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五劫(18)
朝思夜想到极致之时, 哪怕只是浅略的一瞥, 那一人的身影都足以被辨识出来。
裴景诚望过眼前的妓艺一眼, 只觉她的身形姿态万分熟稔。他心里咯噔作响,大步上前, 从那侍者的手里夺过了她的掌控权。
“公子?!”那侍者错愕。
苏淮本想着,好妖精不吃眼前亏,左右那王爷没要立刻杀她, 那她不如先顺从的跟过去, 等灵力恢复过来了再脱身。可没想到, 裴景诚突地近前来, 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将她拉到了眼前。
他的手有几分颤意,苏淮被他这一下弄得云里雾里的,抬眸看他, 不防却是一惊。
只见他盯过来的眸眼锐利而洞明, 似是能撕去她所有的伪装。
苏淮一哽,躲闪了一下目光, 被他这样量得有几分发虚。
他难道识破了?!
不应该啊,她分明化作了常久久的模样……难道是术法有所消退所致?
裴景诚面上不显, 脑中却好似卷起了滔天巨浪。
这双眼,早已在心里描摹过无数次……
他太熟悉。
可是, 她不该在这里。堂堂一国公主, 又怎得会出现在此处?
再, 这个女子他分明见过。因着上回她不知是如何取了那玉佩的缘故, 他遂对她留心了几分,一番探之下,遂查到她是宋即温培养大的妓艺。既是如此,她又怎得是可能殿下……
思及此,第一眼瞥见时的震惊慢慢消去,理智回炉了几许。裴景诚放开了她的胳膊,负手转过身子,对侍者道:“先带她过去。”
“是,公子。”
苏淮见裴景诚没有深究,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方才一个不留意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很是担心这易容术会不会同那匿形术一般失去效用……
还好,看来她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侍者为掩人耳目,遂挑了条无人道,将苏淮带下去。
苏淮一边跟着那侍者步调走,一边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姐姐!你这是要被带到何处去?哎呀!这可要如何是好呀……”常久久跟在苏淮的身边飞着,着急得直转,呜咽道,“早知奴家就不带姐姐过来瞧了,你被带走了,这消息该如何才能告诉大恩人呢……”
左右她也没想过要告诉那个大恩人。苏淮暗暗想。
可这裕王密谋造反的消息。常久久委实是等得太久了,眼下见苏淮竟是要被人带走,她一下子就慌张了起来,生怕自己掉了链子,教她的大恩人吃亏遭罪。
她愈想愈是心急,竟是魂体一灰,仗着自己悟到了几许术法,遂竟是往回飘去,一边飘一边大胆地作起法来。
苏淮见此眉头狠蹙,急忙传音入密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常久久坚定地道:“奴家要去把消息传给大恩人!”
毕竟是活了千年,苏淮通悟的术法不少,一看常久久的架势她便知,这常久久竟然是想着去驱尸!
常久久遂是阳寿已尽,但她的身子还不曾入土,苏淮先前分了一缕魂魄养着那身子,只作掩人耳目之用,由常久久一直照看着。今日苏淮过来了,遂将那身子暂且藏在了屋中。现下看常久久所去的方向,正是她自己的房间。
只道一般的魂体想要驱尸并不容易,但有了苏淮强大的魂魄扶持,纵是像常久久这样的新鬼,也多多少少能驱得动那身子。
苏淮扭头去看,想要去追,却是没动两下就被那侍者给按住了。那侍者恶狠狠道:“老实点儿!”
苏淮心里来气,可偏偏她此时遭了反噬,无力挣脱这人的束缚。
糟糕。
若是让常久久把裕王的计划泄露给宋即温的话,那她连最后为他渡劫的机会都怕是要没了!
那侍者一路将苏淮压到了角门,把她按进了马车中。帘子落下,苏淮目光一凛,当即寻到了自己分出去的那缕魂魄,猛地凝神一灌——
刹那间,只见那常久久屋中灵光炸裂,刚刚飞到屋里的常久久被那亮光一罩,突地发出了惊叫声。她只觉自己的魂体似被什么枷锁给生生束缚住,一头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片刻,常久久睁开眼来,只见自己的身体跌落在地上,没了魂魄的滋养,身体渐渐呈现出死相。常久久不知所以,兀自一探,觉着自己好似是没有什么大碍。想着,她欲要出门去追苏淮一探究竟,却惊觉,她竟是被那亮光生生地罩在了屋子里,哪里也去不得了……
苏淮催法罢,登时喉中一腥,她匆忙抬手捂住了嘴,将口中的血给咽了回去。
那侍者见了,笑嗤一声道:“这车还没动呢,你就先晕上了。”
苏淮疼得不出话来,头痛欲裂,面色惨白。她没有搭理,别过脑袋,静静地靠在了车壁上。
当时分魂操纵常久久身体的时候,苏淮还想着能把那缕魂魄给收回来,却是不想今日情急之下,她竟是除了自爆神魂之外,一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
虽灵力没了可以再吸,修为没了可以再练,可若是魂魄受损,那便好比是九尾狐妖自断一尾,若想再生,远非动嘴皮子那般简单。
值得吗?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袋里问她。
苏淮愣了一下。
她其实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方才竟会这般鲁莽行事,却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这么做了……
苏淮闭了闭眼睛,神思混乱,渐入昏迷。
不值得。
——她对自己。
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
教人把那妓艺带下去之后,裴景诚越是想,便越是觉着不对劲。
太像了。
纵使从逻辑上不过去,可那刻入骨子深处的人影却无时无刻不在,那就是她。
裴景诚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她定然还在府中等他回去用饭,她许是在赏花,又许是在读话本,但无论如何,她都绝无可能出现在这探花楼里。
脑中的疑虑挥之不去,事关及她,若是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只觉七上八下的,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别的事情。他遂让人先一步将那妓艺关押到郊外的一处院里,自己则是回到了府中。
天时未晚,不到他往常归府的时候。府门守着的厮见了,一脸诧异,边请安边问道:“驸马爷,您今日怎得这般早就回来了?”
裴景诚向里走着,只道:“殿下在何处?”
厮道:“当是在屋里。”
裴景诚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再问:“她……可曾出府?”
“回爷话,不曾。”
闻言,裴景诚稍有些安心,暗自笑怪道自己莫不是这阵子忙疯了,怎得连那种不着边际的事情都想得出来……
饶是如此,他还是往她屋中行去,只道是看她一眼就好。
却不想,当他走到屋前的时候,屋门正闭合着。他脸色一沉,这分明不是她睡的时候!莫不是她身子又有不适?
他叩门而入,见是嬷嬷应了门。嬷嬷惊讶道:“驸马爷怎得过来了?”
“殿下呢?”他声音低了几分。
嬷嬷道:“殿下是累了,在屋里歇着呢。”
“我进去看看。”着,他抬步入内。嬷嬷阻挡不及,只道今日殿下歇下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不要进去扰她呢。
里间,因苏淮魂魄受损的缘故,床榻上留下的障眼法早已散去。裴景诚入内一看,目光触及那空无一人的床榻时,他瞳眸猛缩,如遭惊雷。
他大步上前,掀开了被褥。
没有……
没有!
他脸色沉得可怖。
“哎哟!殿下怎得不见了?!”嬷嬷大惊,“老奴可没见着殿下出门呀!”
裴景诚当即转身,大步朝外行去。
堪堪走到府门外,又见一亲信的侍者匆匆忙忙赶上前来道:“公子,怪事儿!那常久久死在屋里了……”
他听罢翻身上马,狠狠甩鞭即去。
他不知她到底是如何与人调换了身份,也不知她如此行事到底瞒了他多久。
他只知,常久久是那人的棋子;他只知,她心悦那人。
他曾问她,见那人可是比她自己的身子更要紧?
而她、她竟是:那人与她的性命一致。
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尽显,指骨森然,面目阴鸷至极。
不惜屈尊纡贵入探花楼周旋,不顾自身性命也要为那人做事!
原来,这就是她能给出的爱意……
这就是他苦求不得、遍寻不至的爱意!
这一瞬,他嫉妒成疯。