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向昱新和秋立志父子俩大难未死,侥幸找到出口逃出。
出了排水道就是水渠,水渠上面是大路。
向昱新扶着秋立志爬上大路,大路上杳无人烟,向昱新暂松一气。
向昱新以为他们已经逃过此劫,想着回香港养精蓄锐,几年后再回海岛市报仇。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起,他就听见安静的大路响起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抬头看去,空无人烟的道路渐渐出现成群的特警,他们持枪与防爆盾冲至,在距向昱新、秋立志十米远处的地方停下,一杆杆彪悍步枪对着他们。
向昱新双眼一瞪,下意识寻后方退路,却见身后,同样逃出排水道的易清决和白泽廷互相扶着对方,向他们逼近。
身右,无处可行的水渠。
身左,尹舜和夏槐正从不远处走来。
这四个人虽已体力不支,身形不稳,但眼神仍旧凶狠,带着势必捕获犯人的决心。
绝望霎时四面八方涌来,向昱新像是一具被抽空灵魂的干躯,伫立原地不动,身体一寸寸地发凉发冷。
他们已经走入绝境,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特警在等待他们自首。身后的易清决让他们最好现在回头,不要一错到底。
秋立志咳嗽过后,发出一声叹息,嗓音沙哑虚弱地:“儿子,投降吧。我们跑不掉了。”
向昱新目光呆滞许久,麻木地转过头,望着秋立志,惨然自嘲地一笑:“爸。”他喊了秋立志一声,唇瓣动了动,,“其实妈死前……已经原谅你了。”
讲完这话,向昱新猛然把秋立志推开,在秋立志倒地后,向昱新举起手枪,枪中最后一发子弹朝特警队开去。
只0.1秒,无数枪声骤发,百来颗子弹在同一时间内,悉数穿过向昱新身体,一发不偏。
血花在这具充满邪罪的肉体上开溅,让人惊讶的是,这么恶贯满盈的一个人,血液竟也是红色的。
向昱新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身上千疮百孔,浑身淌着血。他张大眼盯着天上的太阳,身体抽搐着,十几秒后,便不动了。眼睛至死未合上。
“儿子!儿子!”秋立志从地上爬过来,跪在向昱新的尸体旁,撕心裂肺地哭,当真悲痛至极,一声声“儿子”逐渐叫不出来,哭得仿佛要呕出五脏六腑。
气氛被他的哭声震得分外悲凉,可前前后后的人,默然望着,心情虽不见多轻松,却无一人感到同情和惋惜。
即便是曾最富善意的夏槐,此刻也不生任何怜意。
没多久,法医来拖走向昱新的尸体。收尸的法医发现向昱新手里攥着一根类似根茎的植物,大概是花茎,只是又烂又脏,看不大清了。
易清决来到秋立志身边,冷漠地给他戴上手铐,将他抓起。这个曾过正义必定要战胜私欲的人,终于在今天因私欲而一败涂地。
一场“战役”的终结令夏槐筋疲力尽,他身子后倾靠在尹舜肩上,闭上了双眼。尹舜任他靠着,不话。
白泽廷眯眼望着青空中的太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大抵是呼得太猛,这口气出去,喉咙心脏竟觉无比疼痛。中枪的腿在浸泡过这么久的污水后,终于失去知觉,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场缉毒战役以胜利告终,然牺牲众多,胜利得之惨烈,惨烈得更像一场败战。
东南亚毒枭团伙在海岛市被剿,海岛连环杀人系列案水落石出成功结案。
两桩“好事”铺天盖地席卷全国各大媒体,人民热热烈烈讨论了好几天。大多痛快地骂犯人死有余辜,鲜有人提及为捉捕这些犯人牺牲的英雄警察。
几日后,公安部将那些牺牲的缉毒警察安葬在公墓,无墓碑,无家人朋友祭吊。同日,为刑警队的袁樱举行葬礼。警局里的同事穿着警服、袁樱的家属亲朋穿着丧服为袁樱送行。
她的遗像挑选的是笑得最灿烂的一张照片,他们愿她死后,笑容仍存在于每一个人心间,仍照耀警局内每一位同事。
葬礼上,袁樱的母亲泣不成声,袁父看着好像很坚强,头发却白了一大片。
他嘴唇发颤,抹去眼角的泪,望着女儿的遗像:“女儿,你是英雄。尽管爸爸从来不希望你当一个英雄,但你在危难时刻,为人民担起了英雄的责任,你对得起人民,对得起你的一身警服,爸爸这一辈子……都会以你为傲。”
遗像两边,白色黑字的横幅十六字概括袁樱短暂一生的荣誉,其生前评价是“恪尽职守,一往无前”。
后八字,为警界最沉痛的八字光荣,字字如带血,述袁樱死后芳名。
“慷慨赴死,平安天下”。
从此天下的平安,有袁樱的三十八刀血。
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好,总是阴的,太阳不出来,又不愿下雨,无端叫人压抑。
白泽廷在医院呆了好些日子,腿伤还没彻底痊愈,还需一段时日来康复。医院幸好当初送来得及时,要再晚两个时,这条腿等着被截肢吧。
白泽廷当时不信医生的鬼话,上次夏槐大腿被砍一刀,医院也再晚点腿就废了,他们好像总喜欢这样吓唬病人。似乎是看透这点,进手术室前,白泽廷嘴上还叼着根烟,叫旁边的护士妞帮他点燃,医生气得直想当场锯掉他的腿。
手术出来,连着休养几个礼拜,白泽廷大腿知觉稍微恢复,但活动依旧不灵活,此时终于信了医生大腿险些要截肢的话。
话虽如此,烟他还是要抽。
易清决扶着白泽廷走在医院的草坪上,白泽廷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牙齿艰难地咬出一根来。他朝易清决扬扬下巴:“点一下。”
易清决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火机替他把烟点上,表现得很烦躁:“我刘局也是矫情,你他妈就废条腿,还得找局里人轮流来照顾你。你是他祖宗吗?”
白泽廷咬着烟笑了声,没回应。他看着天边的一片云,忽地问易清决:“你今天会出太阳吗?”
“天气预报没,估计不会出来。”易清决把白泽廷扶到公共椅子上坐着,他也总算得以歇口气。
俩人干坐在椅上,闻着白泽廷的烟味,易清决忍不住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朝天边吐出一口烟雾,易清决:“昨天王胜强被执行死刑了。”
“枪决还是注射?”
“咱们这地早改注射了,哪还有枪决。”
白泽廷:“草,真他妈便宜他了。”
“那家伙,注射的时候在那儿喊,像个疯子一样哭天抢地向法医求饶,麻醉进去才他妈静下来。也不知他死前有没有想到那些被她害死的女人,那些人,哪一个死的不比他痛苦。”抽口烟,易清决,“是真的便宜他了。”
白泽廷深吸一气,觉得该讲些有深度的话:“人道主义的推崇是人类文明发展下的必然趋势,现在很多人呼吁着废除死刑,认为死刑极度不人道。以前或多或少受那些人一点影响。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死刑是一项促进公平的发明,人类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意识到生命的珍贵。不管是自己的生命,还是他人的生命,都不能被轻视。”
易清决笑笑不话,二人又干坐一阵子,闻着双方不同的香烟味以及青草的味道,彼此闷闷的。
“还有秋教授……他病死了。在狱里。”易清决提了一下。
白泽廷望着远方云彩后微微发出的亮光,看了许久:“他应得的。”静默几分钟,他问易清决,“夏槐怎么样了?”
易清决眉头一皱,咂嘴道:“心情肯定是不大好,好在心理没出太大问题。尹舜陪着他,他们学校给了这俩人不短的假期,缓过这几天应该会好点。放心吧,我认识的夏槐没那么脆弱。好歹他母亲还在,他不考虑自己,也会考虑到他的母亲。”
“那……那个,那个叫尹舜的子呢?他怎么样?”白泽廷顺便问了问。
“他能怎么样?夏槐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白泽廷最后一口烟抽干净,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呼吸残留的香烟味。坐着歇息还不到五分钟,他撑着拐杖从椅子上起身:“再走走吧,多走点更容易康复。”
“……”易清决叹口气起身,“真的是祖宗。”
尽头的白云散开,数日不见的阳光露出脸来,普照大地。
白泽廷指着天边:“你看,今天太阳出来了。”
草坪上穿病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缓慢地行走在天空地下,似乎在等待沐浴久别重逢的阳光。
这个世界有时就像一个医院,一群病人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正常地生活着、走动着、着话,互相交流沟通,但再怎么卖力伪装,也无法根治内心腐烂的顽瘴痼疾。
只不过依然会有人希望,总有一天出现的太阳能照遍人心中每一处阴霾。他们如此希望,并为此不断奋进、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