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看到自己还在亭川，已经胡子拉碴。

    那是戊午年十月，正是全国拨乱反正的时候。

    那一年，王六和亭川卫生院的毛豆刚结婚。

    毛豆身材娇，胖胖的那一种，这虽然不符合王六的择偶标准，但毛豆也有优势。

    一是性格泼辣，话办事风风火火，做人也很直率；

    二是毛豆正规卫校毕业，有稳定的工作，这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不是很多；

    三是毛豆家境好，她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父亲是亭川中学的老师，母亲是信用社会计，兄妹三人，她最，最得宠爱，这对家境贫寒的王六无疑在经济上有很大帮助，毛豆的一个叔叔还是政府的副书记，也算有头有脸。

    王六经不住毛豆的连番攻击，很快就败下阵来。

    王六虽然有个大学文凭，但彼时文凭并非吃香，在亭川卫生院工作了几年，还是平头百姓一个。

    王六与毛豆的事定下来后，在毛豆叔叔的干预下，一下就提了主任，门诊部的，能够管它五七人。

    王六虽然常想起霓芳，那唱戏的妖精，娇媚的身段，但早就是过往烟云，从生活的视线中已经消失了四五年，怪只怪两人的缘分太浅，怪只怪那时一穷二白无后台。

    他常常哼唱两句打渔杀家的戏词：我本当不打鱼家中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叫过来飞过去却是为何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几句，表达内心的不平。

    王六虽然荣升了门诊主任，但门诊的事向来就是各开各的门，各干各的活，无非是有个什么会议通知一下，那个科室来病人了，没有人去喊一下，天长日久有时也很烦心。

    再，王六毕竟年轻，虽然有文凭，有知识，但没有沧桑和白发，和所有的地方一样，老百姓看病往往选择那些年纪大的，总以为他们多吃了几斤盐，多一些依靠，这让王六有时愤愤不平，有些病人明明先在他里看了，看到一个老先生，赶忙将自己开过的处方塞到荷包里，又去请老先生看，这常常让王六面子上非常难受，又不好当面发作。

    所以有时抑郁的很。

    和毛豆结婚以后，强势的毛豆很快怀孕，王六三天两头就要受点毛豆和丈母娘的气，所以经常就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于是，唱戏的频率又多了起来，还是那四句词，绝不多唱一句。

    有时王六躺在床上，看到身边的毛豆沉浸梦乡，想到这一生就和这个肥女人绑在一起，就有些窒息，但窒息只是暂时的，到了早上，还是一样要生活。

    日子就是这样悄悄地流逝。

    这一天晚上，王六正在上着夜班，夜班通常没有事，有事就是急诊。

    差不多都是感冒发烧的，开几粒药，或打个退烧针就了事，有时也收到住院，很少有病人转诊，交通不便啊。

    十一月天，七点还没到，就已经天色暝暗了。

    王六看报纸正津津有味，亭川派出所的老刘带一个人来，三十不到，衣服很单薄，是被车子带了下，躺在路边。

    各种活动都正常，问他他不语，身上也没有擦伤，瞳孔看着也还好。

    王六对老刘：应该没有多少事，也就没有观察和治疗了。

    老刘一听也放心，让车子就走了。

    老刘带着那无名氏就走出了亭川卫生院。

    谁知第二天十点多的时候，老刘找上门来，那无名氏昨晚死在路旁，离亭川有三四里。

    又：他的家人也找来了，那人是克汀病，就是脑子不清白的那种。

    王六有些惊了。

    心想一定是脑外伤，颅内慢性出血的那种，还好是个克汀病。

    王六向老刘写了一个门诊病历，当然不能当时有什么异常，要不就要担责了，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事实上当时也没有发现有何异样，那时又没有什么ct，一切只靠经验了。

    这事很快就由车主赔钱平息了，但给王六敲了重重一棒。

    王六后来想：要是当时观察一下，虽然不一定保得住命，至少可以心安。

    克汀病人也是一个命啊。

    在以后的临床中，王六再不敢这样轻率。

    毕竟人命关天。

    后来出了名的王六常常想：不要看他们今天沾沾自喜，哪个名医下没有几个冤魂？

    这虽然有些偏激，但现在医生缺乏的就是自省。

    一谈己功，津津乐道，对那些误治失治之人祸者，很少思及己过，

    王六在门诊主任干了不到一年，就调到了住院部，那时开始重视人才了。

    被当成人才的王六也逐渐得到重用，这个时候，艾主任也因政策的原因而返了省城，王六开始在亭川露出头角。

    毛豆也生了，是一个儿，王六好歹学过了两天中医，就起名为“王蒺藜”，“蒺藜”，“吉利”的相关语，王六曾经以为很有技术含量，但那狗日的读书就是懵，两个字写了一年还是写不称头，就自己改名“王七”，简单好记，又与他一脉相承，王六也只好一笑了之。

    王六和鬼医令继续前行，鬼医令又打开了黄卷，时光的魔镜将王六带到了癸亥年。

    那一年王六已三十出头。

    生活乒乒乓乓，王六既非得意，也谈不上失意，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王六也算是医疗骨干了，但亭川毕竟是乡下，王六希望有一天老天开眼，能够上调到亭洲。

    那里毕竟是县城，无论什么都比在亭川好，他的很多大学同学现在都成了县医院的业务骨干了，干部的四化也为他带来希望。

    他常常做一些美好的梦，在亭洲的街道上，挽着爱人，但不是毛豆。

    走在亭水河边，闲看落日西下，残阳沉落，或是和王七走在街边摊，吃一碗包面或是麻辣烫，或是某个不经意间与曾经相爱的人相遇在某个岔路，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