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开国, 业已有数百载, 四海升平, 国泰民安。此间繁华，自然以其都城上京为盛。

    世人皆知, 上京幽夜向来无眠，玉壶光转，华灯高悬。

    只见那商铺鳞次栉比, 酒馆歌楼遍设, 街头巷尾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花街柳巷, 才子佳人俱会于此, 结鸾交凤友, 尽燕侣莺俦。

    而若是要将上京风月排出个一二来，想必那拔得头筹的，定然是柳陌深处的花入楼。

    ·

    苏淮只觉脑袋一疼, 还没来得及睁眼, 就闻到了一股恶臭，熏得她一个哆嗦, 立马醒了神。

    她四处一看，只见自己正趴在一个冰冷的炕边, 炕上躺了一个身材枯瘪的女子。那女子约摸有四十，发髻凌乱, 衣衫褴褛, 双眼紧闭着, 早已是垂死之状。

    苏淮蹙眉, 正要抬手去探那女子的鼻息，却不想手一伸，她愣了一下。

    她怎得穿成了这副短胳膊短腿的模样？

    见着自己的手亦是脏兮兮的，她遂没敢往脸上摸，又左右一寻，连司命的影子都没找着。她只得自顾自翻起原身的记忆来。

    只知原主名唤初九，没有姓氏，是一个堪堪六岁的女娃娃。这初九是个可怜孩子，三四岁时遭亲生父母遗弃，被这炕上的女子捡回了家，那日恰是某月的初九，遂给她取了“初九”这个名字。自此，那二人相依为命，就这么过了两三年。

    那炕上女子的经历倒是不一般，虽六岁的初九还不懂，但苏淮从她的记忆看，便能明白那女子的来历。

    那女子本为花街柳巷中的私娼，未曾录入官府名簿，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却不想在色衰之后，直接被赶出了柳陌。然身为一个女子，重活自然是做不来的，她遂不得不重操旧业，做那皮肉营生，一做就是好几年。

    年幼的初九免不得撞见，遂于那男女之事倒是懂了个大半截。

    人各有命，苏淮不得什么。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女子，还将原身初九捡回家教养。想来，这当真是一个心善之人。

    苏淮敛眸，欲要施法护住那女子心脉，看看能不能将她救上一救，却不料她鼓了半天的劲儿，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鼓出来，可她的手心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苏淮：“……”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法术去哪儿了？！

    她运气自探，虽在上个世界补了结界后，她的灵力所剩无几，司命也没有给她补上。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她多多少少也应恢复了一些才是，怎么会连一点法术都用不了？

    正疑惑着，便见那女子咽了气。

    苏淮见此轻叹，只得叫道：“仙君大人？您在何处？”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回应。

    “仙君大人？司命仙君？”苏淮将这个破屋找了一圈，急了吼道，“破司命！破女娃儿！你快些个出来！”

    吼罢，寂静无声。

    苏淮：“……”

    就问她能申请换个司命吗？那女娃娃委实太不靠谱了！

    这下可好，非但没了法术，她连目标人物和劫数都不知道了，这还渡个鬼的劫啊！

    “唉……”苏淮叹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想个对策，只听“碰”的一声，屋门被人撞开。她抬眸一看，只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那壮汉进门便粗着嗓子喊道：“娘儿们！干活不干？”

    苏淮被吼得耳朵一嗡，嫌弃地睨了那壮汉一眼……这还是那女子的常客。

    壮汉走近前来看了一眼，皱眉问道：“死了？”

    苏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死了。”

    “啧。”壮汉咂嘴道，“可惜了。”

    她倒没听出什么惋惜的意味来。

    壮汉摸了摸下巴，赤|裸裸的目光落到了苏淮的身上。她神色一冷，多了几分戒备。

    “你是叫初九？”他问。

    苏淮不答。

    “嘿，脸蛋儿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闻言苏淮脸色一沉，正要夺门而出，却不想这初九好几日不曾吃东西了，饿得腿一软便跌在了地上。那壮汉二话不便把苏淮扛了起来，向外头走去。

    苏淮：“……”

    司命不在，她也没法术。此时她若是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遂安分下来，算见机行事。

    哼！她倒要看看，这人敢拿她怎么着！

    ·

    行了不过片刻功夫，只见壮汉入了柳巷，扑鼻而来的全是胭脂水粉的浓香。苏淮了一个喷嚏，偷偷捡了壮汉衣服上一处干净的地方醒鼻子。

    她提溜着眼睛左右量。

    哈！这可不是人间的花街嘛？倒是个采取阳元的大好地方……

    正想着，壮汉拐入了一处巷，到了一个角门，叩门让人通报。

    等了几许，只见一身姿婀娜的女子款款行来。那女子看上去有三十上下，虽算不得年轻，然却风情万种。苏淮便听那壮汉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只听壮汉道：“妈妈，这有个女娃娃，你且瞧瞧看。”

    着，把苏淮放了下来。

    “嗯。”那鸨母慵慵地哼了一声，想伸手去抬苏淮的下巴，却又嫌她脏，遂用团扇代之。苏淮抬眼对上了她的眼睛，只见她眼前一亮。

    苏淮顿时安了心。

    稳了，看来自己长得确实不错，今后采哥哥有皮相加持，能赢！

    “唔，生得也就一般般吧，能做个粗使……”那鸨母倒是身经百战。

    “一般？妈妈，你可得仔细瞧瞧呀！”着，那两人便就价钱的问题讨论了起来，苏淮顿觉自己就像菜市场上的萝卜，被人论斤按两地卖……

    二人讨价还价片刻，壮汉败下阵来。鸨母再细问了苏淮的出身，就差人给了钱，那壮汉揣了钱便走了。

    角门一闭，只听鸨母严声与身边人道：“去查，查清楚这女娃的身份。”

    “是，花妈妈。”

    见人走了，鸨母登时喜上眉梢。她一把拉过了苏淮仔细量，见人美就不嫌脏了。她高兴地直跳，眉眼皆笑道：“哎哟！我这可是捡着宝贝了唷！可定叫爷满意，可定让爷给我香一口！”

    苏淮：“……”

    这妈妈，心态还真是年轻。

    “娃儿，你可是叫初九？难得见你这般定性子的，倒是不错。”鸨母满意点点头，笑道，“我是这花入楼的妈妈，你且唤我花妈妈便是。只要你乖乖听话，妈妈定会好好待你，可好？”

    苏淮装作乖巧地点头。

    左右司命不在，她不如顺势就在此处待着。

    鸨母遂一路带苏淮往里面走，一路道：“你来得当真是时候，爷正要挑人呢。哎哟，人好，命也好！”

    挑人？挑什么人？

    苏淮还没回过味儿来，便被鸨母往房间里一塞，只听她对里头那几个大姑娘道：“快！快把这娃娃洗干净，扮好，送到上头来。”

    “是，花妈妈。”

    接着，苏淮便被几位身材壮硕的女子死死按着，狠狠地洗脱了一层皮。

    ·

    扮齐整后，苏淮被送到了楼上一间雅致的包间里。刚一入门，只见这屋里站了十来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娃娃。听有人来，女娃娃们一转脸，明亮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望来。

    苏淮一怔，心脏猛地一缩——

    天啊！甚萌！

    那些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们扮得像真的娃娃一般，教人看了就想伸手去捏一把。

    此时，鸨母挥着团扇，期盼道：“爷呢？爷怎得还未到？”

    “就到了，妈妈。”

    话落，厢门一敞，只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缓步而入。苏淮抬眸一瞄，眼睛里登时蹦出星火来。

    她本以为，被鸨母一口一个“爷”叫着的会是怎样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老头，却不想，这竟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哥哥！

    只见那少年墨发垂展，眉横入鬓，眸敛星辰，鼻若悬胆。最美之处，莫过于那一双微抿的薄唇，虽是带了些许病色，却依旧是撩人至极。

    苏淮顿时就想，眼前这人，她什么也要采了再走！

    一旁的女娃大都畏生，见人就低了头，像苏淮这样大落落盯着看的，倒是少数。那少年横眸扫来，目光与苏淮一触，他顿了一下。

    苏淮亦是愣了一下。

    那双眼，沉如深渊，静如寒潭。

    如果这时候司命突然跳出来，这少年就是那个目标人物的话，想来她是一点儿也不会惊讶的。

    一望罢，少年移开了眼。他行至一旁的扶椅坐下，听那鸨母：“爷，这些都是新来的女娃娃，您挑挑看？”

    苏淮挑眉。

    挑？他要挑她们这些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娃娃做什么？

    当侍女？不会吧，她们这么能干嘛；认女儿？看他这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不如自己生一个……

    可这人都挑到花街里来了，莫不是……他有特殊癖好？！

    苏淮：“……”

    这可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他长得那么好看，不会吧……

    那少年眯了眸子，挑剔的目光在女娃娃们的身上过了一边。他起身，走到她们身前，挨个上下量。

    苏淮站在靠边儿上，只得眼巴巴等着那哥哥慢慢走过来。

    她眸子一转，只道若是想采他，那必然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为好。在这般多可爱的女娃娃里，她要怎样才能出头呢？

    正盘算着，猛地听那头有一女娃尖叫道：“你滚开！”

    哟呵！这法子不错。

    若是用她平日里看的话本里的台词来表达一下情感的话，大概就是：女娃，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苏淮兀自乐呵呵地腹诽着，饶有兴致地望去，只见那是触目所见最好看的一个女娃，她忍不住啧啧称叹其好手段。

    再看了一眼那少年的脸色，却见他依旧是云淡风轻，未置一言。

    好吧，看来想采他的阳元倒是不易。不过……

    苏淮挑唇笑了。

    等他走到她的面前时，她蓦地抬起脸，扬出了一个明媚的笑。

    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他的手，手一钻，溜进了他的袖口，手指轻轻一拨……

    只觉这翩翩少年登时颤了一下，耳根慢慢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