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A+A-

    完全没想到陆瑄竟是翻脸就翻脸, 陆明廉脸色阴的能拧出水来,半晌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 冷笑一声:

    “好, 好,好。翅膀硬了, 敢忤逆长辈了。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全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似你这等猪狗不如、不孝不悌之徒,还想入朝为官, 做梦去吧。”

    只要掐断了侄子的仕途之路,就不信袁家人还会认下这个女婿。

    却也再没有了和陆瑄继续下去的兴趣, 抬手往外一指:

    “滚去祠堂跪着, 让列祖列宗瞧瞧, 陆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没有一点人味儿的畜生……”

    陆瑄却是稳坐原处,一动未动,甚至陆明廉指着鼻子的臭骂, 都不能影响他的情绪分毫:

    “确实有人应该去祖宗祠堂跪跪,不过不是我, 而是,伯父您。”

    “竖子,敢尔!”早知道陆瑄难缠, 再没想到会难缠到这般地步,陆明廉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厌恶,“滚,你给我, 滚出去……”

    着起身就要开门叫护卫进来把陆瑄拖出去。

    堪堪拉住门把手,身后陆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跟着响起:

    “伯父不想后悔的话,还是莫要激动的好,你要是张铁这会儿过来,瞧见叔父,会不会还要和叔父来个同归于尽呢?”

    陆明廉仿佛被马蜂蜇了一下,握住门把手的手一下缩了回来,猛然回身,不敢置信的瞧着陆瑄,声音都有些不稳:

    “什么张铁,你胡什么!”

    “这么多年了,伯父心里一直怨恨父亲吧?”两人视线相撞,陆瑄神情满是讥嘲之色,“可是没有父亲,你陆明廉早就倒在攀登青云路的途中了,还想一步步高升,有今日富贵,做梦去吧!”

    从十岁起,陆瑄便被陆明熙允许出入书房,十二岁时,陆明熙便开始拿一些政务上的问题考问儿子,十三岁,更是把长房三分之一的暗卫并家族一些秘密事务交到陆瑄手上。

    而张铁的事,便是陆瑄接手后帮着善后的第一件。

    彼时陆明廉正是安远府府尹,至于这张铁,则是陆明廉辖下百姓。

    张铁家里虽穷,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结果这老婆趁张铁外出干活时,和当地一个姓贾的富贾勾搭成奸。

    又一日,那富贾过来和张家娘子鬼混时,却被张母察觉,慌乱中推了张母一把,人竟是当场就摔死了。

    结果案子闹到府衙,陆明廉竟是判了张母失足跌死,富贾和张家娘子无罪,甚至还认定张铁诬告,当场了个半死。

    张铁是个大孝子,如何咽的下这口气?竟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直接摸到富贾家,亲手杀了那对奸夫□□,然后就跑到山上,入伙做了土匪……

    那之后陆明廉很是胆战心惊了一段,唯恐张铁找他寻仇,好在一直没有再见张铁,更甚者仅仅一年后,山上那股匪徒就没了踪迹,当年考绩评定时,陆明廉还直接把剿灭山匪的功绩戴到了自己头上,得了个一等的评定。

    只饶是如此,张铁当日满身是血指着自己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恨模样,依旧让陆明廉时不时的会做噩梦……

    还没回过神来,陆瑄却又吐出了一句让陆明廉魂飞魄散的话:

    “不过是区区三万两银子,就可以让伯父昧了良心,呵呵,这就是伯父标榜的一心为公?叫我看着,真真是下作!祖宗遗训‘清白做人’,这几个字,敢问伯父你还能记得起一个字吗?”

    当年得知陆明廉所辖有悍匪出没,父亲唯恐他会出什么事,就嘱咐自己亲自带了家中暗卫跑一趟,结果却正撞见已经把力量发展壮大的张铁正集结力量,准备夜袭府衙。

    一番激战之下,生擒张铁,陆瑄本来想要直接把人杀了,却不想从张铁口中知道了陆明廉做的这件无耻之事……

    也是从那时起,陆瑄便觉得这个表面一派正大光明的伯父,或者内里并不和外在一般风光霁月。

    只陆明熙却是念及兄弟之情,吩咐陆瑄只管好好安顿张铁,莫要再查下去。

    更甚者帮着抹去了所有的痕迹之后,还想着陆明廉这般是不是俸禄太过微薄所致,主动找借口送去了丰厚的银两……

    “你,你胡什么,什么张铁,三万两,莫要信口雌黄……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陆明廉只觉喉咙发紧,后背上冷汗是一层层冒出来,心里更是不住鼓——

    当初因为张铁悍勇,偏是自己和执掌兵权的总兵不对付,陆明廉还曾在跟陆明熙书信来往时,提了那么一嘴,隐晦的暗示了对安全方面的忧虑。

    好在不多久,那群悍匪就突然消失,连带的陆家那边还使人送了一笔银两,足足有两万两之多,是陆珦经营有方,家族公中越发充盈,还以后每年都会有……

    “咔”的一声轻响在室内响起,陆明廉吓得一哆嗦,抬头看去,却是陆瑄正轻轻放下茶杯:

    “还请伯父先坐下话。”

    “伯父既然不认得张铁,那就当不认识好了。咱们还得接着正事呢。”

    主动权这么快就易主,陆明廉恨得咬牙,只眼下还没探出这陆瑄特意提张铁那厮,是有意还是碰巧,更甚者他到底知道多少,权衡再三,也只能听了陆瑄的话,坐了回去:

    “我倒要听听,你想要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相较于陆明廉的愤怒无措,陆瑄依旧云淡风轻,“不过两件事罢了,还请伯父成全。”

    “这一吗,咱们两房现在这般,也没什么意思。伯父的心思我知道,从今往后,长房于伯父而言,不过是个累赘罢了,侄儿心里也并不想拖累二房长辈,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是到了分宗的时候了。”

    先是祖母,再是父亲,为了陆氏家族的兴旺鞠躬尽瘁。期间多少艰难,陆瑄全看在眼里。

    可结果又怎样呢?依旧无法拂平陆明廉这等野心家的怨怼之情。

    数代人的心血浇灌之下,走到今日,陆家这棵大树已是枝繁叶茂。

    只外人不过看到了大树的风光,却无法体会为了拱卫大树的成长,陆家长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身为陆家长房下一代当家人,陆瑄曾经对承担这样的重任很是抵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才会在考上解元后,选择放逐自己。

    可不管离开多久,陆瑄明白,家族依旧是他无法推卸的重担。

    不管是为了祖母,还是这会儿依旧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父亲。

    眼下陆明廉死心塌地的追随庆王,分明是要带着整个家族走上一条危险至极的绝路……

    更不要胆敢算计和蕴宁的婚事,更是触及到陆瑄的底线。

    “分宗?分什么宗?”陆明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都有些狰狞之色,喘着粗气道,“你爹可还好好的,还有那么多长辈在呢,这陆家可还轮不到你做主。”

    如果陆明廉的真心,自然早就对长房厌恨至极。便是分宗的意思,陆明廉也不是没想过,毕竟被长房压制了这么久,身为二房眼下最有出息的人,陆明廉早就怀恨在心。

    只有一点,分宗的话,绝不能是现在。

    眼下陆明熙刚倒下,二房这会儿立马抽身,定会被人诟病,若是名声有损,不得会影响自己将来入阁。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之前陆明熙可是文官之首,门人故吏遍布朝堂,仗着和陆明熙是兄弟的便利,陆明廉已是收拢了一些人在身旁,可这么短时间之内,远没有把人心收服。

    陆明廉能够预见,但凡长房、二房分宗的事传出去,必然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和自己离心离德。

    从前不常在家,陆明廉还以为族人对陆瑄的推崇太过言过其实,眼下瞧着,这个兔崽子还真是奸狡之徒。

    更后悔之前看轻陆瑄之下,落到这般被动的地步。

    好在分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陆瑄手里握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家族长辈也必然不会看着他肆意妄为。

    “分宗的事,我已禀明太叔公,只要伯父同意,明日便可请族老商定此事。”陆瑄却是不给陆明廉反对的机会,“分宗的事,就这么定下……”

    “你休想!”急怒交加,陆明廉神情都有些狰狞,呼呼喘着粗气,瞪着陆瑄,“难不成你要百年陆家成为天下笑柄不成?毁去陆家的声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瑄却已没有耐心和他谈下去:

    “终究叔侄一场,伯父不想撕破脸被御史台弹劾的话,还是依着侄儿的意思办好。侄儿知道的可不止一个张铁,比方,王二成,李凤娥……”

    每一个名字,陆明廉脸色就惨白一分,到得最后,终是颓然坐下:

    “好,我同意分宗……只方才这几个人……”

    “你放心,分宗的同时,相关材料证据就会全交到你手里……对了,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你。”陆明廉咬牙,瞧着陆瑄的神情和看仇人一般。

    “把三哥陆珦过继到我爹名下……”

    陆明廉刚想“你休想”,话到嘴边,可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真是惹恼了陆瑄,不定会有什么阴谋等着自己呢。赶紧又咽了回去,却是冷笑一声:

    “珦哥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什么物件。想不想过继,可也得听他的意思才是。”

    从前堂弟陆明熙官居首辅,陆珦跟着长房的屁股后转。

    现在情形却又不同。自己可不相信,放着身为六部长官、即将入阁的亲爹不跟,陆珦会蠢到选择长房这个烂摊子。

    “好。伯父既这般,就让三哥进来吧。”着开门,让人去寻陆珦过来。

    听父亲果然要见老三这个没用的废物,陆瑛就有些莫名其妙。有心一起跟着过去,只刚一抬脚,就被拦住:

    “二爷再等等吧,老爷没见您。”

    令得陆瑛气闷不已。

    那边陆珦已是迈步进了书房。

    甫一瞧见进来的陆珦,陆明廉抢先开口:

    “珦哥儿来了,过来坐。”

    脸上更是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倒不是陆明廉多稀罕这个儿子,不过是三个字“不甘心”罢了。

    难得瞧见亲爹慈爱的一面,陆珦却吓得一哆嗦,颤声道:

    “爹唤儿子进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三哥莫要担心,”看出陆珦的紧张,陆瑄笑着道,“不过是我同伯父提了想要过继你到我父亲名下的事,伯父的意思是问问你的意见……”

    饶是笃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九弟的,陆珦依旧不敢相信,过继的事情竟能这么快就敲定:

    “我——”

    话音未落,就被陆明廉断:

    “这些年在外,爹娘一直都很挂念你,你娘每每提起你,未尝不流泪……天下哪有不疼爱儿女的爹娘?兹事体大,珦儿可莫要拿错了主意。”

    陆珦愣了一下,却是随即一撩衣襟,冲着陆明廉“噗通”一声跪下,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愿意过继到长房叔父膝下,还请父亲成全。”

    陆明廉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