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风
看到她眼中的闪避,罗君无眉头骤然皱起, 黑眸闪过一丝暗茫。他故作若无其事地弯腰, 将撞落到地上的书册捡起来,一边道:“这画是我闲暇时胡乱作的,入不得眼, 你若是喜欢, 日后我再为你画一幅就好了。”
他压低着声音, 带着安抚意味。叶枝几近慌忙地蹲下身子, 将散落一地的书册捡起来,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入书橱中,眼神飘忽神情恍惚,“不,不劳烦你了。我只是随意看看。”
罗君无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正要将一幅泛黄的画卷拿起来,一只手蓦然伸到了他的上方,不经意地覆盖住他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手狠狠一抖, 仿佛心中也跟着狠狠一颤,画卷从手中脱落, 那只手也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收了回去。
画卷滚落到地上,一侧朝前方滚去,另一侧留在了原地。叶枝慌慌张张地站直身子,模糊其词地表述着歉意, 忽然发现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展开的画卷上。
顺着罗君无的目光看去,这幅画应该有些年头了,四面都已经有了破损,纸张也已经泛黄,尽管如今,已经算保存得很好了,看得出来,这幅画的主人很爱惜这件东西,除了边角上的破损,画卷上再没有一丝污垢。
叶枝动作极快,罗君无甚至来不及阻拦,将画拿在手中。画上的人,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画上一个年幼的姑娘。她衣衫褴褛地笑着,浑身伤痕累累,遍布着鲜血,她无畏地勾起唇角,双眸弯起的弧度像一轮弯月,看上去那么弱,而又那么坚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污垢,让叶枝无法看清这个人真正的容颜。
在叶枝的回忆中似乎有这个人,她无论如何也记不清是谁。
“她是谁?”叶枝心中动容,转头问罗君无。
罗君无接过她手中的画,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就收回了视线,将画卷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书橱旁的木柜下面,等做好了这一切,他才缓缓地:“是我幼年时的朋友。”
“我好像认得她。”既然是罗君无的朋友,她应该与其素未平生才是。更何况,前世她从未听过罗君无还有朋友这一。
罗君无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眼神极其复杂,同时也在心中松了口气,“阿婪既然想不起何必纠结于此呢?”
没有得到正面答复,叶枝心照不宣。罗君无不会谎,如果他不知道,一定会直接告诉她不知道,而不是旁敲侧击地让她不要再问下去。既然罗君无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不必多问。
叶枝与他人不同。或许世人都有这么一个习惯,别人越不想让你知道或看到的东西,你就越是要去看、去问,叶枝不同于此,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就不问,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她就不看,所以前世,她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顾。
更何况,如今不想让她看见和知道的人是罗君无呢?
在罗君无的书房内,书橱下方零星地摆放着画卷,它们无数次地出现在叶枝的视野中,可叶枝再也没有拿起它们一睹真容的念头。
罗君无还是照常往返于邱南城池之间,叶枝偶尔会跟在其后,相处于往日无异,可更多的时候,叶枝会选择去军营看看顾一和震野,再顺道去和孙撷之叙一叙,之后就是去金鹿门看看情况。
自北燕撤兵之后,七寸就从白鹿门被调到了金鹿门,而今在叶枝强烈要求下,骑着马带她去外面视察一番。金鹿门外还有一道城门,也不是城门,只是一座比较大的瞭望台,也就是烽火台,在发现敌情之后烽火台就会燃起浓烟。只要不超过烽火台的距离,金鹿门外相对是比较安全的。
重要的是,叶枝可是叶徐之的心头肉,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叶徐之不得扒了七寸的皮吗?每当叶枝提出要骑马勘察之时,七寸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看看够叶徐之砍几次了!
叶枝要勘察自然就不是而已,她差不多已经将金鹿门外的地形摸透了。烽火台建立在一处树木稀疏的山顶上,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敌情,在支援不能及时赶到的时候还能及时地撤回金鹿城,城外地形也没有什么特点,只是地上泥沙较多,恰好一时狂风大作,恐怕五丈之外就看不清人影了。
“祖宗,这都快到瞭望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虽然烽火台可以及早地发现敌情,但那是在敌军成群结队前进的情况下,要是一时不慎,有人单枪匹马溜了进来如何是好?这祖宗偏偏还一副要继续往前走样子,七寸怎么敢拿叶枝的性命开玩笑。
“急什么?”叶枝全然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我再去前面看看。”
她俯身揉了揉吉光的脖子,吉光哼叫两声,侧过头来,拿眼睛蹭了蹭她的手,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
比起继续陪叶枝往前走,七寸更不能让她孤身一人待着城外,嘴里念念有词:“顾倾城肯定不知道你还敢出城,回去我就告诉他。”
叶枝横了他一眼,“你敢告诉他,我就让他把你调回白鹿门。”
“……”七寸脸一黑,咬牙切齿地:“调回去就调回去!金鹿门如今这么危险,我还巴不得回去呢。”
“是吗?”叶枝眼神玩味起来,“七爷,你想想,要是你在金鹿门,立了功,不定宋丞相一开心,就将你叫回去了。你在白鹿门能干什么?天天对着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大路,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金鹿城要是被攻破了,我还可以疏散百姓向其他城池躲避。”
“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吐得出象牙?”
叶枝没好气地瞪视他,“你以为金鹿城破了你跑得了?”
“我这不是随口一吗?”
“哼。”叶枝冷哼一声,牵了牵缰绳,吉光会意地转过身,缓慢地向回走。
七寸咂了咂舌,慢悠悠地跟了上去。两人回程时路过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林里大部分树木都已经干枯,只剩下少许还冒着翠绿的树枝。来也奇怪,金鹿城里的树木都十分茂密,而城外几乎都枯竭了,不义境内倒是常年干旱,不过此处离不义境内还有些距离啊。
在林中一处极为醒目的绿枝下,叶枝猛然发现那树干上坐着一位女子。那位女子身着翠绿的衣裳,若不是裸露在外的肌肤太过惹眼了,叶枝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
女子坐在树干上,背靠着树身,一只腿屈在树干上,另一只腿悬挂在半空,她似乎正在熟睡中,眉头舒展着,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上去惬意无比。
马蹄声没能将她吵醒,叶枝慢慢将马停了下来,随后利落地翻身下马,紧随其后的七寸见她停下,立即高呼一声:“吁!”
马儿应声一声长嘶,树干上的女子猛然醒转,睁开双眼之际,身体失平衡了,她惊叫一声就从树干上掉落下来,一声闷响之后,她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之间,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叶枝无奈地看了眼七寸,上前将女子搀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有事!”女子抬起一张沾满泥土草屑的脸,瘪着嘴,愤愤地。
“好不容易才逃出江百川魔爪,就不能让我安稳地休息一会儿吗?”女子抹了把脸,啐了两口唾沫,将嘴里的泥沙吐了出来,叶枝实在过意不去,从怀里掏出一条锦帕来,递给她,“擦一擦吧。”
女子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了过去,“多谢。顺便问一问,此地离邱南还有多远?”
叶枝与七寸面面相觑,七寸立即笑问道:“姑娘是哪里人?为何要去邱南?现在邱南的情况可不太好。”
“我去邱南避一避。”女子笑了笑,站直身体掸了掸衣裳上的泥沙。
叶枝安抚性地看了眼七寸,又对女子道:“前方不远就是邱南,但是你要徒步走过去恐怕还需要些功夫,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不如带你一程吧。”
“你们是邱南人?”
“对。”
“那你们知道叶枝吗?就是大名鼎鼎
的朝阳公主?”女子问完又觉得十分不妥,赧然道:“瞧我,赶了这么久路,都糊涂了。哪有大宋百姓不认识大宋公主的?”
大抵是觉得女子有趣,叶枝对她少了几分警惕,“你来邱南是为了找她?”
女子神情黯然地:“那倒也不是。我被人给骗了,回不了家,又无处可去,只好来大宋了。”
“那与叶枝有何关系?”
“我就想见她一面。”
“你叫什么名字?”叶枝突然问道。
“牵风。”料想,七月国中除了赫赫有名的前扬大将军,连父皇的名字都是不为所知的,牵风便也无意隐瞒。
非常不凑巧的是,叶枝对萧月吟的动向十分上心,自然不会错过即将成为萧月吟妻子的女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