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见尹舜一脸紧绷认真的表情,夏槐稍微没那么严肃了:“你怎么样子看起来这么紧张?”
“我怕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来。”
“也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夏槐,“之前秋教授推荐我去看的那个中医,你还记得吗?”
“裕德中学对面的那个?”尹舜没忘记,他现在心里还能默背出“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少一次没效”。
喝那个中药还是管用的,那段时间夏槐明显睡得更安稳了。
“嗯。最近在追查肖玫案的神医,我才想起他的。”夏槐原先是不想提这件事的,有关他压在心里的那件事,他只盼永远遗忘。只是见尹舜最近总在为这个案子发愁,心中委实不忍,“那天他让你出去后,就问我,是不是杀过人。他,有不少杀人凶手找他开药过,他会给那些人的身份保密。那些杀人凶手,现在有的还没被抓到。”
尹舜没立即意识到这是条线索,反而是松口气,这口气松在夏槐没出“我心里有别人了”这样的话。
直到一口气松完,尹舜才意识到夏槐给了他一个什么样宝贵的信息。
正在这时,夏槐手机铃声响起,见到来电显示,他起身走得远远去接电话。结束通话后,回来了句:“我有急事,先走了。”
也没等尹舜问清什么急事,他就去和夏楠及未来妹夫道了别,匆匆离开。
“有很重要的事情,快来清郊河畔见我,记住自己一人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收到白泽廷的这个指令,夏槐即刻搭车前往清郊河畔。
清郊河畔是海岛出名的钓鱼圣地,虽有这样的名号,真正在河边钓鱼的人却是极少数的。尤其今日天气阴阴,蜻蜓在河面上低飞,恐随时下雨,因而河畔几乎没人来钓鱼。
夏槐来到这里,一眼望去,河边钓鱼的身影只有一个。
深蓝上衣,带着个鸭舌帽,白泽廷装备齐全独自一人坐在河畔,手握着钓鱼竿,钓鱼线垂在远处河中,等待河鱼上钩。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钓鱼位,似乎是为夏槐准备的。夏槐感觉这个场景何其熟悉,难道不是时看的港产谍战片经常出现的画面?
夏槐慢慢走上去,站在白泽廷旁边,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来了。
白泽廷瞥他一眼,眼珠子往离自己身旁不远处的钓鱼位斜了斜:“给你准备的。”
夏槐捡起已套上鱼饵的鱼钩,像模像样地作势往河里一丢。鱼钩没丢出去,又飞弹回来,差点直接甩白泽廷脸上。
及时避开蚯蚓鱼饵的白泽廷皱眉看他,夏槐不好意思地:“我不会玩这个。”
白泽廷一声鼻息,也不管他会不会甩鱼钩了,自顾自讲起找他来的目的:“今天让你来,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白队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只管吩咐吧。”夏槐记起娄京曾提示过他的,白泽廷先前把他推进警校,死活塞那么大个人情给他,以后一定有事要他做。这个“以后”,到底还是来了。人情夏槐欠了白泽廷一大个,白泽廷有事相求,他不可能会不。
也不把需要帮忙的事直,白泽廷目视前方湖面中微微浮动的钓鱼线,:“先听我讲个事吧。”
“您讲。”夏槐一边听着,一边摸索丢这个鱼钩的正确方法。
白泽廷只听耳边夏槐甩鱼钩的声音呼呼响,不受其影响地慢慢讲道:“我以前刚进缉毒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兄弟。我跟那个兄弟一开始很不对付,他胆,怯懦,根本不适合当缉毒警察。他他也不想来缉毒队,他最想做的是文职,是因为他父亲想让他做缉毒警察,他才进缉毒队。”扯嘴角嗤笑一声,白泽廷接着,“我一开始很看不起他,没主见,没能力,活像个废物,也不知怎么考进来的。三年前东南亚毒枭猖獗,利用香港的港口贩毒,开启了那年中国最大的地下毒品市场。香港警方联系到海岛公安部,毒贩子里有海岛人,想向海岛公安借本地的警察去当卧底。
“当时我上司来找我,觉得我是当卧底的不二人选。可没想到,在我前往香港的前一天,上面改变主意,安排我那废物兄弟去了。就因为在香港贩毒的海岛人,是他的老同学。上面觉得他更好混进去。”
夏槐终于把鱼钩甩进河水里去了,他累得瘫坐在椅子上,舒了口气,问:“然后呢?”
“知道要当卧底的那一天,那废物不肯,在我们上司的办公室里嚎啊闹啊。死活不想干了。我就想,那么一个废物,怎么当卧底?没准过去就直接叛变了。”兴许想起当初那位兄弟哭闹的模样,讲到这个地方,白泽廷的笑很是不屑。只不过眼中神色,却尽显凄苦,他凄苦地不屑,凄苦地笑,“最后也不知道上面怎么劝他的,他还是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他的消息。我们整个队的人都没有他的消息。知道他是卧底的人只有我和我的上司,但在他踏进毒贩子圈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他当毒贩子看待。他不可能会坚守卧底的原则,他一定是叛变了。我从最初就很坚定这个想法。
“直到半年后,香港那边……把他的尸体送了回来。”讲到此处,白泽廷喉咙一哽,默然。
夏槐手指一顿,侧目看向白泽廷。
河面吹来的风轻轻的,本像一双暖和的手温柔地抚摸他们的脸颊,但此刻这双“手”却像长满老茧,抚得人皮肤发疼,眼睛发酸。
夏槐看不清白泽廷被掩在鸭舌帽下的那双眼睛,只见白泽廷艰难地咽着一口唾沫,久久喉结方一动,将那唾沫咽了下去。他嗓音略显哽咽:“你知道,开白布的那瞬间。我整个人……我……我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他。”语气中的不屑没了,只剩凄苦,悲痛,“我认不出他来。他整张脸都是血肉模糊的,眼睛、鼻子、舌头,都没了。脸颊也被刮下了两块肉,全身多处骨折刀伤。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是失血过多,活活痛死的。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法医验尸过后,我那兄弟死前,被注射进大量的安非他命。安非他命能让人时刻保持清醒,毒贩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他接受折磨虐待的时候,能清醒地感受痛苦。”
夏槐没话,心里揪着。他不出一句话,他想象不到一个人清醒地感受那些如凌迟般的疼痛,想象不到最后活生生痛死的感觉。手里握着的鱼竿,抓得紧紧的。
“后来香港抓到一个毒贩集团里的人,那个人,我兄弟死前在哭。毒贩们笑他无能,把他眼睛挖了。他即便眼睛没了也哭。但他依然很硬气,硬气地哭着,边哭边骂他们,他始终不肯出卖香港的卧底同事。后来毒贩被激怒,直接把他舌头绞了。每当他痛得快昏过去时,他们就给他注射安非他命让他清醒,一直到最后慢慢把他折磨虐待至死。”
白泽廷重重地呼吸,胸腔填满苦涩地酸疼:“我最看不起的一个人,顶替我去当卧底,被毒贩子发现,被毒贩子活活折磨死。他是替我死的,他不是废物,我才是。我这样的废物只会瞧不起他,我这样的废物竟然还苟活在这世上!让我最难过的是,他死后,他的墓碑上不能写他的名字,不能写他是哪里人。就怕那些毒贩会去找他的家人报复。”
“无论生前牺牲多么大,死后也不能留下姓名。几千几百年后,没人知道他的牺牲和奉献。他的家人不能以他为荣,得避着他的名字活。”白泽廷再次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语气后:“其实不止是他,每年,我们都会有很多兄弟为缉毒而牺牲。他们死状一样凄惨,同样死后无名,葬身在冰冷的公墓中,常年无人踏足到他们无名的墓碑前。他们的家人不敢去拜祭他们,有时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还会去毁坏他们的墓。”
方才还心中感伤的夏槐,听到这儿,又被激起无尽的愤怒。死的那些人,也是他的同事,他的前辈,甚至有些人年纪比他还,他何尝不痛恨毒贩。
“我曾对着我那兄弟的尸体发誓,我一定要抓到害死他的人,我一定要将那些毒贩一网尽。我花了三年时间去查这条线,证据找到了,主掌毒贩集团的幕后人我也查了出来。现在我手上握有他们贩毒的全部证据,只等一个时机,时机一到,我会将那个幕后老板,以及那几个大头目一网尽。但是,还差一步——”白泽廷侧过头看着夏槐,“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夏槐还没从那种悲愤的情绪中脱身,他迷茫地望着白泽廷的双眼:“为什么?”
“因为在最后这个关头,只有你能帮我。”白泽廷放缓语速,字字郑重地,“因为,害死我兄弟的人,主掌整条东南亚毒品生意的大老板,就是你未来的妹夫,向昱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