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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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箬笠的遮挡,阿独的性格越来越活泼开朗, 也能同叶枝等人正常对话, 只是思想逻辑与常人有差异,心智宛如七、八岁大的孩子。

    他平日在隔间待得发腻,就坐在驭位上陪隐士长御马, 不时地看见新奇的事物还会询问一番, 叶枝本以为隐士长会被他问得不耐烦、亦或者一言不发, 谁知隐士长对阿独十分有耐心, 几乎有问必答。

    阿独最先看见隐士长就往叶枝身后躲,如今已巴不得时时跟在隐士长身后,浑像一只跟屁虫,看得叶枝与牵风摇头不已。

    一行人走走停停一月有余,终于进入西中地区,因地域十分广袤,还需西行一月左右才能到边关。在西中的一座城池里,几条令人咂舌的消息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东流的震野在朝堂上被陛下封了镇南将军!”一石激起千层浪, 适才还静谧的大堂里立即嘈杂起来, 有人面红耳赤,有人破口大骂, 在这一刻,无论男女老少全部群情激愤起来。

    “如今大宋皇帝昏庸无道,我泱泱大宋危矣。”书生模样的男子悲愤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 谋臣亡!如今大宋自取灭亡,我等白衣竟无能为力!顾成威为大宋倾尽全力,而皇帝呢?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落井下石,如此无耻,如此残暴,有此君王,大宋不亡天理难容!”他的话引起众人一阵拍手叫好。

    比起大张挞伐,此人的口诛笔伐更能煽动人心。古人有云: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比起白袍将军,此书生用词之犀利,语气之沉痛,才更叫千军万马一一避让。

    大堂内如炸开了锅,角落处品茶作乐的四人丝毫不为之所动。身着浅衫的女子颦眉望向书生,不禁冷笑道:“有道是‘千军万马避白袍’,如今何不如读作‘千军万马避白衣’?自以为在众人面前咬文嚼字、舞文弄墨,就是个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才子?只知道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快,‘敌国破,谋臣亡’也是尔敢多做置喙?岂非嫌脑袋长在脖子上太碍眼?”

    书生正竖起耳朵享受众人的吹捧,自然没遗落女子的这番话,脸色都变青了,碍于她身旁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太有威慑力,他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好在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他移开了视线,装作没听到。

    “婪……婪……”

    “教你多少遍了,婪儿!”牵风一个爆粟赏给阿独。

    “婪儿,他瞪你!”阿独看着那个书生,面纱下不知是何神情。

    叶枝收回视线,也没了品茶的心思,拿着筷子搅弄着杯里的茶水,有气无力地回道:“只知哗众取宠而已,无须计较。”

    从宏观上来,书生的话并没错,叶枝只是听不得他如此贬低叶徐之。

    大堂里一窝蜂地喧闹起来,甚至有人愤怒到摔桌子,好巧不巧,那桌子还全朝叶枝几人飞来。

    叶枝紧扣着牵风的肩膀踢翻凳子向后退,隐士长也拉着阿独退向一方,一声巨响后,两张桌子撞击到一起,瞬间四分五裂。

    幽幽地看过去,掀翻桌子的人正是书生身旁的彪形大汉,看书生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用猜想必定是他的主意。

    “顾家父子俩也是窝囊,顾倾城身负重伤且不,那顾成威呢?武功高强四肢健全,能与他平分秋色的阡誉也自己找死被人给杀了,京城里谁能得过他?他手底下的兵都是吃什么干的?干脆直接反了叶徐之,反正他也是个废物,坐着皇位也是占地方……”

    “大宋皇室百年来的声望都被他给败光了,真是虎父出犬子!”

    “兄台话得好!叶家统治了一百四十九年的大宋,是时候该换人了。”

    世间最不少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他们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他们也没有多坏的心思,只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觉得空口无凭,随口一;只是凑热闹想从中捞取好处。

    他们同样也是无知的。叶枝可以包容他们对叶徐之的谩骂,因为无知者不罪,但是,她绝不能容许他们肆无忌惮地侮辱父皇和阡誉,更不能让他们以这种轻浮的态度去决定叶徐之的善恶好坏。

    他们并不是希望大宋变得更好,而是唯恐天下不乱。

    “闭嘴!陛下才不是你得那样!你这个猪鹿!愚夫!胡八道!陛下不知道有多好,你知道什么?顾家才不会造反!你这个白眼狼,没有大宋、没有陛下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你还敢反咬一口!看你姑奶奶我今天不咬死你!”一个矮的身影扑向书生,抱着他的手臂就开始咬起来,彪形大汉一见,伸手就将身影的襟子抓住,那身影狡猾得很,夹住书生的腿,整个人往上一翻,瞬间就绕了书生背后。

    “哎呦!”只听书生一声叫唤,被身影咬过的地方开始渗起了血珠。书生被咬得剧烈挣扎起来,在地上了好几滚,身影就像条泥鳅似的,始终攀在他身上,死也不松口。彪形大汉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伤了主子。

    “疯子!疯子!快把她给我赶下去!”

    人群纷纷向后退散,给疼得在地上滚的他留出大片富余的空间。

    “让你胡八道!让你胡八道!”身影不知疲倦,叶枝松开了紧紧攥起的拳头,无形中出了口恶气,拍了拍牵风的手,“多谢你拉住我,否则都闹笑话了。”

    “你力气可比我大多了,我哪拉得住你。”

    叶枝眨了眨眼睛,“一气之下就没力气了。”

    “哎,那姑娘惨了!”牵风喊道。叶枝看过去,彪形大汉手里举着长凳,正要朝姑娘砸下去,叶枝心中感谢姑娘还来不及,哪里准让大汉伤到她,自己借着脚下的残骸跃到大汉面前,一脚踹在长凳上,大汉空有其表,被她这么一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都没稳住脚步。

    书生已经疼得没力气,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眼皮一抽一抽的,叶枝吓了一跳,“坏了。”

    她揪着姑娘的后襟,将她提起来,见她还不松口,“松口,要出人命了。”

    姑娘这才松了口,还朝外啐了口唾沫,嫌弃地擦了擦嘴,“真恶心。”

    一旁畏首畏尾的彪形大汉愣了好久没敢上前,叶枝横了他一眼,“还不快将他带走,你想他没命?”

    彪形大汉点头哈腰地:“是、是!”罢,抱起气若游丝的书生就朝外跑去,大堂里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一直不敢吭声的掌柜这才慢吞吞地:“姑娘,你们赶紧离开店吧!那书生的父亲是当官的,他赶了好几回科举,回回落榜,就认为是朝廷里有人眼红他的才华,不想让他高中,三天两头地来店里宣扬,你也知道店里来得尽是外乡人,也不知道情况,你这回得罪了他……”

    “掌柜的且放心,我们绝不会连累你,你且让我们继续住着。”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不听劝!他爹是这里的县令,随便编个理由就将你们关进去了!趁着他还没告状,你们赶紧离开吧。”掌柜的苦口婆心地劝几人,偏偏几人不为所动,“你放心吧。我还没喝够,你再去上壶好茶,我绝不拖欠你茶水钱!”

    她手里的姑娘忽然不挣扎了,看了眼遮住半张脸的隐士长,嘿嘿一笑,朝掌柜不耐烦地扬了扬手,“放心放心,你快下去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这……”

    “您先下去吧,一个的县令奈何不了我。”叶枝将姑娘放下来,谁知那姑娘转身就缠住了她的腰,她向外推了推,奈何姑娘怎么也不撒手,只好先作罢,先将掌柜的发走。

    掌柜的迟疑了片刻,他方才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相信此行人绝不是等闲之辈,便叹息着摇了摇头,下去了。

    “你这是作甚?”叶枝无奈地看着将头埋在她怀中的姑娘。

    “公主……好久不见!”怀里的姑娘笑嘻嘻地抬起头来,弯起一双灵气生动的眸子,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涅槃?”叶枝捧起她的脸,左右看了看,“你怎么在此地?莲秋呢?”

    “我和莲秋知道你要去西边,就事先在此地等着,都已经等了快半个月了!”涅槃嘟起嘴,埋怨地看着叶枝,“再不来我都等得发霉了!”

    叶枝忍不住笑起来,又想起她负伤了,不由得将她轻轻推开,“你何处受伤了?”

    涅槃牵住她的手,邀功道:“这次我可是救驾有功,你不先夸夸我?”

    “好。多亏你救了我兄长一命!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叶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想要的陛……叶大哥都赏给我了!叶大哥和杜岳那死书生对我都可好了。”她围着叶枝转了一圈,“那日你走了以后,那位哥哥教我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就用你给我的银子去了私塾念书,我现在已经会写你的名字了!”

    “絮絮叨叨的我头都大了。”叶枝抵着她的额头,将她引到牵风和阿独面前来,“这位是牵风,这位是阿独。这一位……”

    “这位我认识,我和莲秋走的时候见过他。”

    “女子名叫涅槃,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她有模有样地朝两人施了个礼,牵风一脸随意地将她扶起来,阿独却蹦到了叶枝身后,涅槃吃惊地看着他,“他怎么回事儿?”

    牵风却觉得这姑娘有趣得紧,看上去年纪轻轻,偏偏行为又不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她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我来告诉你。”

    牵风将她拉到角落去,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叶枝都喝了好几杯茶,才将涅槃带回来。涅槃紧挨着阿独坐下,朝叶枝笑了笑,突然将脸转向阿独,问道:“你是乞丐?”

    阿独被她吓得往后一咧,险些跌下凳去,半晌功夫才点头道:“嗯,我是乞丐。”

    他到底只是心智不齐全,不是真正的傻子,也明白乞丐并不什么见得人的身份,声音里颇有几分落寞与自卑。

    “我也是乞丐。我今年十五岁,虽然你年纪看上去比我大,但我比你先遇到公主,所以你要叫我老大。”涅槃一本正经地道。

    “噗!”牵风正喝着茶,冷不防地全喷了出来,“你十五岁?”

    “是啊。”涅槃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不像吗?”

    见牵风被涅槃捉弄得魂不附体,叶枝不禁嗔怪地:“你呢?”

    她扬起头笑了两声,用肩膀撞了撞牵风,“逗你玩呢,我时候吃不上好东西,就不长个儿,到现在也不怎么长了。”

    “你何止是不长个头啊,连相貌也不长。”牵风狂咽两口唾沫。

    “不过也好,人家看我长得,更能起……起……恻隐之心,给得银子就更多咯!”她古灵精怪地朝叶枝笑起来,叶枝皱起眉头,她仿佛猜到叶枝要什么,又道:“骗你的!我才不要他们给的银子,我要自己已经会赚了。”

    叶枝摇了摇头,“莲秋呢?”

    “啊,我把她给忘了,她现在正在等我呢!你们稍等啊,我先去把她喊过来,保管她吓一跳!”涅槃完就一溜烟儿地跑了,风风火火的样子看得叶枝直摇头叹息。

    牵风道:“这一路可热闹了。”

    叶枝道:“这一路就劳烦隐士长了。”

    隐士长深吸了一口气,“公主,你还真热心。”

    叶枝挑眉喝了茶,不作言语。

    “那群人追上来没?”叶枝问道。

    隐士长摇头道:“途中我曾与分布在各地的隐卫联络过,自我们离开南中地区,那群人就没再跟上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在我?”

    “不知,或许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