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
离瞭望台脱险已经过了两日,善后等事由顾一亲自操办。
罗君无感染了风寒, 直到翌日傍晚才悠悠醒转, 叶枝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见他眉睫颤了颤,还未睁开眼睛就匆匆离开了。
她怯懦了, 愧于面对清醒的罗君无。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带给叶枝不止是欣喜若狂, 更是惊心动魄, 脑中乱糟糟的, 就像有一团线团,在她心里一直绕啊绕。
熬了碗姜汤,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送去。
到了他房外,叶枝退缩了。
暖黄的烛光从虚掩的房门泄露出来,落在霜白的地上,如梦似幻地交织在一起,两种全然不同的东西融合在一起, 柔软了她的心。
雨后, 天空乌云退去,漫天繁星将夜幕照亮, 如他笑眼的弯月被罩上了一层薄纱,叶枝曾望眼欲穿薄纱下的风景,最终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远,看得见摸不着。
她自嘲一声,转身正要离去, 房内传来了压抑的轻咳声。
人心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仅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前一刻才斩钉截铁地离开,下一刻就收回迈出的脚步,敲了敲门。
“请进。”
推开房门,罗君无正披衣坐在桌前,他眸光一颤,旋即掩唇低咳了一声。叶枝将姜汤放到他面前,“怎么不多歇会儿?”
“多谢。”罗君无拿起汤匙抿了一口,“阿婪出现在危机四伏的瞭望台,我又怎敢因这点病懈怠。”
“我有把握能够活着回去。你身子本就虚弱,更应该好好修养,不该来瞭望台。”
他手一顿,“从何而来的把握,可有真凭实据?”
叶枝登时焉了,“没有。”
“阿婪,你身份特殊,再也不要做以身试险的事情了。”
她低笑一声,轻抚着唇角,装作从没发生过吗?
也好。至少现在,她没有勇气面对罗君无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非必要,绝对不会这么做了。”
罗君无皱眉道:“就算必要,也不能一意孤行。”
“好。”
出尔反尔的事她会尽量避免,直到避无可避,她也只能随大局而定。
两人谈了片刻,对瞭望台上的事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至于隋国为何会撤兵,叶枝没有多,料想,回金鹿城还有很多人要问,倒不如让她一次清楚。
罗君无醒后第二日,三人就从瞭望台返回了金鹿城。这次有惊无险的敌袭以北燕宣布对大宋挑起战火而告终。
入城不消一盏茶的,顾一就寻了过来。见面没一句话,抬起手就向叶枝面门挥去,叶枝早有预料,心知躲了也白躲,索性就挺直腰背,一脸无畏地伫立着。
一道劲风扫向脸颊,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顾一的手在离她脸颊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叶枝剜了眼多管闲事的震野,唇瓣一动,无声地:别添乱。
震野一见这不识好人心的叶枝怒极反笑,松开控制住顾一的手,“顾少将军,要以德服人。”
本该守着城门的七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见此情形忙道:“将军你先别顾着生气,公主眼下身心俱疲,在瞭望台肯定也受到了不的惊吓,就算你要责备,也等她缓一缓。”
虽然叶枝从头到尾都看不出哪里疲惫,顾一仍迟缓地收回了手,横眉问道:“错了吗?”
“错了。”
“知错吗?”
“知错。”
“回府好好休息,以后绝不能再犯。”
“知道了。”叶枝笑道。
“等等,”叶枝正要错身离开,顾一叫住了她,“边关实在太危险了,陛下前些日子就算让你回京,正好北燕的战书也需要人带回皇宫,朝阳,你回去吧。”
“不行。”叶枝回绝得干脆利落。
“朝阳,皇宫不能没有你。”顾一叹息道,“你追踪萧月吟来到邱南,陛下就撇下百顺独身一人去了蜀北,还因此险些受伤。我与洛古将军的事情和这次计划一起告诉了陛下,他一气之下对远在邱南的你不管不顾,现在气也消了,不可能让你继续留在邱南。”
“可北燕已经宣战了,我现在回去能干什么?”
“正因为北燕已经通过隋国发起了战书,你才更不能留在邱南。且不你的安危,你不在宫中,没人留得住陛下,他若是有什么差池,你该怎么办?大宋该怎么办?”
叶枝尚未作答,七寸就破天荒地附和顾一道:“公主,听将军的话,回去吧。”
“阿婪,回去吧。”罗君无道:“陛下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你。”
她愣在原地,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回到府中,听吴老儿孙撷之来找过自己,她又折身去了孙家,顺便同孙撷之告别。
去了孙家,孙撷之一听她的声音立即飞奔了出来,就像叶枝见过的一条宠物奔向自己的主人,她不由得抛开心头的烦闷,展颜一笑,接住孙撷之奔过来的身子。
孙撷之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闷声抽噎着,“你吓死我了!以后不准再干傻事!”
呜咽了半晌,她又重复了一句:“你真的吓死我了!”
“好了好了。”她将孙撷之推开,瞥了眼湿透的肩头,哭笑不得地:“我才换的衣服。”
孙撷之抬头幽怨地瞪了她一眼,“你要是死了,我哥肯定也落不到好的!不准整个孙家都得受牵连。”
叶枝敲了敲她的头,“你们孙家一共就三个人!别站在外面,我都来了,你都不请我喝口茶?”
“走,正好奶奶做了些点心要送给你。”
与孙撷之告别后,她提着点心去见了牵风。
也不过三日的功夫,牵风整个人都颓靡了不少。叶枝刚吩咐人开门,就传来牵风沙哑的声音。
“谁?”
叶枝循声望去,蹲在墙角的牵风发髻凌乱,面容蜡黄,翠绿色的衣裳早已脏得不成样子,哪里初见时一丝一毫的神韵?
纵使这么多日的奔波劳累,牵风也没受到过这种待遇,叶枝自然明白,她锋利的眼神看向旁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七爷吩咐属下守着此人,不许任何和她见面。”
“没有做多余的事?”
“绝对没有!”
牵风撑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是没有。连顿饭都没送,连口水都不给。”
叶枝横向守卫,“为何不送饭?”
守卫目不斜视,毫不气弱心虚:“七爷吩咐,不许任何人与她见面。”
她一怒,正要呵斥,牵风就慢悠悠地:“与他无关,要怪就怪你自己,还不是你下的命令。”
“……”将守卫挥退,她将点心放到牵风面前,心怀愧疚地:“那日是我太心急,疏忽了,其实我并不算杀你。”
牵风拿起点心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末了,嘴里点心还没咽下,含糊地嘲讽道:“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怎么能不杀我呢?”
“也不算是秘密,倾城哥哥本来就在邱南,罗太尉也是时候抵达邱南了,况且你在邱南也做不了什么,当日是我太心急了,对不住。”
牵风深明大义地扬了扬手,“你要关着我情有可原,为何不让人给我送饭?快饿死我了。”
罢,她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嘴大张着,脸色通红,手忙脚乱地朝叶枝比划着什么,“水……水……”
等叶枝拿水来,牵风已经气若游丝,喝了水,润了润喉咙,她才后悔不已地:“我以为是来大宋避难的,没想到还险些丢了自己的命。”
叶枝为她顺了顺气,“好些吗?”
她揪起衣襟嗅了嗅,嫌恶地偏过了头,“路过不义没时间沐浴,本以为到了大宋能洗洗身子,没想到又被关起来了,现在身上一股臭味,先让我洗洗吧。”
叶枝心中有愧,二话不就派人下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