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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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新的一年只剩八个时,肖照山让画廊里的员工提前下了班,自己也总算迎来了难得的三天假期。

    得益于错开了下班高峰期,他在路上只堵了半个多时就到了家。

    肖池甯还没放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泡了杯咖啡,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去书房继续写从办公室拷回来的年终寄语。

    写完年终寄语就差不多到了肖池甯下课的时间,他把pdf文件上传到画廊的微信大群,然后便拿上车钥匙出门去接肖池甯。

    学校门口停满了私家车,肖照山第一次见识到寄宿制学校能热闹成这样。

    高一高二今天不用上晚自习,家长们在发灰的黄昏中揽着一周没见的孩子的肩膀,同他们笑笑,帮他们背书包,往他们手里塞热饮,替他们开车门装行李。

    肖照山自问做不到,毕竟肖池甯又不是没手没脚。但他犹豫片刻,还是学着其他家长的样子,下车去校门旁边的奶茶店排队买了一杯店员推荐的,“最受学生欢迎”的奶茶三兄弟。

    他拎着刚做好的热奶茶回到车上,给肖池甯了个催促的电话。肖池甯接了,却没自己在哪儿,只让他多等一会儿。

    肖照山挂了电话,暗自琢磨着全中国会有多少撺掇自家孩子逃课的父亲。恐怕没几个吧。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路,他等得无聊,便拿出手机逐条查看。

    各个微信群都被“新年快乐”刷了屏,唯独池凊的对话框里写的是:“我从房子里搬出来了,剩下的东西都是不要的,你直接扔了吧。”

    肖照山回了个“嗯”,继续往下翻。

    董欣在十七分钟前:“饭店我订好了,你赶快带着我干儿子来。”

    肖照山笑了:“谁是你干儿子?经过我同意了么?”

    董欣秒回:“我不是池甯的干妈谁是?”

    肖照山问:“干妈认来有什么用?”他自己都没有这种亲戚。

    “有什么用?”董欣发来一段语音,“当然是用来宠干儿子的啊。我给他买了见面礼,给他包了红包,还准备给他介绍个女朋友。老肖,不是我,现在的孩儿都早熟,与其让他跟学校里的女孩儿谈恋爱,不如让他跟知根知底的熟人处对象。你看我,就是前车之鉴。学校里能有几个靠谱儿的,临到毕业各自飞,我干儿子伤心了怎么办?”

    肖照山觉得有意思:“行啊董媒婆,我未来儿媳是哪家的熟人?”

    “我表叔家的闺女,跟我干儿子一样大。要我今天把人带来吗?”

    “我待会儿问问他。”

    “你跟池甯,她是学播音主持的,外形条件好。”

    “嗯,”肖照山忍着笑,“还有呢?”

    董欣答:“虽然她是家里的老幺,前边儿有两个懂事的哥哥,但为人一点儿都不矫情,落落大方,特别开朗。”

    “听起来挺好的。”

    肖照山完字,抬头就看见围着黑色围巾的肖池甯娴熟地踩着滑板,左拐右拐地穿越人海向他奔来。

    董欣自得地:“岂止是挺好?不是我吹,要是他俩能成,你他妈就偷着乐吧。”

    “嗯,他俩要是能成,我去西山八大处[1]捐钱。”

    他这边刚发完语音,那边肖池甯就抱着滑板开了副驾的车门。

    肖照山把奶茶放到他腿上,只了一个字:“喝。”

    “这么巧,我也给爸爸你买了。”肖池甯拉开校服拉链,从怀里掏出一瓶阿萨姆奶茶递给肖照山,“我怕冷掉一直揣着呢,还是热的。”

    肖照山发动了车子,拒绝道:“我不用,你喝你的。”

    肖池甯拿着瓶子,伸长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尝尝嘛,我特意去学校超市买的。”

    肖照山正在倒车:“手上没空。”

    肖池甯帮他拧开瓶盖:“我喂你。”

    “你要是敢洒我身上等会儿你自己走回家。”

    肖池甯把瓶子怼到他嘴边:“我很稳的。”

    肖照山调好头,仰起脑袋尝了一口就不想再尝第二口。

    “这什么东西?”

    “也是奶茶啊。”肖池甯收回手,咬着吸管问,“不好喝吗?”

    岂止是不好喝,简直是太难喝了。

    “……还行。”肖照山,“我尝尝你手里那杯。”

    要是一样难喝,那他就失策了。

    肖池甯把手里的奶茶三兄弟递出去,肖照山包住他的手背,从塑料杯里吸上来一口珍珠和布丁。

    吞咽从未如此的艰难。

    “你不觉得太甜了吗?”他怀疑肖池甯的味觉失灵了。

    “不觉得啊。”肖池甯自己又喝了两大口以作证明,“我喜欢。”

    肖照山把着方向盘,见他像个仓鼠一样包着一嘴的东西,不禁笑了他一句:“孩儿。”

    肖池甯呵了一声:“老东西。”

    “怎么跟你爸话呢。”肖照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肖池甯问:“周杰伦认识吗?”

    “听过,唱双截棍的那个是么。”这等人物肖照山还是知道的。

    “他跟你差不多大,就特别喜欢喝奶茶。”

    肖照山好笑道:“他喜欢喝奶茶跟我有什么关系?”

    肖池甯振振有词:“明你没有童心。”

    “我认识个女孩儿,跟你一样大。”肖照山活学活用,“落落大方,特别开朗。”

    肖池甯立刻不高兴了:“你谁?哪个女孩儿?”

    肖照山笑了笑:“我我儿媳。”

    肖池甯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儿媳”是什么意思。他既惊且怒地问:“我怎么不知道我有女朋友?!”

    “你董欣阿姨——现在你该叫干妈——算给你介绍一个。”肖照山的语气平平无奇,“刚还问我意见来着。”

    “干妈?今天要请我吃饭的那个?”

    “嗯,她还给你带了礼物、包了红包。”

    肖池甯不关心这个:“你怎么回答她的?”

    肖照山在红灯路口停了车,眼带笑意地看向他:“我,挺好,不过得问问你的意见。你怎么想?”

    肖池甯被气得不轻,一时竟不知是该发火还是该直接下车。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我也觉得挺好。择日不如撞日,要是今天我女朋友有空的话就见见吧。”

    肖照山挑了挑眉:“我记得以前有人跟我他喜欢男人。”

    “跟你学的啊。”肖池甯歪着头,一派天真道,“到时候我跟我女朋友一结婚,你就成了我的情人。翻身农奴把歌唱,多好。”

    肖照山听懂了:“想让我当你的三?你活在梦里。”

    “所以,你当你自己的儿媳不好吗?”肖池甯不屑地低声道,“老东西脑子里天天想什么呢。”

    肖照山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捏住他两边脸蛋儿:“有种再一遍?”

    肖池甯嘟着嘴,模糊却掷地有声地骂:“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

    肖照山松开手,倾身过去使劲儿咬了一口他的上唇,恶声道:“我要是老东西你他妈就是骚|货。再嘴欠心我让你下不了车。”

    “来来来,你来。”肖池甯作势要脱自己的校裤,“不大战三百回合谁也别想走!”

    肖照山恨不得抽他一顿,无奈绿灯亮了,他只能一边开车一边咬牙切齿地给肖池甯下战书:“明天我不上班,等吃完饭回了家,你等着吧,我操死你!”

    肖池甯拉起自己的裤腰,嘬着奶茶:“再跟我提‘女朋友’三个字,你就等着吧,我榨干你!”

    赶上了漫长的晚高峰,出城的堵得不像话,父子俩放完无谓的狠话便渐渐安静下来。

    肖池甯坐不住,拿出手机开始外放流行歌,偶尔跟唱两句,肖照山则负责听,和骂他喜欢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晚上八点,堵了一个多时的他们终于抵达了董欣订好座的日式烧肉店。

    肖池甯没戴围巾,穿着一身蓝白校服走进包间。董欣还是通勤的职业套装,白衬衫配黑色包臀裙,正抻直了腿靠在墙边玩手机,见干儿子来了,才忙不迭挪到炉边换成跪坐。

    肖照山脱了大衣,嘲笑她没个干妈的样子。

    肖池甯坐上榻榻米,笑着跟她招呼,不动声色地反驳道:“干妈上班辛苦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董欣立马觉得这个干妈实在是毛遂自荐得太值了。

    “你爸还跟我让我别抱太大期待,”她瞪了肖照山一眼,“他骗鬼呢。”

    肖照山翻完一轮牛肉就看见她给肖池甯倒冰可乐,便拿烤肉夹挡了挡瓶身:“别让他喝这么多甜的,来的路上才喝了一大杯奶茶。”

    董欣柔声问坐在他身边的肖池甯:“池甯,你想喝可乐吗?还是更想喝茶?”

    肖池甯怯生生地瞄了肖照山一眼,又立马收回视线,幅度极地点了点头。

    桌对面的董欣看得心都快化了。

    肖照山只觉得无语。

    他把烤好的牛肉分到他们的盘子里,沉声警告肖池甯:“少装,不准喝。”

    董欣拿起听装可乐,二话不就给肖池甯满上了,此间还不忘骂肖照山:“孩子想喝就让他喝呗!又不是三岁孩儿怕蛀牙,你这个当爸的怎么回事!”

    她放下空掉的可乐罐,转向肖池甯,瞬间换了脾气,轻声细语地哄他:“今天干妈请客,池甯你想喝什么就喝,想吃什么就点,别跟我客气。”

    肖池甯捧着饮料啜了两口,乖顺地冲她笑了笑:“谢谢干妈,这些就够了,不能浪费。”

    被两人联合挤兑的肖照山听不下去了。

    他悠悠地喝了口茶,问董欣:“不是要给肖池甯介绍女朋友?人都坐这儿了,你这个媒婆不当面一?”

    果然,肖池甯和煦的笑容有点绷不住了。

    “我在车上不是交代过了吗?”他转头看向肖照山,阴恻恻地强调,“元旦过后我要抓紧时间准备艺考,没时间谈恋爱的,爸、爸。”

    “你确定?”这还是肖照山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对未来的算。

    “那时间是有点紧了。”董欣已然操起了当妈的心,“集训效率太低了,一对一比较好,需要干妈帮忙找老师吗?”

    “等等……”她突然意识到,“老肖你不就是搞这行的吗,怎么不早点给我们池甯找个好老师?”

    肖照山仍分不清肖池甯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把新烤好的五花肉放进熟肉盘,向董欣自嘲道:“连我这个当爸的也是刚刚才知道我儿子决定参加艺考。”

    董欣在偏心的路上一去不回头:“所以老肖你还不赶快反思反思你自己!”

    肖池甯在心里笑得前仰合后,口头上却不得不帮肖照山撑场面:“不能怪我爸,我也是这两天才考虑好。”

    “真的考虑好了?”肖照山严肃地问。

    肖池甯把一块五花肉蘸好酱料放进他的碟子里,点头肯定道:“嗯。虽然不是那么喜欢画画,但我已经决定了。”

    肖照山皱了皱眉:“不喜欢就别学,以后只会越来越痛苦。”

    董欣也附和:“池甯,你爸得对。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学校要求学生必须在历史地理和哲学里选一科辅修,可这些我一个都不感兴趣。那四年我光应付辅修论文都崩溃过很多次,差点想不要学位回国重新高考,你千万别勉强自己。”

    肖池甯原以为肖照山听了这件事会很高兴,不曾想却遭到了反对。

    他望着肖照山,对董欣:“我成绩太差了,除了走艺体,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才不会给我爸丢脸。”

    肖照山沉静地回望他:“我是我,你是你,我不需要谁给我长脸,更不认为谁会丢我的脸,我只是看不起你。因为你把选择权交给了别人。”

    “老肖。”董欣不满他严肃得过了头,提醒了一声。

    然后她微笑着去安慰肖池甯:“有这样的心是好的,明你很在乎你爸爸。但是呢,你这么年轻,最该做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事,不然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只有资格做擅长的事了。”

    肖池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可我好像没有喜欢做的事。”

    董欣被他的大眼睛看得一阵心软,循循善诱道:“那是因为你现在接触的东西太少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现在才只尝试了学生这一行,怎么能断言自己没有喜欢做的事呢?”

    肖池甯听着听着,突然很想流泪。

    “怎么我还把你哭了?!”坐在他对面的董欣见他红了眼眶,一下慌了神,赶忙扯了一张卫生纸,越过桌子给他擦眼睛。

    肖照山转过脸去看,发现肖池甯正努力尝试着笑。

    他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蔬菜,平声问:“想到什么了?”

    肖池甯攥住董欣给的卫生纸,埋着头:“想到池凊了。”

    肖照山和董欣皆是一愣。

    他重新抬起头,感激道:“谢谢干妈,你真好。”

    四十岁出头的董欣被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夸奖给捧得云里雾里,嘴角的笑越来越荡漾:“诶老肖,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生出来这么个宝贝?分享一下经验呗。”

    肖照山给肖池甯夹了片烤香菇,不无骄傲地:“是他自己成长得好,跟我和池凊没关系。”

    “也是。”董欣忆及他高中时候的样子,兴奋地给肖池甯科普起来,“池甯你不知道,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野了,抽烟喝酒早恋,逃课去香山写生,考试全程画人儿,作业从来交不齐,下课老爱装忧郁。”

    “他出名那会儿我们以前班主任刚好升职成了教导主任,我学妹特地写邮件告诉我,集体朝会上她跟全校的人讲——肖照山学长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他是个天才,这辈子注定要非同凡响的,你们要是不能像他一样不上学也可以养活全家,就别学他那一套,老老实实读书高考,这才是你们的出路!”

    肖池甯听得津津有味,肖照山却听得十分膈应:“董欣,你口条这么顺怎么不去天津卫快板儿啊?”

    董欣把宝贝干儿子哄开颜了就压根儿不管老朋友的死活:“池甯喜欢听,怎么着?”

    “你喜欢听?”肖照山充满威胁意味地瞅了肖池甯一眼。

    肖池甯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董欣便把她还记得的,肖照山高中的各种事儿绘声绘色地编排了一通。

    从他不爱用钢笔只爱用铅笔答题,然后就被语文老师罚抄了五遍《滕王阁序》,讲到他高一上期跟隔壁技校的人架伤了胳膊,整整一个月不能画画,气得他在胡同口堵了带头那人俩星期,再讲到他其实也有怕的东西,那就是近视,因为他觉得一旦戴上眼镜,所有色彩和结构都会有所走形。

    肖池甯吃着肖照山往他碟子里堆的菜和肉,同在下雨的深山中时如出一辙,无比希望时间停驻在这一刻。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吃得再慢,他们也必须得离开了。

    董欣趁肖照山去卫生间的空隙,把两指厚的红包和一套崭新的护腕护膝送了出去。肖池甯按国际惯例推拒一番,顺理成章地失败了。

    晚上十点的北京冷得出奇,董欣吐着白雾,神秘地俯在他耳边:“听你爸的意思,是不想让你有零花钱,干妈悄悄塞给你,你别告诉你爸。”

    肖池甯把红包揣进校服下的棉外套里,只把礼品盒抱在怀中:“谢谢干妈。”

    董欣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发顶:“不客气,祝池甯你新年快乐、一直开心。”

    “一直开心好难。”肖池甯诚实地。

    “嗯,人也不只是为了开心才活着的。”董欣从手提包中拿出自己的皮手套,意味深长地冲他眨了眨眼,“是为了爱。”

    “你开心,爱你的人就会开心,这是你报答爱的方式。”她抬眼看见肖照山出来,便压低声音道,“池甯,干妈是个商人,但你爸爸不是——虽然他老自己是。他其实有点幼稚,我猜他现在的梦想依旧是画出超超超厉害的作品。”

    “这样的人呢,通常只看得见自己追求的东西,所以你这些年才被忽视了。干妈希望你能多包容包容他,别让他老了后悔。”董欣戴上手套,跟他道别,“这是我作为他的朋友,偏心想请你帮的忙。”

    肖池甯霎时想到了胡颖雪。

    如果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揭他的短笑他的痴,同时永远站在他这边为他话?

    “你俩刚刚嘀咕什么呢?”去往停车场的路上,肖照山问起他们的悄悄话。

    肖池甯把脸缩在校服领子里,闷闷不答。

    “怎么了?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肖照山着实搞不懂孩儿的情绪起伏。

    肖池甯还勾着脑袋,左手却突然准确地抓住了他暖热的手掌。

    “我很羡慕爸爸你。”

    肖照山失笑:“羡慕我什么?”

    肖池甯答:“我想胡颖雪了。”

    肖照山敛了笑,须臾后握紧他泛着凉意的手继续向前走:“那我就没有骗她。我和她过,你会一直记得她。”

    肖池甯停下脚步,问:“什么时候?”

    “我抓不住她之前。”

    话音未落,肖照山就瞥见一道凛冽的冷光仿佛贴着地面,“咻”地破风向他身前袭来。

    他下意识拉着肖池甯猛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

    肖池甯身形一晃,还没站稳,肖照山却已经丢开了他的手。

    他没有再看肖池甯一眼,脸色阴沉地低声:“离我远点,快。”

    “到底怎么了?”肖池甯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肖照山兀地冲他大吼:“我叫你离我远点没听到吗!”

    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他却丝毫不觉一般,浑身紧绷地朝冷光来的方向张望。

    “爸爸……”

    已经退开三步的肖池甯还算些什么,却被肖照山一声命令径直断。

    “去车上等我,跑着去。”

    他如临大敌地紧盯着街对面,从大衣里摸出车钥匙,把它扔进肖池甯怀里:“锁好车门,不准出来。”

    肖池甯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从他警惕冰冷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异常,依言拔腿跑入了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

    肖照山独自站在街边,一边凝神仔细观察着四周,一边从怀里摸出手机让siri电话给董欣。

    董欣接起电话,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他直白道:“岳则章刚刚找上我了。”

    董欣坐在车后座,示意司机靠边停车:“什么意思?需要我过来吗?”

    “不用,我只是提醒你要注意安全,到家了一定记得给我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董欣听他语气似不宜多话,便简练道,“你也心,不要跟他硬碰硬,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肖照山挂了电话,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等到第二道冷光。

    他以刚才站的地方为圆心,在其附近转了几圈,总算在人行道旁的草坪上找到了光的出处。

    他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把那柄冰制的、被削得像短箭似的飞镖拈起来,捧在手里瞧了瞧。

    如果当时肖池甯没有突然止住脚步,如果这柄冰飞镖再高个半米,以这个百步穿杨的力道,足以在眨眼间要了他的命。

    他现在还能安全地站在这儿,就证明了岳则章并非想要他的命,而是在警告他。警告他别耍心眼,警告他要乖乖听话。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没伤着人也好。”

    千里之外的法国,岳则章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读着中文报,云淡风轻地对私助:“今年的最后一天,不给首都的医护人员和警察们添麻烦。”

    私助接着汇报:“听李助派去的那个人,十七号今天是带着儿子去跟欣荣的董欣吃的饭。”

    岳则章翻了一页报纸,不以为意道:“庆祝元旦,情有可原。”

    “这么一看,他跟他儿子的关系似乎不像瞿成的那样……差。他们走在路上还牵着手。”

    岳则章的目光仍停留在报纸上,不知是问谁:“我的照山什么时候变成慈父了。”

    他又翻了一页,缓缓道:“没记错的话,肖池甯是男孩儿,而且快满十八了。”

    私助应和:“是的,岳先生,他正在读高三,明年夏天高考。”

    岳则章抖了抖报纸,依着折痕合上了它。

    “馥媛上初中之后我就没牵过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