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专案组办事效率很快,收到尹舜的相片和报告,知道秋立志有可能是嫌疑犯后,不到一天便找出几个可疑点,从那几个可疑点下手,线索越摸越清晰,基本可以确认,秋立志就是莲庭案的真凶。
易清决拿到莲庭案相片的那天,望着那几组照片足足发了一晚上呆。
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执着于这个案子的初衷了。
仅是“公平执法”四个字,绝对不能支撑他这么多年来对这个案子锲而不舍,但要“维护正义”,在见到这组照片,确认第三个凶手是谁的那一刻,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维护什么样的正义。
恍地想起,当年第一次提出“三人犯罪”推论的人,正是秋立志。那时候秋立志已将自己圈入犯罪人员名单中,他当时:“其中一个人,他有点疯魔,偏执,极端。他可能有个体面的职业,或许受人尊重。但他处理不好与人之间的关系,只专注于一些一文不值的研究,最后现实与虚幻不分,杀了人。”
那应该是秋立志最接近于自首的一次。想来,当时的秋立志,已将“那个人就是我”盘绕在喉中,仅差一步就会脱口而出。只是最后,他又将这句话咽下去,选择继续伪装沉默。
这三个犯人,一个天生变态,一个愚昧无知,一个执念过深。王胜强死不足惜,肖玫令人可恨可笑,可对于秋立志,易清决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易清决经历过专案组风雨飘摇的那几年,见证过为破这个案子而牺牲的同事和前辈。他能明白为这个案子搞得妻离子散的秋立志的感受,只可惜这一切,在法律上都不能成为秋立志犯罪的借口。
向下属下达拘捕的命令前,易清决独自来找秋立志。
秋立志现在居住的区是一个新开发的,专门提供给老年人养老的区。他儿子在这里为他买了一套房,让他在这里养老。
易清决上一次见到秋立志,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就这几个月的时间,秋立志像变了个人。瘦骨嶙峋,面无血色,仿佛正在生一场大病。
见到易清决,秋立志已有一种预感了。比起紧张和无措,出现在秋立志脸上,相反的是理智的冷静。
他让易清决进来坐,烧水时顺便将刚刚正在看的医检报告收起来。他肾脏功能坏死的事情,至今还没让任何人知道。
易清决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摆放的一杆天秤,天秤左摇右晃,好像永远没有平衡的时候。
“还记得当年在组里,我跟你学了很多东西。”易清决望着眼前这杆天秤。
守在烧水壶前的秋立志一哂:“你一进警队就很优秀,从来不需要我们去教你什么。”
“可是当年的我受你影响很大,你的一些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易清决伸手控制住天秤的平衡,“秋教授,你过,这个世界的公平是很少数的,犹太人教育自己的孩子从就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你当时给我看一杆秤子,那杆秤子一头重一头轻。你重的那一头是私欲,轻的那一头是正义。大家都选择私欲,但是我们一定要站在秤子上正义的那一头,让这杆不平的秤子,尽量保持平衡。要不然,所有人都不维护正义,这个世界就垮了。可跟我这个话的人,今天怎么会站在‘私欲’这一边?”
气氛安静下来,只有水即将烧开的声音呼噜呼噜响。
秋立志低下头,仿佛叹息般无奈地轻轻笑了一声:“我当时想过,等抓到凶手,我就自首。”
水烧开,水壶上的按钮啪嗒一声跳起来。易清决缩回手,默望着被他调平的天秤不言语。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算主动去找你,但是有件心事我还没了。”秋立志提着水壶缓缓走到茶几,“我想亲眼看着我儿子娶媳妇。”给易清决倒了杯热水,他目光带着恳求希冀望着易清决,“他明天就要结婚了。”
“……”易清决凝望他眼中的恳求,久久地深思。
威斯汀大酒店是海岛市最豪华、星级最高的酒店,今天昕誉科技有限公司的总裁在这里举行婚礼。向昱新包下整间酒店,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入。
婚礼在一楼礼堂举行,向昱新朋友众多,大多是上流社会人物,海岛市的名人几乎都到场了。
夏楠的朋友全是残疾中心的,但向昱新也不介意,将她那些残疾的朋友也都邀请来参加他们的婚宴。夏妈妈还是不肯走出病房,夏楠只得放弃让她来参加婚礼。
夏槐和尹舜穿着体面的西装到场,偌大的礼堂热热闹闹聚集了数百来个人,耀眼的、残缺的、富贵的、贫穷的,两个身份悬殊的人的结合,两种极端的文化交汇,势必造成这样强烈的反差冲击。
新娘还没出来,向昱新招呼了夏槐和尹舜一会儿,转而又赶忙去应酬其他朋友。
向昱新尤其和四个人亲近,三男一女,长相都略奇怪。一个男的刀疤头,他们叫他老疤,一个男的瘦成竹竿,他们叫他竿子。一个男的一只眼睛翻白,他们叫他烂眼。还有一个女的,操着广东那边的口音,他们叫她广姐。
这一看就不是向昱新在正经生意上认识的朋友,夏槐估摸,这四个人是向昱新合伙的毒贩。
尹舜问夏槐:“你是不是该去楠姐那里了?”
夏槐看看时间,一声“哦”,转身就要去找夏楠。
这时,一个手举装酒托盘的服务生走到他面前。
夏槐抬头一看,见眼前伪装成服务生的人是白泽廷。白泽廷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提醒他,记得按计划行事。
给完这个“提醒”的眼神,白泽廷便离开了。
夏槐再度扫视一遍热闹的礼堂,这次他注意到穿梭在人群中,包括白泽廷在内的五个服务生,全是缉毒队的同事。
夏楠在休息室里刚化完妆,夏槐进来,她欣喜地站起来:“哥!”厚重的婚纱穿在她身上让她站得略显不稳。
“你今天真漂亮。”夏槐,他从身后拿出那朵老家摘来的花,“这朵花送给你。”
这朵花委实顽强,离开枝干一天,仅靠水生存,竟没显任何衰败痕迹。
夏楠惊叹一声,双手接过:“哪里买的花?真好看。”
“前天我回了趟老家,这是咱们家门口的花,当年你种下去的。”
“它还活着?!”夏楠仿佛见到许久未见的孩子,更加宝贝地拿着它,眼中一片温和,“我要带着它结婚。”
结婚仪式开始前,又一位宾客到来。
一身黑色西装的秋立志来到婚礼现场,身后不远,易清决、娄京、袁樱跟着他。不等这场婚礼结束,他就得跟易清决到警局去。
向昱新见到来人,忙放下眼前的应酬过来:“爸,你终于来了!”望向后面模样严肃正经的三个人,向昱新问,“他们是?”
秋立志扯嘴角笑:“我的三个朋友,死活要约我麻将,干脆让他们一起来了。”
“哦。”向昱新将信将疑,瞥他们三个人的眼神带着些许防备,“爸,去前面坐吧,婚礼待会就开始了。”他扶着秋立志的背,走向第一排座位。
易清决等三人跟在他们身后。
袁樱声问娄京:“奇怪,他爸姓秋,他怎么姓向?”
知道内情的易清决:“他跟他母亲姓的。”
三人穿过人群,与人群中的“服务生”擦肩而过。
缉毒警察伪装成的服务生一怔,与同伴疑惑的眼神互相交流,心里共同的疑问:刑事科的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白泽廷也注意到易清决他们,眉头一蹙,心中疑问,今天刑警队的在这里也有行动?局里怎么没通知?他用蓝牙耳机告诉队员:“不要惊慌,还是按计划来行事。”
完这句话,他便走向易清决,故意正面从易清决身边擦过,狠撞一下他肩膀,一声咳嗽。
易清决心中一火,转头正想质问这个服务生是不是故意的。然而只看一眼,他便立马发现这个人是白泽廷。
疑虑也起,易清决让娄京和袁樱看住秋立志,抬步跟着白泽廷的方向去。
来到安全的地方,白泽廷卸下伪装,望着易清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清决:“我还想问你!”
“我有行动。”
“我也有行动。”
“你有什么行动?”
“你先。”
“不能,绝密。”
“一样。”
白泽廷知易清决故意怄气,又不能逼着他出真正原因,深吸一气道:“好,不管你什么行动,只要你别妨碍到我就行,我告诉你,等今天这个行动我等三年了。”
易清决冷笑一声:“你才等三年,我这个行动等了十几年。”
一到十几年,白泽廷就知道,他今天的行动和那个案子有关。第三个凶手,想必是找到了。
白泽廷心里不能不激动,但他习惯在易清决面前表现出对这个案子,以及有关这个案子的一切无所谓的模样。
“行,管我三年也好,你十几年也罢。反正今天,咱们的行动各不相干,谁也别妨碍谁。”丢下这句话,白泽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