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肖玫自杀了,没人知道她自杀前心里想的是什么。一个杀人凶手,在被抓捕的前一刻服药自尽,警方只能将她认定为畏罪自杀。
她的死,不会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同情,她也不会被任何一个人原谅。
专案组的同事聊到这事,理性地分析着: “她其实不用死,她杀人时不满十六周岁,法律上可以从轻处罚,更何况她还是个盲人。”
现在这些自然是没用了,也没人知道她是不是一心求死。
犯人自杀,留下的摊子还是得刑警队的同事们收拾。即便真凶已死,也要落实证据,肖玫的这个案子才能终止侦查并结案,否则就还是以悬案挂着。
自然,依照目前肖玫案得到的口供和那天上肖玫家抓人的状况来看,此案就此结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易清决是个严谨的人,生怕会有其他变故,该彻查的线索,还是得彻查一翻。
易清决派人去博湖区找那个“神医”,问了许多人,都没听当地有什么教什么神医。机缘巧合下听一个老人,很多年前博湖区有过一个平民自立的教派,当时信徒也不多,十几来个。教派里头有个中医很出名,因为他给人看病不收钱,开的药收费也便宜,许多人有什么病痛都会去找他看。
他们常人生重病不敢去找这种野路子医生,偶尔睡眠不足什么的,倒会去找他开两帖中药喝。别,他开的治疗睡眠的药,还真有些效果。
后来政府严厉击这些非法教派,那个教派散了,神医也不知道去哪里。几年前听人在海岛还有再见过他,再之后就不清楚了。
肖玫自杀,“神医”下落不明,第三凶手没半点线索,这个案子如同三团乱在一起的毛线团,只有王胜强那个线团是完整可取的,第二个散成一片,要让警员慢慢拾掇回来,第三个是上死结的线,怎么拨都拨不清。研究这个案子的刑警再度走入死胡同,不想时至今日此案依旧这么棘手。
易清决考虑先把王胜强的案子结了,将王胜强转交给检察院,等待检察院起诉。肖玫的案子等证据找全后便终止侦查,专案组专心侦查莲庭案。这个决定心里转着,还没实施下来。
易清决的父亲是退休的老刑警,跟刘局长尚有些来往,近日听闻易清决办理的这个悬案的进展,在家中一起吃饭时,委婉地劝儿子:“清决,你要是破了这个案,就立大功了。你想想,这个案子这么出名,你立下的这个功得多大?谁会知道海岛连环杀人案究竟有几个凶手?世人不过想要一个真凶,上面不过想要尽快结案给民众交代。你把王胜强交出去,这个案结掉,专案组的人跟你一起立功升职。真相如何,谁会去在意?”
听见父亲这样劝的那一瞬,易清决讶异地怔愣住。
肖玫也好,莲庭案的真凶也好,他的父亲想让他不管那些已不存在或寻不着的凶手,只管把这些案子全推到王胜强头上。因为这样舆论才够大,他立的功才够大。交代出肖玫这个自杀了的真凶来,这个大案就散成案,抓着一个第三凶手不放,莲庭案兴许一辈子都破不了。
易清决内心翻想着,时间真是磨人的玩意儿,曾经最正直清洁,最追求真相的警官,在家中坐久了竟也会坐到脑袋腐朽思想退化,越活越回去了。
易清决的表态明显是不愿服从。
易父拿筷子拼命敲桌子,恨铁不成钢地:“你再这样拖延下去,拖到你退休这个功都立不了!你想一辈子就当一个肩上没两条杠的队长吗?等你退休后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爸,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忘记,难道你就先忘了?”易清决看着瞬间呆怔的父亲,一字一字告诉他,“清正,果决。现在你只要果决,不要清正,那我这个人,还算一个完整的人吗?不找出这个案子的全部真相,我绝对不会罢休。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还怕再陪它耗掉剩下的几十年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下属,你的那些兄弟?你让他们这样陪你耗着?你想让两代警员的青春都栽在这个案子上吗!”父亲气恨极了,他痛恨这种年轻的“无知”。
“我就算自己不做人了,也不能挖火坑给他们跳。那些翻案的错案还少吗?那些被办错案的领导带上高位再跌下来的还少吗?你别以为王胜强是个连环凶手,这个侥幸心理就能存了。我不能存有这种侥幸心理,也不会存着这个侥幸心理!”
易清决态度坚定,一心要跟第三个凶手耗上,不管第三个人有多难找,他都要把那个人挖出来。凶手谁找到的、案子谁破的无所谓,他不稀罕那些功名,谁能把那个凶手找出来,谁能还海岛连环杀人案一个真相,这个功名就给谁。
他很放希望在尹舜身上,尹舜洞察细微,心思缜密,看到的东西比他多,解决疑点的速度比他快,他所能办到的、不能办到的事,尹舜在将来定会一一办到。
尹舜再次来到红砖老房子,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不知为何,尽管已经知道秋立志是刑侦教授而非真凶,他仍觉得这所秋立志居住过的房子,透着渗人的凉意。
这种渗人阴森的凉意,生像是房子主人带来的。怕是秋教授入戏太深,让这所房子也变得像是真凶居住过的房子。
房子依旧没电,开不了灯,尹舜着手电筒上二楼。
当初从这个抽屉里翻出来的现场照片,还在地上胡乱地躺着。
尹舜捡起地上那些照片,借着手电筒的光,一一翻看起来。他记得秋立志过,这些照片全是他抢在警队人员到达现场时拍的,为的是拍下真正的第一现场,不被警方和物证科留下的痕迹干扰。
翻着翻着,尹舜蓦地顿住。
即便那天和夏槐在这里因为突发情况,他没将这些照片拿到手上查看,但他依然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清楚地记住了照片的数量。
而现在,在他手上的这些照片,比他最初看到的那些照片的数量少了。
他再次将这些照片翻看一遍,发现好巧不巧,少的就是莲庭案的现场照片。
谁会来拿走莲庭案的照片,又为什么来拿走莲庭案的照片?而且只拿走莲庭案的照片?
这个问题在尹舜心目中是有模糊答案的,但他不敢确定下来,他在为那模糊答案找合理的解释。
夏楠跟向昱新的婚礼将在后天举行,这天他们夫妇二人去逛婚纱店,非要叫上夏槐和尹舜一起去帮她看婚纱。
夏楠,向昱新只会不管她穿什么都好看,给不出什么意见,要尹舜和夏槐帮她一起看。
他们逛的婚纱店是本市最大最奢华的婚纱店,店内装修得跟城堡一样,每一面墙壁都挂着款式不重的漂亮婚纱。向昱新今天包下了整家婚纱店,夏楠穿梭在这“城堡”里,是今天这座“城堡”里唯一的公主。
夏楠如今已能靠新的假肢正常行走了,人更加有自信。穿上婚纱后,大裙子把假肢一遮,完全看不出她和正常姑娘有什么分别。
夏槐知道,女人一生最幸福的就是这个时刻,所以他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地陪妹妹看她这生只会穿一次的婚纱。
可如同和女朋友逛衣服店的男人,心里总想要好好陪着女朋友,帮女朋友看不到几套衣服,人就往休息座椅一瘫,再也没审美的精神。
放在夏槐和尹舜身上也是如此,帮夏楠看不到两套婚纱,俩人便去坐在椅子上等着。到头来还是只剩向昱新时刻捧夏楠的场。
“好看。”
“好看。”
“这件也好看。”
向昱新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夏楠气得不出话。
夏槐和坐在身边的尹舜讲了半晌话,见尹舜没回应,一看他,才发现他在做自己的事情。
尹舜在看莲庭案的资料,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资料翻到底再从头翻起,上面写着的文字,他逐字逐句地钻研理解。他只恨自己没生在那个年代,再怎么详细的文字描写,再怎么清晰的图片,也比不上真真实实到现场接触到那些证物来得有效。
“尹舜,我和你话呢。”夏槐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啊?”尹舜回神看他。
夏槐望着尹舜的脸叹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你这个眉头,从那天专案组出来后就没松下来过。”
尹舜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勉强松口气给夏槐看。
“你刚刚和我什么?”尹舜放下手中的资料问夏槐。
夏槐身子尽量朝他坐正,正经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尹舜的心思瞬间全从案件上收回来了,莫名有种危机感,怕夏槐突然来句他其实心里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