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险(三章合一)
墓穴中早已置备好了水和食物,料想应该能多撑几个时辰。
进入墓穴之后, 叶枝并没有刻意注意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主墓室接二连三地传来一阵阵浓重的喘气声,叶枝本没有多加在意, 不料喘气声越来越大, 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将鼠辈一人留在右耳室, 举着一盏烛光走到高成身边。
“怎么回事?”
高成脸色格外地难看,“属下错算了件事情。”
“何事?”
“这个墓穴只有两个出口,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通风口。两个耳室人不多倒无关痛痒,主墓室足足有七百多人,没有流通的气息,他们恐怕撑不了多久。”
叶枝眉头一皱,地下到底不是地上, 在地上数百个人待在同一个封闭的房间都会呼吸困难, 更莫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疏散他们,右耳室还有很大一片地方, 让他们过来一些人。每隔一盏茶的功夫换一批人去墓穴各处转一转,不要一直待在墓室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白吗?”
高成迟疑地问:“那公主您?”
“我带人守着暗门,就算隋军发现暗门, 他们也绝不可能轻易开,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扇暗门修得极其有技巧,明明是一张石门,无论从哪一方都只能往外推,而不能往里拉。意思就是,如果在外面的墓道中,只能从石门的右半边往里推,若从左半边往里推,就算他有移山倒海的能力,石门也会纹丝不动。同理,如果是在暗门的内侧,叶枝等人想从墓穴中出去,就只能推相反的半边,才能推开石门,这种不起眼的技巧,乍一看平淡无奇,其实对大宋目前的情形十分有利。
只要叶枝带人注意着暗门的动静,隋军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推开石门,即使他们开石门,石门最大也只能推开三人宽的缝隙,一次至多只能进来三个人,恐怕这三人还没将脚踏进来就会被箭射成蚂蜂窝,只是这样一来,叶枝他们想出去就难上加难,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不开石门。
“那公主您多加心。”
叶枝点了点头,回身将鼠辈喊了出来,又唤了二十多个精神头儿不错的将士,背上弓箭,她自己顺手拿了一把短匕首,想了想,扔给了鼠辈一把匕首。
之所以将鼠辈带上是因为他表兄来历不凡,他的身份必然也只高不下,隋军对他肯定有所忌惮,必要时候,拿他做个挡箭牌也不错。
其中未必不会有隋军对他怀恨在心,想趁乱要他的命,再嫁祸给大宋……她其实并不在乎他的生死,只是她有预感,此人身份来历绝对不简单,他最好不要死在大宋。
“别……”她一声不吭地扔过来一把匕首,鼠辈颤颤巍巍地接过,欲哭无泪地看着手中锋利的刀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在家中随心所欲惯了,幼年时也被长辈逼着学过刀剑功夫,但他实在不通此行,拿着这的匕首,就跟拿着千斤重的石头似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握住刀柄了。
叶枝见他这副窝囊的样子,无故地有些力不从心,“拿着防身。”
“你还是要杀我?”鼠辈脸色更加难看。
叶枝默然地移开了视线,淡淡地:“你再废话,我就改变主意了。”
鼠辈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紧紧闭上了嘴,讨好地跟在叶枝身后。
墓穴虽大,大多都是纵横交错的墓道盘绕在墓室周围。
叶枝带着鼠辈及二十多个将士来到暗门前。
“这里是唯一能进入墓穴的地方,我们便守在这里。”叶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休息。
鼠辈原本坐在叶枝对面,架不住大宋将士如狼似虎的眼神,没撑上少时就灰溜溜地跑到叶枝身旁,还低声嘟囔道:“怎么比鬼还可怕?”
叶枝低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看看你穿得什么,他们没对你动手就该感恩戴德了。”
鼠辈嫌弃地扒拉了一下身上的战袍,“表兄非得让我跟来,让我被他好一顿使唤。”
叶枝侧眸看着他满脸的埋怨,“你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你表兄为何要将你带到这里来?这岂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吗。”
他皱起一张脸,显然并不认同叶枝的话,“虽然表兄口上巴不得我死,他才没那个胆子,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可不敢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万全的把握?”叶枝意味不明地重复着这句话,眸光低沉了些,再看向鼠辈时不显露分毫。
“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
“那倒不是。我娘和他娘是同胞姊妹,多少有些情分在,”他冲叶枝调皮地扬了扬眉头,咧开嘴角笑了两声,“况且,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会生气,那就没他什么好果子吃了。”
将匕首从刀鞘中拿出来,烛火中仍旧泛着冷光的刀锋映出了叶枝沉如深潭的眸子,她右手握着刀柄,左手轻轻描绘着刀锋的轮廓,“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鼠辈愣了一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能看见她露出的半面侧脸,和眼眸微微垂下的模样。
看不清她的眼神,芳泽无加的侧脸无由头地显得有些冷漠,鼠辈心中慌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叶枝这个表情,让他想要破这种局面。
他干笑道:“也不是,表兄与我身份上有差异,我平常都不敢和他顶嘴。”
叶枝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风轻云淡,莫名给他一种不出的沉重感,让他几乎方寸大乱地移开了视线。
良久之后,叶枝才叹息也似的:“你知道言多必失吗?”
“啊?”鼠辈并没反应过来,他迷茫地看着叶枝,叶枝转过头,及时地看向了别处,她可没那个好心提醒他。
万全的把握?
如果指的是派人埋伏在大宋援军的必经之地,倒也得过去。只不过,此地离金鹿城不过是咫尺的距离,即使他们成功地埋伏了一批援军,大宋的援军可以源源不断地从金鹿城赶来,他们绝对无法全身而退,更提不上万全的把握……
这其中另有蹊跷?
她瞥了眼鼠辈,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口。一是,她认为此人的表兄应该不会蠢到将什么都告诉他;二是,她并不想捣毁此人难得的天真。
“混账东西!给本王看清脚下的路!”
他们坐在紧贴着墓道的那一面石墙下,正在众人昏昏欲睡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传了进来,叶枝浑身一个激灵,几乎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她将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众人别话,自己也放缓了呼吸,将耳朵贴在石墙上,细听着一墙之隔外传来的声音。
“主子,这都是第四遍了,此地除了墓道确实没有其他东西,我们再回瞭望台搜一搜,不定还能发现其他藏身之所……”
“闭嘴,本王偏就不信,墓道里没什么玄机。”
声音又近了一些,显然已经离暗门更近了一步,叶枝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鼠辈手舞足蹈地拍了拍她的胳膊,神情激动,“我、我表兄的声音!他来救我了!”
叶枝横了他一眼,没作语,屏住呼吸听着暗门外的动静。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叶枝甚至能听到外面喘着粗气的声音,数十道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众人的神经全都紧绷了起来,然而那数十道脚步并没有在暗门前做丝毫停留,叶枝正要松一口气,蓦然瞥见鼠辈张着嘴正要喊些什么,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行动。
她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捂住了鼠辈的口鼻,手中力大无比,鼠辈挣扎了半晌也无济于事,整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含泪呜咽了好几声叶枝都不肯松手。
手中的人浑身都快没力气了,叶枝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捂住他口鼻的手,掐了掐他的人中和虎口,才将晕厥的鼠辈给“掐”醒了过来。
叶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愧疚地问鼠辈:“感觉如何?”
鼠辈眼眶湿润,委屈地:“我不会喊他。”
叶枝一愣神,更加愧疚,“对不住了。”
“公主,这子实在碍眼,不如直接杀了灭口得了。”一旁虎背熊腰的将士看不过去了。既然你穿着战袍,实力再不济也该有个士兵的样子,这人倒好,长得白净就算了,还总是像个娘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鼠辈惊惧地看过去,瞪大了双眼,语无伦次地:“我、我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胆儿,那、那、那也不算什么,你要是敢杀我,做鬼、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这话得毫无震慑力。
叶枝道:“你去哄骗你那怕鬼的表兄吧。”
才放松了片刻,墓道中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枝也不再惊慌,要发现这道暗门是非常困难的事。她转头看了眼鼠辈,斜挑着眸子,“你表兄真的怕鬼?”
“真的!”怕叶枝不信,他又道:“姨母死的时候表兄才九岁,所有人包括姨父都瞒着他,但他非要见姨母,姐姐没办法就叫人假扮姨母夜夜哄他睡觉。”
“然后呢?”叶枝突然有些好奇。
鼠辈笑得羞赧,“那时我才三岁,经常入宫找表兄玩儿,那天晚上就留宿在宫中。临睡前,表兄神秘兮兮地和我姨母要来哄我们睡觉,我当时就吓哭了,也顾不得姐姐的叮嘱,就把姨母的死讯告诉他了,后来回到府中,姐姐告诉了我真相,但是没有人告诉表兄,他直到现在都认为,那时候晚上哄他睡觉的就是姨母的鬼魂。”
饶是情况再不允许,叶枝脸上也忍俊不禁了起来。
只不过,听了鼠辈的这番话,叶枝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历与身份。
或许是因为分别得太久,叶枝都快忘记那人的容貌,如今再看向鼠辈,果然与那人的眉眼有七分相似。若是换一个身份和立场,她必定会让向鼠辈听听近些年那人身边的趣事,只可惜,她们如今,是刀剑相向的。
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没有兆头地停了下来,“阿风,你在里面?本王听见你的声音了。”
鼠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生怕有人持刀向他挥来。
叶枝眉头一皱,按兵不动。
“阿风,你在吗?这是本王最后一次下来,”燕催神情尤为认真,“我知道大宋的人就在这个墓穴中,出去之后,本王会命人伐树堵住洞口。单凭你们根本不可能从墓道中活着出去,宋军就在山下,他们迟迟不肯上来,这也是本王乐见其成的,即使他们上山也无计可施。阿风,你应该知道,他们一旦上来,我们就赢了。”
叶枝不着痕迹地看了鼠辈一眼,并未话。
“阿风,就劳你先下去替我照顾娘了。”
鼠辈眼神一黯,明知道燕催看不见,他还是点了点头。
叶枝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无声地:“他骗你的。”
若真如燕催得那么简单,他大可不必大费周折地进入墓道中,直接伐树堵死墓道两头就行了,倘若他真的算将鼠辈与大宋众人一同堵死在墓穴中,何必要不厌其烦地进入墓穴中?何必要这番话呢?
“你不开这道门。”叶枝大声道。
外面的人顿了一瞬,似乎并不意外,“本王自然知道。若本王猜得不错,你们想要出去也只有两个出口吧?”
“对。”
燕催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朝阳公主,看来,你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啊。”
“你知道我是谁?”
“阿雪猜到你会追踪大梁皇帝的义子来到邱南,这几个月中,她一直注意着邱南的动向,没想到,真的叫阿雪猜中了。”
“料事如神,不愧是阿雪。”叶枝并不紧张,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了。
外面沉默一会儿,“你不怕死?”
叶枝笑道:“不怕死,怕鬼。”
暗门外那人的呼吸明显加重,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问道:“阿风呢?”
“你窝囊废啊?他是我唯一的筹码,我可不敢伤他。”
“本王如何相信你?”
“话。”叶枝推了鼠辈一把,笑道。鼠辈唯唯诺诺地看了她一眼,张嘴就喊:“表兄,我……我还不想下去照顾姨母。”
“你给我闭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别以为阿雪还会袒护你!”燕催大吼道。
“还不是你非让我跟来!有种你就把我和他们一起堵死在下面!”
“当年是谁觍着脸非要跟我来隋国?”燕催气得想一巴掌扇死这个白眼儿狼。
鼠辈瞬间没了气势,“还不是你骗我来玩……”
“玩?你脑子里除了玩还有什么?二姨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
“那你去问娘啊!”鼠辈从娇生惯养,这会儿也来了脾气。
“我就不该管你,让你死在里面最好!”他怒目切齿地完就大步走远了,身后隐约有人喊道:“主子!”
叶枝无奈地看了看鼠辈,“他是想救你的。”
鼠辈见他走远了也慌神了,故意大声地喊:“哼,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下去遇到姨母我还能提前告他一状!”
话音落后,远去的人又匆匆走了回来,他不甚耐烦地问:“怎么才能放了这废物?”
“我们安全的时候。”叶枝早有预料。
“好。”燕催几乎是将牙齿咬碎了,才挤出这个字来。
“一炷香内,你——和不知去向的隋军都要退到三里外,我要见到我朝刑部尚书的人马安全地来到瞭望台。”
“真狠。”燕催冷笑一声,“我如何相信你,不会在我退兵之后杀了他?”
“放心,看在阿雪的面子上,只要我们安全了,我会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开。”
“杜阑,撤兵。”
叶枝莞尔问道:“这个人,对你、或者对北燕、对阿雪来,这么重要?”
燕催沉默了瞬息,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我不介意你帮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等燕催离开之后,叶枝放松下来,身体靠在石壁上,“想不到你对阿雪来这么重要,就算我不将你放回去,他们依旧束手无策。”
回味过来的鼠辈神情低落,他黯然地问:“我是不是坏了表兄的大事?”
“那倒不尽然,阿雪不会蠢到认为单凭隋国就能给大宋带来重创,她这么做,或许只是算试探一下,你不必自责。”
鼠辈疑惑地抬起了脑袋,“为何你会认为是她做的这件事?嫁给陛下之后,她几乎不会过问朝政之事,这些年里,所有的事,都是陛下做的决定,只是让她派来家实施而已。”
叶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是吗?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鼠辈脸一僵,眼神恍惚,“姐姐,这是秘密……”
如果鼠辈得没错,那他们都太看北覃帝了。
来家的光辉的确太过耀眼,北覃帝身为一国之君,在北燕声望远远不及来家,包括叶枝在内很多人都认为,北覃帝之所以能保住皇位是因为有来家的扶持。那如果,不是这样呢?
如果,北覃帝凭自己的实力登上皇位,而后才选择来家的扶持呢?如果,他是故意将自己掩藏在来家的光辉之下呢?
叶枝忽然想起阿雪的选择来,她会甘愿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将自己一生捆绑在皇宫之中吗?
在叶枝的了解中,来雪不会。她是个将自由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子。叶枝以为,她之所以会嫁给北覃帝是为了巩固北覃帝的地位,那如果,不是呢?
一炷香之后,暗门外逐渐有声响传来。
叶枝来了些精神,侧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公主,您可在里面?微臣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李尚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叶枝朝旁人使了个眼色,“开。”
那人犹豫了片刻,“公主,门外未必没有隋军……”
“放心。”叶枝朗笑一声,睨了眼鼠辈,“有他在,隋军不敢出尔反尔。”
她饱含歉意地看了眼鼠辈,举起匕首抵在他喉间,“委屈你了。”
鼠辈脸一苦,不敢反驳,只好缩着脖子,让自己尽量离刀锋远上一些。
几位将士合力将暗门推开,外面的火光顷刻就照了起来,一眼看去,都是熟悉的面孔,叶枝这才收回匕首,“李尚书,隋军果真退了?”
莫看叶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心中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在她看来,鼠辈固然对阿雪很重要,但也不至于为他而放弃杀了自己的机会。
李尚安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从吉光独自闯入队伍时他的整颗心就吊到了嗓子眼,见叶枝风轻云淡地问起,更是火冒三丈,平日里他脾气就十分暴躁,眼下更是顾不得身份,大声斥责:“公主,你怎可如此任性妄为?这不是儿戏,有丝毫差错你就会葬身此地,你要臣如何给陛下一个交代?”
叶枝揉了揉耳朵:“兵行险着,瞭望台被困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就算你不让瞭望台死守,他们想要全身而退也需要时间,臣不认为隋军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多无益,何况这不是个好话的地方。”
瞭望台一众人终于回到了地面,个个面露怀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叶枝也不免重重地吸了几口气,胸中的压抑顿时消散了不少。她环顾了一眼周围,问道:“震野呢?他没和你一起来?”
李尚安吩咐龙副将把瞭望台外黑压压的士兵整顿好,才道:“未防其中有诈,震野带着数百人从右翼绕过来。”
一边的震野带着数百名步兵徒步向瞭望台行去,途中遇到了策马而来的罗君无。
罗君无满头泼墨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即使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他骨子里的风采没被折损分毫。
“罗大人,你怎么来了?”震野惊讶地问。
罗君无翻身下马,无暇去整理仪容,睨了眼震野身后的寥寥数百人,脸色一白,“来晚了?”
震野不知他问得是什么,点点头,“晚了。”
在刹那间,罗君无整个人都变得空白起来,像是魂魄被整个剥离了肉体,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倚住身旁的树身才稳住了脚步,披散在肩上的墨发将他的脸衬得更加苍白起来,就像寒冬里的冰晶一般。
从没有哪个瞬间,让他如此惶恐、迷茫过。
他伸手捂住后肩,手中的力量,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的肩膀整个卸下来。这该死的印记,这该死的印记!
震野见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劲,不由得咽了口口水,“你来晚了……不,已经结束了。隋军莫名其妙地撤兵了,瞭望台下的人大概已经被救出来。”
“那阿婪她……”罗君无愣愣地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让震野有些失神。相处这么久,他从未见过罗君无露出这种神情,就像一个脆弱、需要被呵护的孩子。
那种无助,从来不该出现在罗君无身上。
“公主和众人一起躲在墓穴中,现在应该被救出来了。”
罗君无阖着眸子,平复胸中不容他控制的情绪。他本不该如此失态的,震野及其身后数百人的身上并没有斗的痕迹,本该一目了然,他却……
在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是不受控制的。
“上山,请罪。”
叶枝站在瞭望台上,看向下方。燕催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依稀能看见三里外密密麻麻的人,如同一片巨大的乌云投在地上的阴影。天空狂风乱作,阴沉沉的天终于落起了雨,她仰起头来,细细的雨水吹进她的眼中,让她不由眯起了眸子。
劫后余生本该是喜不胜收的,她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她曾以为最好对付的北燕,或许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简单。北覃帝或许并不只是酒囊饭袋,阿雪……或许是心甘情愿地被困在皇宫之中,那又为何,要借隋国进攻大宋呢?是阿雪……不,是北覃帝在试探大宋吗?
若此事是阿雪的决策,叶枝兴许还可以猜上一二,而北覃帝,这个被掩盖在来家光芒下的男人,叶枝该怎么去判断他的想法呢?
北覃帝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人,叶枝搜肠刮肚,也没有任何关于北覃帝的事情。北燕近年来也发生过很多战事,叶枝、甚至是天下人,都将结果归功于来家和阿雪,他们都太看北覃帝了吗?
“公主,人质要如何处置?”高成领了两个将士押着鼠辈的胳膊走上瞭望台。
叶枝侧目盯了他一眼,“松开他吧。”
失去桎梏的鼠辈连忙蹿到叶枝身后,揉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腕,拿眼睛瞪了几眼押着他的两个人,俩将士也不甘示弱,回以更凶猛的眼神,鼠辈不甘心地收回了眼神,萎缩在叶枝身后,嘟囔道:“你可要话算话。”
“你们先下去吧。”
“是。”
高成对鼠辈依旧很防备,幽冷的眼神叫鼠辈不寒而栗,大着胆子嫌弃地朝他摆了摆手,“听见了没?赶紧下去。”
两个士兵面色更加不善,高成点头后就带着两人下去了。
叶枝身后是一面战鼓,上面插着几支箭,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她半靠在鼓架上,耳边不足两寸处就是一支箭,“你叫什么名字?”
鼠辈扭扭捏捏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来,“送给你。”
她诧异地挑眉头,伸手接过,看了看,旋即轻笑道:“我也唤你阿风吧?”
“嗯!”
“阿雪她还好吗?”她惦念地问起。
“她她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了陛下。”阿风像是知道叶枝想问的是什么,答非所问,只是他回答的,恰好是叶枝想知道的。
“可惜日后没机会叙旧了。”叶枝弯起唇角,笑容中透着一抹悲伤。
“姐姐她没骗我,你真的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至交。”
“那北燕和大宋为何会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北燕是头猛虎,大宋也是,而我和她,不过是这两头猛虎身上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或许是鲜血、毛发、甚至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一吹既散。我们都太过渺了,如何有能力撼动什么?”
“可你们是朋友,姐姐很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以后,无论北燕和大宋哪个赢哪个输,你们都无法再是朋友。”
“成王败寇。认识过她,我从不后悔。”
“她也一定和你一样!在北燕,姐姐很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公主,姐姐一定不会后悔认识你!”
叶枝脸上的笑容忽然真切了不少,话锋却猛地转变了:“来家人的确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你当真是来家血脉?”
不待阿风发作,叶枝又道:“也好在你一事无成,对大宋没有任何威胁,否则我也无法服自己放你走。”
叶枝唤了几个身强体壮、武功高强的人护送阿风离开瞭望台,隋军时时刻刻注意着大宋的动向,当即也派人前往瞭望台。隋军御马而来,不一会儿就与大宋的人撞上了,两方人马站在半山坡,保持好安全的距离,身后的士兵推了他一把,“快走。”
终于能离开随时有性命之忧的瞭望台,阿风几乎热泪盈眶了,看着不远处平日里总是对他黑着一张脸的隋国士兵,心里竟觉得有几分亲切,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叶枝摩挲着手中的腰牌,目光深沉地看着上面雕刻的“来风”二字。
被来风唤作“表兄”,又是皇宫中人。率领隋军进攻大宋的人究竟是谁?
“叶枝。”身旁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尽管那道声音有些不平稳,叶枝下意识地看向声源,心中生出的第一缕情绪是恐惧。因为她从这道声音中听到了愤怒。
纵使前世百般纠缠,罗君无也从未如此明确地表达过对她的怒火。
她慌乱地眸子看了过去,立即对上一双布满寒霜的眼睛,从心底滋生出的害怕让她倒退了两步。
她做了什么?她惹罗君无生气了?她该怎么办?
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她尚且还能镇定自若。如今,在罗君无的眼神下,她却方寸大乱,脑海中空白一片,连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利器划破虚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只大手拉住她的胳膊,猛地拽向自己怀中。扑鼻而来的风尘气息,让她怔愣下来。
从远处飞来的利器削断了她的青丝,倘若罗君无慢上片刻将她拉开,那支利器会毫不留情地削断她的脑袋。
她挣脱了罗君无的怀抱,苍白的脸看向战鼓上多出来的一只利箭,箭头死死地钉在战鼓中,上面还留有一封战书。
“战书?北燕送来的战书……”她故作镇定地伸手去拔箭头,手指还没触及到剑身,就被罗君无狠狠地拉进了怀中,冰冷的唇瓣顷刻印了上来。
狂风暴雨般地啃噬着她的唇瓣,毫无章法地撕咬着她的唇瓣,腥甜的气息充斥在两人唇齿纠缠之间,环在她腰间的双手就如铁箍一般,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大抵是从未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罗君无的浑身在剧烈地颤抖着,映在叶枝呆滞的眸子里,是他那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和满头密集的汗珠。
唇上的疼痛并不能让叶枝清醒过来,她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天空中飘洒的雨愈演愈烈,淋在身上,都能感觉到一阵细微的疼痛,雨水大得让叶枝险些睁不开双眼,唇齿间的纠缠停了下来,唇瓣迟迟没有分开,罗君无紧闭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黑如浓墨,在这瞬间,那里面还有叶枝看不懂的坚持。
不复方才的强硬,他温柔地吻了吻,这才离开她的唇瓣。
雨水已经完全浸湿了两人的衣服,叶枝抹去他的脸上的雨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君无知道。”
“你不是……”罗君无遮住她的唇,将她未问完的话堵了回去。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罗君无不会喜欢她,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
今世的罗君无是错的,他该对自己避之不及才对。哪里错了?哪里出了错?
是自己前世对他太过痴缠,导致他对自己百般躲避,还是今世的一切都只是她死后的一场梦?
如果这是场梦,魂飞魄散也甘愿。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都知道。”罗君无低声呢喃道,“请……请装作君无什么都没做过,就装作我还是个正人君子。”
话音刚落,他的双腿像脱力了一般,软绵绵地向地面跌去,箍着叶枝腰身的手也松开了,叶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身体,只见他双眸紧闭薄唇苍白,竟然晕了过去!
想来也是,他溺水后身体原本就虚弱,又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路奔波来到瞭望台,这会儿又淋了些雨能不晕过去吗?
他虽然比叶枝高上不少,身上却并没有几两肉,叶枝轻松地将他从瞭望台上背了下去,吩咐人烧了些热水,震野自告奋勇地帮他擦洗身子,叶枝又亲自煮了些姜茶喂他喝了。
雨越下越大,隋军已经完全看不清踪影了,叶枝等人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返回金鹿城,便在瞭望台周围扎营休息。
等雨些,李尚安便率领数万大军携带战书返回了金鹿城。
叶枝和震野留在瞭望台等罗君无醒来一同返回。
震野已经在叶枝面前来回走了无数遍,叶枝本在闭目养神,最后也叫他走得不耐烦了,冷声道:“闲不住就出去。”
他皱着双眉,纠结地看向叶枝,突然惊诧地问:“你的嘴怎么破了?”
叶枝不耐烦地:“砸的。”
“砸的?!”震野的声音比她高了两倍,“拿什么东西砸能砸成这样?你这可比砸的严重多了。莫不是在墓穴里让虫子咬了?看上去也不像……怎么像是人咬的?”
“就是让虫子咬的,怎么了?”叶枝没好气地。
震野又一脸纠结地看着叶枝,半晌才憋出来,“罗大人没穿衣服的样子,你见过吗?”
“……”叶枝脸一红,“你也老大不了,到现在都没娶妻生子,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东流尚且没安稳,我怎么能安心娶妻生子呢?”震野由衷地叹息一声,“震野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在罗大人身上发现了一件东西。”
叶枝摇了摇头,“你发现了什么?”
震野眼神古怪地看了叶枝一眼,“这件东西,罗大人不会希望被其他人知道。”
本以为叶枝会继续追问,没想她只是淡淡地:“你也不须告诉我,日后我总会知道。”
从他的口中知道。
震野耸了耸肩,表示不可置否。
“隋军究竟为何会撤兵?隋国已经归顺于北燕了吗?那我们杀鸡儆猴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你,这北燕到底是算做什么?”
叶枝被他问得脑袋都大了,揉了揉太阳穴,“等回了金鹿城再。”
“等等,吉光呢?”片刻后,叶枝脸色一变,这才想起被她拴在山下的吉光。
震野满不在乎地:“李尚书已经带着它回城了。”
孙撷之来到金鹿门之后,就死乞白赖地不走了,顾一忧心瞭望台的情况,倒也没有直接驱逐她。
当数万大军声势浩大地靠近金鹿门时,顾一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城楼,孙撷之不如顾一走得快,等她下了城楼,李尚安已经和顾一明了情况。
等她走近,就听到李尚安:“顾一你这好子,怎么和你爹一样荒唐!你怎么没好好看住公主?要不是隋军突然撤退,公主不知道还会在瞭望台被困多久。我发现公主独身一人闯入瞭望台的时候魂都快吓没了,她要是有个好歹,我一家老都要去天牢里给你爹作伴了!”
顾一瞳孔缩紧,“你什么?”
“你不知道?”
“高成,怎么回事?”顾一将高成喊了出来,目光锋利得可以直接削开他的皮肉了。
面对叶枝还好,高成姑且还算得上沉着冷静,而在顾一的眼神下,他就像霜了的茄子一般,“将军恕罪!这事儿都怪孙五,是他将墓穴的另一个出口告诉公主,属下也没想到,竟然在墓穴中碰到公主。”
在这生死时刻,高成毫无义气地将孙五卖了出来。
“孙五。”顾一面带寒霜地看向孙五。
孙五木纳的脸变得更木纳,他抱拳道:“公主是李尚书的吩咐。”
李尚书怒喝道:“胡八道!我敢吩咐公主?我又不嫌命长!”
孙撷之见势不妙已经悄悄地挪动着步子往城门里走了,顾一刚好想起了她,“孙姑娘,你不是朝阳一直待在府中吗?”
她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讪笑道:“兴许、兴许她偷溜出去。”
顾一平日里对她不理不睬,也不曾像如今这般冷眼相对过。他现在已是怒火攻心,看向孙撷之的眼神中似乎有万丈寒冰。
“日后莫做多余的事情。”
孙撷之一愣,苦涩地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 都怪我懒,这章大粗长有很多问题,但现在脑子乱得很,日后再细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