督?”身为皇室成员,他是可以骗取纪凉州的信任,但这还是太荒唐了,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吗?
“若是左都督有造反的意思呢?”梁世帆突然抬头,表情很镇定,那般的冷静,让楚渊不由得又皱起眉头,似乎他的话确实是会发生的一样。
梁世帆还是道:“奴才所言,殿下可以完全不用听信,只是都督大人的家人,曾经被满门灭门,这血海深仇,早就结下了,甚至根种于心中,怎能轻易改变?如今他战功赫赫,天下名士皆以他为榜样,都督大人又文武双全,若是当真造反,那也是大势所趋,奴才只是怕孟朝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毕竟公主殿下她对奴才有恩,奴才这是一辈子,都想侍奉皇上,侍奉太子殿下您,绝不会有异心。如今瞧见有异心的人,奴才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若是殿下不信,大可以将其引至那个地方,试探一番。”
梁世帆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楚渊,即使纪凉州没有造反的意图,也可以给他按上一个想要造反的罪名。
到时候他们就更有理由以清君侧来剿灭胆敢有异心的奸佞之臣了。
楚渊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淳淳,如春日暖阳,他只是轻轻言:“你下去吧。”
他不像隆宝那样,容易听信阉党的谗言,所以梁世帆的那些,他倒是不会真的考虑。
纪凉州若是真有胆子想造反,何须等到利用诱敌计奇袭也先族首领,直接做那叛军岂不是更好?
一举从边关咽喉要地攻破,举兵慢慢南下,将大孟朝每一片寸土用铁骑踏平。
他是信纪凉州没有那个造反的念头,因为在京中,有纪凉州割舍不下的人在。当初状元游街之日,探花郎舍命相救礼部侍郎家的二姐一事,早已传到他的耳边,他是知道,纪凉州确实对顾云瑶情根深重,那么一个不怎么言笑的美人儿,想必只有见到纪凉州的时候,才能露出会心一笑。
楚渊的指腹慢慢摩挲在公文上面,灯火微弱,他垂眸,面前却恍恍惚惚现出了顾云瑶殷红粉嫩的唇。
略微皱起眉头,还是将公文合上。
……
从南书房出来,梁世帆仔细观察了楚渊的表情,便知道此番谗言,他一定没能听进去。
也是,楚渊一来不信天命,不喜欢道士那些人的辞,认为是一派胡言,同样的,他从到大被严格把控在阎钰山的手里,对阉党也是深恶痛绝。
楚渊的储君之位来得不易,由阎钰山一手推举。当初是为了养出一个傀儡皇帝,以为他资质不够好,哪里想到,那都是楚渊用的一个卧薪尝胆的计谋。
他不仅不笨,还相当聪慧,软硬不吃,心中有一定的想法。
如今开始触及国政,处理得相当漂亮,次辅谢禾源连连表赞他,这些话,都是皇后给陈贵妃听的,梁世帆又从陈贵妃口中听来。
苏英那边暂且没有下文,不知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以防后患,梁世帆索性想来劝楚渊,通过以奸臣冠名之道,迷惑楚渊的判断。直接让楚渊和纪凉州两个人来个龙虎斗,也算是借刀杀人的一种手法。
天空深广,梁世帆抬眸看了看,铅云低垂,眼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到傍晚,果然降下了雷霆暴雨,顾云瑶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有些在这个季节才抽了芽的草本绿植,桃枝夏柳两个人随同她一起往耳房里先搬进去。
每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时候,顾云瑶心里开始忐忑难安,今日这份感觉又回来了,她看着天外,想着绝对和天气无关。
再有几天就是春猎了,上辈子太子就是在春猎之时摔下山涧而亡,再后来,朝臣们围绕谁继续继承储君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分成几个派系,隆宝也是在那时候病重,当查出其实太子是真的被人陷害的,有可能就是他几个皇儿当中的人,那些皇子们,为了得到无上的地位,不惜引起内斗。
隆宝心力憔悴,他这个人虽然在位期间做过许多昏庸无能之事,却是最怕见到孩子们互相反目成仇的结果。
顾云瑶不想这天下落在楚荀的手里,落在他的手里,谢钰可能又会重蹈覆辙将来的老路——一旦得知他真实的身份,新帝肯定要摘除这个危害。
最得势的必属梁世帆了。
他以后权势滔天,比阎钰山在新帝心中的地位还要高。
顾云瑶起身,剩下的一些绿植也不准备搬了,桃枝还奇怪,她已经走到梢间里拿出一把纸伞。
伞面撑开,豆大的雨珠在上面跳得欢腾,桃枝见她就要冲进雨里,忙拉了拉她:“姐儿,您要去哪?”
这件事解释起来其实有点麻烦,她也不算得太明白,交代夏柳赶紧去备一辆马车,她要赶去纪府一趟。关乎人命,关乎天下苍生,她得赶紧见到纪凉州才行。
……
一处酒庐里面,谢禾源刚刚叫店二暖了一壶酒,今日叫来他的两个得意学生,为了彼此培养培养感情。
左边坐着谢钰,他一身深蓝色直裰,眉眼平静、沉稳,那双细白的手,刚刚执起杯盏,谢禾源便劝他先停了盏:“你身子尚未好全,还是别喝酒了,喝茶水吧。”
他的美目转了一转,亲眼看见恩师替他将酒水换成茶水,杯盏推到他的面前,也不再拒绝了,谢钰谢过恩师,指骨微曲,执起杯盏慢慢饮尽清亮的茶水。
口齿微抿,有些苦涩。
对面坐着的正是如今官居正一品的新任都督大人。
八、九个月前,谁也不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茶水不醉人,人却自醉,谢钰又执起茶壶,茶水连成一线从壶口里慢慢流淌,很快杯盏被重新满上。
纪凉州习惯穿武人的劲衣了,一身玄色显得他英气逼人,他一直在默默喝酒,谢禾源早已知晓这个学生酒量很好,也就不顾忌地在他杯盏里不停添上新的,很快夹了花生米慢慢嚼进嘴里,谢禾源吃完以后才执起酒盏,想与他碰杯。
纪凉州的官职比他还要高了,那着实是厉害,虽然在大孟朝中,武将不如文官的地位,但他如今是正一品的左军都督,什么都要敬畏三分,谢禾源微微一笑,碰杯:“今次你立了大功,皇上加了你的官职,这是你自身努力才得的结果,但切忌骄傲,我们身为朝廷命官,就是为了替民分忧。若不是你想到了一个奇袭的妙计,在敌营里藏匿长达七月之久,不与任何人商量,如何能叫兵部尚书都被骗了过去?不仅是他,我等也都被你骗了,还有也先族的那些首领们,必是都很糊涂呢。”
真所谓文可安/邦,武可治国。别的武将未必有他这么好的头脑,纪凉州是真的深藏不露,连谢禾源都不敢再看他了。
至于谢钰,谢禾源也有安排,确实想叫他出去历练一番,原本也算和皇上提这件事了,公主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和皇后娘娘闹了半宿,谢钰被委任到地方为官的事暂且被消。可能京中其他一些官职空缺下来,谢禾源就会叫他填补上去。最近已经让他开始跟着经筵讲官学习了。
谢钰也要恭喜一下纪凉州才行,特特将杯盏满上茶水,只能以茶代酒,他站起来,敬上:“恭喜师弟了。”
纪凉州也站起来与他碰杯:“谢师哥。”
两个人一同举杯饮尽。
雨声在酒庐外下得不停,屋檐下已经形成了一道道雨帘,地上也汇集出一条条水流。
谢钰看了一眼天色,摇摇头,也不知道这天还要下多久,看来他和他的两个门生都要在这里继续坐到雨停或者雨为止。
顾云瑶出府的事情不敢声张,天色黑得太快,已经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到得纪府门口,她撑着一把伞,脚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浸湿了湘裙和鞋面。
纪府的门被叩响,守卫很快出来开门,一见是被叫过“夫人”的那位女子,还有些诧异。
桃枝本想跟着她一起留下,但顾云瑶临时想到,桃枝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得留在顾府里面装成是她,睡在床榻上,夏柳则负责帮忙掩护。
两个人只好和车夫一起回去。
顾云瑶被迎进纪府里面,管事也被惊动了,看到是那个“夫人”,不敢轻慢了她,赶紧叫婆子下去奉茶上来。
也不知道“夫人”喜欢喝什么茶,就准备了老爷喜欢的洞庭碧螺春。闻到碧螺春味道的时候,顾云瑶还有些诧异,果然影响可能是相互的,谢钰让她喜欢了碧螺春的味道,纪凉州便也误以为她喜欢,所以跟着效仿起来。
进到屋里以后,身体暖和了许多,原本管事是想领她入正堂的,但看“夫人”全身快湿透了,就叫人赶紧点个炭盆子给“夫人”烤烤火,先叫她进入老爷的房里去了。
纪凉州的屋中,她是第一次进来,摆设很简单,几张桌椅,床也很质朴,用了一种深色的床帐,唯独博古架上其他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他一直以来的木雕作品。
那木雕看着甚是眼熟,顾云瑶拿起其中一个,是雕的一个人的模样,栩栩如生,竟是个女娃娃。
她突然觉得这个女娃娃越看越熟悉,不是她穿过的衣服,还有梳过的发髻吗?
依次排列的还有其他娃娃,都比她手上的大一套,越来越大,有些脸很模糊,但大致能识得清那就是她。
模糊的那几张脸,正好就是他离开京城的那五年。
顾云瑶这才察觉出,原来他也是那么的时候,就已经考中举人了。
当年她与他遇见的时候,他才不过十五岁左右大。
顾云瑶拿着那些木雕,都有些舍不得放手,一个个在指尖里摩挲,反复来反复去,也不知道纪凉州在雕这些的时候,是想着什么心思。
她嘴角不禁弯起一个弧度。身体正好有点冷,搬出一个绣凳,靠近炭盆边坐下。
顾云瑶看得太入迷了,不心把桌上的茶水翻倒,将胸襟都染湿了一片。
她看看屋外,一时半会儿雨不见有衰颓的情势,便重新坐下来。反正炭盆就在脚边,一会儿就能烤干净。
手心里还握着其中一个木雕娃娃,顾云瑶被火烤得困意袭来,眼睛慢慢地就闭上了。全身暖融融的,好像还做了一个美梦。
纪凉州回来的时候,管事已经将顾云瑶前来拜会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雨势早已了,他喝得有点多,但是不显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